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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

那女子應了下來,擺擺手讓她們出去,小沈醉笙離開的時候注意到,一旁角落裏站着一個小男孩,模樣桀骜,滿面冷凜。

不知出于好奇還是其他,小沈醉笙松開孟芷柔的手,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男孩身邊,那男孩,正是孟似。

“沈弟,你瞧,你這義女自己朝我兒走去了,這是緣吶!咱當初那樁娃娃親,為兄看等你這女一及笄,就嫁過來好了。”孟離捋捋胡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沈秩韬笑笑不答,目光卻沒離開小沈醉笙和小孟似,小孟似冷着一張臉,不說話,也不搭理小沈醉笙,小沈醉笙不急不惱,只是一直在喚:“孟似小哥哥……”

“你別喚了,他剛死了娘,心裏頭不舒坦,是不會搭理你的。”孟芷柔一臉嫌棄地瞥了眼孟似,拽過小沈醉笙,說道。】

……

【小孟似一動不動地站着,聽着孟芷柔的娘、他爹的續弦,在訓斥他。

小沈醉笙恰途徑,瞧見了這一幕,兀自上前拽走了小孟似,帶着他一溜煙地跑走了,只留下一句:“伯母,我要和孟似小哥哥去玩一下——”

孟宅樹下,桃花紛落。

小沈醉笙站在樹下,朝樹枝上歇着的小孟似喚道:“孟似小哥哥,我知道你娘親死了你很難過,我能體會的,我爹就是因為要帶我娘去治病才把我送來這裏的,我也好怕我娘親離開。”

“你娘親若是疼你愛你,是不會走的。”小孟似抱着雙臂,不羁地看向小沈醉笙,說了句小沈醉笙很費解的話。】

……

【夜深月高,悄悄尾随。

約莫已經子時過了一個時辰,小孟似跳入了孟宅後院的一口井中,這一異常舉動恰巧被起來如廁的小沈醉笙瞧見,于是她悄悄跟在小孟似後面,也跳入了井中。

井水很淺,井底也十分寬闊,大理石鋪的道可供人爬,小沈醉笙跟着小孟似的身後,不遠不近地向前爬着。

出了井,尾随着小孟似走了不遠,他便停了下來,小沈醉笙不知是在哪裏,只是望見周遭的樹木很瘆人,她就勢躲在一棵高聳入雲的樹後,悄悄偷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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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孟似停了下來後,一個戴着白面具的女子從地面陡然出現,上來就扇了孟似一巴掌,嗔怒道:“你這個不肖子!你知道你殺死她的舉動有多危險麽?要是孟離那個老家夥對你有絲毫戒備意,你我都将死無葬身之地!”

孟似不顧臉上生疼,慌忙跪地,道歉道:“母親,孩兒知錯,是孩兒太魯莽了。”

小沈醉笙在一旁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原來孟似的娘沒死啊,她這一驚,身子不由顫了一下,于是驚了叢中鳥,自然也惹了小孟似那奇怪的娘注意。

“誰?”那女子聞聲問道,語氣之寒凜,無人能及,險些将小沈醉笙吓尿。】

……

夢,戛然而止。沈醉笙倏地坐起,驚悸地大口喘息着,木屋窗外,天微微泛着魚肚白,孟似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屋外的孟似才醒,回頭一看,瞧見她滿面驚恐地直坐着,便站起身,挪着因傷疼痛的身子進了屋,推開木屋門,問道:“做了噩夢?”

沈醉笙聞聲看向門口孟似,眼中多了幾分不同的疑慮,終究答道:“沒事,就是夢見了老虎吃人罷了。”

“許是春獵事留了遺臆給你,天剛蒙蒙,繼續歇着罷。”孟似聞言,安撫沈醉笙說道,旋即關好木屋門出了去。

沈醉笙本身還企圖問個一清二白的,見狀也不再多說什麽,便又躺下了,只是這回,再沒入睡。這冗雜紛亂的夢,真是駭人。

天剛大亮,沈醉笙便起了,穿好鞋襪出了木屋,坐到孟似身畔瞧着孟似,幾番欲言又止,終究是一言未發。直到第二日被解救,二人都沒再說一句話,氣氛,異常尴尬。

沈醉笙落崖,最擔心她的莫過于顧晟南了。但是他還是比較理智的,沒有直接跳崖去尋,而是備了繩索,又吩咐了一批人繞遠路下山崖去尋,自己懸着攀繩,順着繩下到了山崖下。

他本身也可以繞遠路,只是,他怕,他怕自己趕不上救沈醉笙。

“蕊兒妹妹——蕊兒妹妹——”顧晟南一路沿途喊着代蕊名姓,卻一直無人應答,他的一顆心,都懸在嗓子眼了。

三十黃魉無辜

不知走出去多遠,顧晟南的聲音終于傳到了沈醉笙和孟似的耳朵裏,沈醉笙眸子一亮,孟似的眸子卻是一黯。

“南哥哥,這裏!”沈醉笙聞聲興奮地喊道,終于,有人可以将她解救出煎熬了,終于,有人可以給孟似療傷了。

怎麽,還是在想孟似呢?真該打。沈醉笙默默想着,在心裏扇了自己一耳光了。

孟似聽見沈醉笙對顧晟南的稱謂,眸子裏有冷意閃過,但很快便轉成了心酸意,只不過更快地,換成了清冷無意。

如此迅速地轉換情緒,自然沒有人捕捉到一毫,故而若有人再看他時,他早已經是常态的面無表情了。

不久,大批人繞遠路到了崖下,将三人安然無恙地帶離了山崖下,沈醉笙和顧晟南一同回了将軍府。而孟似,回了梁王府,也沒療傷。

他全不在意身上的傷,徑自牽了寶馬,快馬加鞭行至淮河以南的那座破廟處,把馬拴在廟外,緩步推門進了去。

“出來罷,知道你在這兒。”孟似冷冷說道。

言罷,便有一女子從破廟暗處走到明處,舉止間無不靜好,白衣飄飄如遺世獨立,正是黃魉。

“你受傷了?怎麽回事?快,快讓我瞧瞧,怎麽這樣不小心呢……”黃魉嗅到了孟似身上血的味道,眸中柔情似水,嘴上心上,更是關懷不夠、心疼不已。

孟似眸中寒光乍現,袖中宣紙,呼之欲出,張張足以使黃魉斃命。

“孟似,你這是做什麽?發生了什麽?”黃魉一臉無辜地望着孟似,問道。

孟似指尖輕撚袖中一張藥方,随意地一丢,便從黃魉的脖頸上劃過,留下一道血痕,血正在成線外湧,疼痛意自是不必說的。

“還需要我浪費口舌去說你做了什麽嗎?”孟似言辭淩厲,不怒自威。

黃魉眸如秋波,凝望着孟似,面上似有無限委屈和苦楚,良久,弱弱地開口道:“是,魉兒知錯了,魉兒不該到芝蘭地去馴鲲雁。”

“黃魉,你莫僥幸,眼下我已知曉,你知她的真實身份了。你最好恪守本分,否則我會不顧一切,殺了你。”孟似冷冷瞧着黃魉,語氣裏又多了幾分威脅意。

黃魉更委屈了,忸怩着,淚珠大顆大顆地掉,辯解道:“魉兒知悉自己以前做過錯事,可那全是源自對你的擔憂啊!魉兒從來不會去害人,何況還是害你心愛之人。”

“願你說到做到,”孟似冷哼一聲,揮袖欲離,邊走邊說,“做不到也無妨,那你就只剩一條路了。”

孟似離開破廟,破廟裏的黃魉,見孟似已經走遠,面色陰冷,兀自走到破廟後院,望着那些在低空盤旋的鲲雁,眸中倏生寒意,手中五只鳳镖堪堪射出,大鳥全應聲倒地,皆死了。

孟似回到梁王府,剛更換了新衣物,傷口還沒來得及配藥,便有人來報,敦煌瘟疫四溢,死傷者衆多,又恰逢蝗災,恐顆粒無收,而敦煌又是邊境城市,皇帝請他拿主意……

孟似聞言敦煌瘟疫,也全不顧自己正身負重傷了,愁上眉間。他雖不是皇帝,卻比皇帝更關懷天下,但他關懷的,是天下的百姓,是百姓身體的康健與否。

這裏的百姓患了病,那裏的百姓鬧了災,他都身心不寧,灼灼希望他們能趕快好起來。何況這次鬧瘟疫的地方,還是邊境。

邊疆若危難,異國便極有可能見縫插針,攪上一攪,若那時則危難更甚,死傷恐更多了。

于是,孟似沒怎麽思量,聽聞了敦煌瘟疫,便連夜快馬加鞭趕往了敦煌,背上的傷口開裂,疼痛不已也一直忍着。

孟似沒請個聖旨什麽的,于是官府的人皆不拿他當回事,他拿出王侯的封玉,官府的人也并看不起:“什麽勞什子王?從沒聽過有個姓孟的王爺。”

孟似不急不惱,只是依舊冷着張臉,只說了句:“官爺不用我便罷了。”語畢便上馬離開了。

離開後,他四處尋看,瞧見不少大戶人家貼出來的尋醫告示,幾分斟酌比對,才撕下了一張,前去診病。

那大戶人家上上下下只有一人沒有患病,孟似全不怕被傳染,很近地為他們診斷,開方子,甚至沒一點王爺架子的親自煎藥。

來日,那大戶人家的一大半人皆痊愈了,再轉日,大戶人家無一人再受害于瘟疫。敦煌城內,他的名聲開始大噪,許多人都請他來診治,他分文不收,晝夜診斷,靠着茶水頂疲倦意。

官府得知了消息,重金聘了他回來,給官爺治病,他全不搭理,結果便有衙役來綁他前去。

“識相的跟哥幾個走,給官爺看病,可是你的榮耀!”衙役頭兒耀武揚威地說道。

孟似冷眼望着那一群衙役,約莫七八個人,冷着面,嚴凜說道:“過村沒店,怎樣請都無用的,還請回去告知敦煌知州,本王概不治任何官兒。”

“诶我說你這個不識好歹的……”衙役頭拔刀便要來硬的,孟似本背過身欲走了,聞得刀出鞘聲,“唰”地丢出一張宣紙,衙役頭兒頃刻便斃命。

底下那幫小喽啰衙役見狀怔愣了片刻,紛紛逃命。

而沈醉笙這邊,回了将軍府,顧晟南溫柔慰問了她一番便離開了,她對掉崖一事十分上心,私下裏一直在查此事,也終于有了些眉目。

“難道真的是鴛鴦嗎?”沈醉笙在屋子中小聲地喃喃自語,有所懷疑,卻始終不信。

鴛鴦真的會因為嫉妒,在她的紙鳶上做手腳?

不過不管是不是鴛鴦,真正導致她落崖的,應該是璀石和怪異的大鳥,莫名的牽引,若是沒有那些大鳥是不會有莫名的牽引的,那麽那些大鳥又是誰的呢?

那些大鳥的主人,是否也是前些日子錦布華坊門前受驚撞向她的馬的幕後人?

三十一女本膽怯

這代蕊,到底還惹過一些什麽人啊……若是敵暗我明,又讓她如何為刀俎,斬魚肉?

正思索時,鴛鴦推門闖入,驚慌失措地報道:“二小姐,不好了!大将軍無端端暈倒了,您快去瞧瞧吧。”

沈醉笙聞言,稍假思索,便火急火燎随着鴛鴦去了将軍寝處,此時代志正靜靜躺在塌上,眉宇發黑,毫無生氣。

長素微腆着肚子,跪卧在一旁地上,緊緊攥着代志的一只手。

沈醉笙前腳剛到,王鳳嬈後腳便到了,身懷六甲,依舊是一臉的傲氣,瞧誰都瞧不起,清高氣盡顯面上。沈醉笙真不知,這區區一京兆伊之女,怎麽生的這般跋扈又自命清高。

“長素,你給我起開。”王鳳嬈挺着個大肚子,上前一把推走代志塌邊的長素。

長素的肚子稍能看出些,許是因為身材瘦弱,所以比王鳳嬈的肚子差遠了。可,她也确實是懷着的。王鳳嬈就這麽推她,全不考慮其他,恐怕也是擔心代志所致。

長素下意識護着肚子,拍了拍衣裙上的塵土,憤懑站起,瞪圓了眼,嗔道:“王鳳嬈,你對将軍下情蠱害得将軍成了這樣,你還在這裏蠻橫跋扈!”

王鳳嬈面上閃過一剎的無措,随即依舊嚣張地說道:“你潑什麽髒水!我看應是你禍害的,你個戲園子裏來的,活脫脫的妖姬,是你把将軍害成這樣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長素掏出那本禁書《湘西巫蠱詳解》,翻看念道,“蠱術蠱,從蟲,從皿,中蠱者如草鬼附身,神智昏亂。”

“丫頭婆子侍衛們,你們如實說,這幾日見将軍時,他是不是面上極無神,迷糊得很?”長素合上書,問道。

沈醉笙站在一旁,準備觀戲,她早就給了長素那本書,那上面詳細寫了破解辦法,長素完全可以在代志尚未昏迷之前就救下他,可是長素沒有。

她當然知道長素心裏想要什麽,她想要正妻之位,巧了,沈醉笙也正想把王鳳嬈從将軍正妻的位置上扒拉下來呢。既然有人代她為之,她何樂不為?至于換誰坐,她全無所謂,只要這個人不對她有害。

而且,她可是幫了長素一把的,按理說長素還得感恩,若是知恩圖報,以後得報恩。不知之前給長素禁書之時,要她去着手辦的事可辦好了……

要是辦好了,恐怕今日就是王鳳嬈的“死期”……

周圍站着的侍從們聽見長素這句話,無論男女皆是一怔,随即仔細想想,都點了點頭,有個侍衛還大膽地說,他确實見将軍的神志極不清晰,時常手裏正拿着拿東西,卻去尋那東西。

“這就對了,因為——”長素微微一笑,似乎十分自信,“因為咱将軍夫人王鳳嬈,對咱大将軍下了情蠱。”長素說完,直直站着,毫不畏懼地直視王鳳嬈。

長素剛入府時的膽怯都是僞裝的麽?沈醉笙瞧着面前的這個長素,若有所思,可她沈醉笙何時看錯過人?

屋子裏站着的下人,除了李凰然,都在極小聲的議論紛紛或者私下交換一個眼神,有信的也有不信的。

王鳳嬈怒上眉梢,朝李凰然使了個眼色,李凰然上前一步,一如既往的驕在面上,哂笑道:“你一個妾室,就憑借一本禁書,想陷害主妻,是不是以下犯上?”

“別急,”長素不急不惱,冷笑一聲,拍了拍手,一個丫鬟走了上來,“自然是有人可以證明長素說的話的。而且府裏頭人也都知曉長素的品行,長素怎會撒謊。”

那個丫鬟剛一進來,将軍寝屋就是一片嘩然。

“劉鳶歌?!”王鳳嬈大驚,幾乎是用了最大的力氣喊得這一聲,把衆人都吓了一跳。

王鳳嬈自從看了劉鳶歌那具面目全非的屍首,就常常夢魇,夢見劉鳶歌來朝她索命。為此,王鳳嬈可是徹查了那個巫毒娃娃事情,可是始終查不出纰漏在哪,始終也找不出是誰害她。

王鳳嬈一直自我安慰着,既然是沈醉笙替代志處置的劉鳶歌,那就把一切都怪罪到沈醉笙身上吧。她一直伺機報複,上次欲要報複沈醉笙身邊的新婢子剪蝶身上,卻沒成功。

當然,王鳳嬈恐怕到死也不會知道,剪蝶就是劉鳶歌。

“大夫人,別來無恙,”劉鳶歌施了一禮,緩緩說道,“奴婢是大夫人最信賴的丫頭之一,自然,另一個是李凰然姐姐,奴婢與她本都不知曉大夫人給将軍下巫蠱的事情,可是一次偶然,奴婢偷偷知悉了這樁事,于是大夫人便陷害奴婢用巫毒娃娃害她,企圖借他人手滅口。”

“你胡說!劉鳶歌,你可知我因為你的死夜夜夢魇,從未曾睡過安穩覺?沒想到你一回來竟然就陷害我。”王鳳嬈捂着心口,痛心疾首。

劉鳶歌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道:“奴婢不敢說話,還請長素姨娘做主,奴婢這裏有物證,這便是入蠱之物。”

劉鳶歌說完,從懷裏掏出一塊石頭,這石頭生的奇形怪狀的,下端尖尖的,上面兩個弧之間有一小坑窩,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劉鳶歌接下來說的:

“這就是石頭蠱,大夫人給将軍下的蠱。随便的石頭,施以蠱藥即成,大将軍中沒中蠱,全看大将軍身上是否有一塊與石頭形狀一模一樣的記號便知。”

長素回到代志塌前,褪下代志的上衫,在胸口附近,果然有一塊形狀神似那石頭形狀的記號,于是之前不信的也都信了,衆人開始議論紛紛,紛紛在說王鳳嬈的不是。

三十二要生了

長素捂着面,十分悲傷,似在啜泣,說不出話來似的,良久才擡首:“王鳳嬈,你還不認罪嗎?你不認罪就罷了,我現在只想要你的血,來救将軍。”

王鳳嬈怔愣了一瞬,旋即氣憤大吼道:“你們合起夥來栽贓我!我才沒有下什麽蠱毒,大将軍胸口那個是與生俱來的,是胎記!”

“人證物證俱在,嫂嫂還要狡辯,”沈醉笙上前幾步,趁機揶揄道,“嫂嫂也身懷六甲了,怎麽就不聽勸為腹中孩兒積點德?”

劉鳶歌站起身來,走幾步,又跪到王鳳嬈腳邊,眼含着淚,乞求道:“求大夫人認罪吧,求大夫人救救将軍,他畢竟是一國的将軍啊,您不能為了一己之私,害國害民!”

“王鳳嬈,你還要冥頑不化嗎?”長素擡首,噙着淚,半央求地說道。

沈醉笙見事已至此,只覺多說無益,雖然前世趙旭中蠱沒用她的血,但既然是長素演了這一出,那她就奉陪罷。

沈醉笙直接從身邊桌子上拿過一個空碗來,再快走幾步到代志屏風後拿了一把短刀,回到王鳳嬈身邊攥上她的手,朝手掌就是一刀,血便從傷口處嘩嘩湧出,沈醉笙就拿碗來接,王鳳嬈自然疼得不行,可是縮不動手,她不知道,沈醉笙的力氣怎麽這麽大。

“既然證據确鑿了,還求她認什麽罪?救大哥要緊,拿去。”沈醉笙一直緊攥着王鳳嬈的手,直到接了小半碗血才松開,然後遞給長素。

李凰然連忙撕下自己的衣襟一腳,給王鳳嬈簡單做了包紮,王鳳嬈止住了血,便要上前去扇沈醉笙,誰知這時一個小厮闖了進來,大叫着不好了:

“大夫人!前日裏您的胞弟王奧泓當街與一妓行房被官府抓了,昨日那妓被剮了,今日您胞弟知悉後便在牢裏咬舌自盡了,而您娘……您娘她剛聞此訊一口氣沒喘上來,咽氣了。”

王鳳嬈兩眼一翻白,李凰然見狀也不顧什麽尊卑了,忙掐了一把王鳳嬈,王鳳嬈倏地清醒,然後捂着肚子大聲叫喚,痛得不可名狀。

旁邊一個有經驗的老嬷嬷見狀,大聲叫喊道:“不好了,大夫人這是要生!這是早産了啊……”

府裏炸成一窩,長素倏地站起,冷靜吩咐道:“躁動什麽!還不快去請接生婆和禦醫,李凰然,你留下來幫我給将軍除蠱。”

沈醉笙對長素此舉頗為贊賞,給劉鳶歌使個眼色,示意她趁亂回到閨閣去易容,自己攜着鴛鴦去觀王鳳嬈生子。

屋子裏的王鳳嬈慘叫聲一聲高過一聲,一旁的接生婆一直在安慰說快了,馬上就出來了,一定母子平安之類的話。

慘叫聲不止,沈醉笙的思緒卻飄回了之前的石頭蠱事件,長素的一言一行,再次浮現在她腦海中。沈醉笙再憶長素以往的點滴,最後會心一笑。

長素是個聰明的姑娘,許是因為她是在戲園子裏長大的,膽怯為真,嬌羞為真,冷靜為真,知禮為真,通情為真,愛代志亦為真。

也許是因為愛,所以才有的其他,才有的不同兩面。女本膽怯,為愛可剛。當然,她愛的理智,不像是前世的沈醉笙。

長素肚子裏也懷了孩子,若是王鳳嬈死了,王鳳嬈的孩子,不知道長素會不會視如己出。若是不會,那該怎麽辦呢?

王鳳嬈惡毒是人人皆知的,害代蕊也是屬實的,她不死,沈醉笙又怎麽算是幫代蕊償還了心願?怎麽讓她安心離去?

長素若是愛極了代志,也該愛屋及烏的罷……不管怎樣,王鳳嬈都得死。

一聲驚天撼地的嘶喊聲從王鳳嬈屋中傳來,把沈醉笙的思緒拽了回來。

“生了生了,是個白胖的小子,母子平安!”接生婆抱着洗幹淨裹好布的孩子歡喜地跑出來,站在門外的孫禦醫聞訊面色一松,舒了口氣。

沈醉笙聽及此,也不知自己是喜是悲,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瞧接生婆手裏的孩子,那娃娃白白的,閉着眼,嘟着嘴兒,一臉可人兒相。

“平安便好,我去看看大哥那裏。”沈醉笙抑住自己驀然的滿心歡喜,攜着鴛鴦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屋裏的負監丫鬟大叫道:“禦醫!快進來啊,大夫人流了好多的血。”

孫禦醫急匆匆地進門,沈醉笙聞言,欲離去的腳步又停下了,好整以暇地和鴛鴦又站在原地候着。

良久,孫禦醫滿面愁容的走了出來,一聲不吭,搖了搖頭,那負監丫鬟跑了出來,到沈醉笙身畔和她說了兩句,沈醉笙怔了怔,踱步進了裏面。

偌大的屋子,偌大的塌,王鳳嬈靜靜躺在上面,再無往日嚣張氣焰。世事無常,沈醉笙記得,前不久王鳳嬈還在咄咄逼人地為自己開解,心懷僥幸說情蠱不是她下的。

幾個丫鬟一盆一盆來回的端走血水,王鳳嬈的身下褥子,一大片血紅還在蔓延。

“代蕊……對不起。”王鳳嬈睜大着眸子,眸子裏全是懊悔意,破天荒地對沈醉笙道歉。

沈醉笙沒有說話,王鳳嬈倏地坐起,血流的更多了,這麽輕松坐起來,倒像是回光返照……

“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代志每次只有醉酒時才願意與我行房,不甘心每次在我身上時喚着你的乳名……”王鳳嬈滿眼淚花,低垂着頭,沈醉笙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但想也能想得到,那是一種怎樣的難過。

沈醉笙依然緘默,王鳳嬈又緩緩開口:“我知道我身邊已空無一人了,許是現世報應,就像是我投蠱給代志的初期,你身邊也空無一人了一樣。”

“其實淮河那次,明明是你自己想……”

三十三癡情不會結果

王鳳嬈話沒說完,如鲠在喉,噗地吐出一口鮮血。

“死……”王鳳嬈身子搖搖欲墜,沒挺多久,倒回了塌上,“你不知……我有多愛代志,我腹中,本該是死胎,可……可,我用禁術,以命換命……”

“我愛……代志,矢志不渝。”王鳳嬈說完,眸子瞪得更大了,強留着一口氣,似乎很不想離開這世上。

沈醉笙嘆口氣,終于緩緩開口,說道:“我不是代蕊,她确實自己想死,她的魂已經死在淮河裏了。”

“為了愛,迷失自己,不擇手段……”沈醉笙低吟了這句,似乎是自論自嘲,又似乎是在評論王鳳嬈對代志的愛。

“既然是心甘情願的以命換命,又留戀什麽呢?走罷,來世願你莫托生成這般癡情模樣。”沈醉笙走上前,覆手從王鳳嬈的額頭到下巴,可她手一起來卻發現,王鳳嬈依然睜圓了雙目,殘存着一絲氣。

“孩、子……萬萬……”王鳳嬈窮盡最後一絲氣力,說出了這半句話,然後斷了氣。

“你且放心去吧,孩子無辜,他不會有任何事情的。我雖然不是代蕊,可我畢竟借用着代蕊的軀殼,想來代蕊若在,也是不希望這個無辜的新生白白遭到報複的,我一定會護好他。”

沈醉笙說完這句話,再去撫合王鳳嬈的眸子,王鳳嬈的眸子很容易便合上了。

沈醉笙心裏頭有許多情緒在翻湧,前世她又何嘗不是王鳳嬈?癡迷不堪,全無理智,慘遭背叛。王鳳嬈還算幸運了,最起碼代志還沒有抛棄她,或者,她還沒有看到代志抛棄她。

沈醉笙離開王鳳嬈的寝處,沒有再去找長素,也沒有再去看代志,兀自回房,草草用了膳食便睡下了。

可是她一直沒有睡着,前世種種,她忘不掉一厘!

“吱呀——”旭王府柴房的門被一名太監推開,便有光亮照進,射在沈醉笙的眸子裏,讓多日不見光的她很不舒服。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孟氏芷柔,賢良聰敏,淑德端莊,宜母儀天下,同朕共承宗廟,茲冊其為皇後。欽此——”那太監鋪開一張明黃,雙手恭謹捧好,對着沈醉笙念道。

沈醉笙聞言,眼淚順着嘴畔滑至頸處,她當然知道這封聖旨拿來念給他為何意,想必此時的孟芷柔正鳳冠霞帔,坐在她母後的鳳椅上逍遙罷。

那太監收好聖旨,緩緩走到沈醉笙身側,翹着指頭捂嘴輕笑道:“今日封後大典,外面熱鬧着呢,只可惜公主殿下身份特殊,見不得光呢。”

“呵——身份特殊,”沈醉笙凄笑,繼而冷冷望着那太監,“本公主何曾虧待過你?我父皇母後又何曾虧待過你?你今日如此落井下石,不怕天道有輪回,善惡終見果?”

那太監故作害怕模樣,撫着自己下巴,說道:“哪敢吶?我這不是記着沈皇帝和公主您待我的好,特地來給您報個信兒,偌大的沈皇宮已經更名姓趙了。”

“大膽!你在胡說什麽!他不可能成功的,不會的!”沈醉笙猛地站起,朝太監吼道。

太監後退兩步,輕揮了揮袖,尖聲道:“哎呀呀,奴才哪來的膽子亂說話,這封後聖旨我都拿來念給您聽了,世人皆知的。哦,差點忘了,公主殿下您的身份,已不算這世上人了。”

沈醉笙踉跄上前,揪住那太監領子,瞪大了眼睛,問道:“我父皇呢?我母後呢?”

太監推開沈醉笙,嫌棄地拍了拍衣領子,特意俯身低聲答道:“整個沈皇宮連只鳥都沒能活着飛出來,更何況是沈帝與沈後?沈氏王朝,已被載入史冊了,哈哈哈……”

“你放屁!”沈醉笙絕望地吼道,卻是吼的毫無底氣。

那太監本欲離開,忽然嫌惡轉身,勾唇陰柔一笑,說道:“勸公主殿下認命,趁沈皇沈後還沒走遠,早些下黃泉去與他們團聚,這樣史冊裏記載的您的結果也會好看些。”

太監離開,沒有再鎖上柴房的門。

沈醉笙靜坐在柴房裏,身子後傾,雙手杵地,一切無非意料之中,從三日前她被關進柴房,她就該知道,她的父皇母後兇多吉少,可是她無力阻止。

兩日前晨裏沈醉笙被關進柴房,當晚便是她見到趙旭的最後一面——

“當真要多謝你呢,醉笙,我的公主殿下,”趙旭捏起沈醉笙的下巴,逼她與自己對視,冷笑,“你就在此等着本王凱旋吧!”

說罷,趙旭拂袖離去,只聽得沈醉笙尖聲叫罵:“趙旭,你不得好死!”

腳步聲愈來愈遠,沈醉笙也罵累了,兩行清淚落下,花了妝,可漆黑的柴房裏伸手不見五指,沒有光能映出她的花容月貌,她的五彩霓裳……

府邸外的戰火聲愈來愈清晰,號角聲、戰鼓聲,氣勢磅礴地都示意着即将改朝換代。

沈醉笙腦海中突然浮現,自己父皇母後被亂箭射死,被亂刀砍死的情景,養虎為患,以至今朝!而她,一直癡迷着這只虎……她是助纣為虐,是間接弑了自己的親爹娘!

她該死!

思及此,沈醉笙踉跄跑出柴房,跑到旭王府的花草園中,那裏有一方池塘。

“父皇,母後,孩兒不孝,癡情錯付,害了你們性命……”沈醉笙涕泗橫流,悔不當初。

她就因為趙旭救了她一命,執意以身相許,不顧父皇母後反對,以死相逼要嫁給他,卻落得個國破、全族人亡的下場。

“若有來世,趙旭,我沈醉笙定要你倍嘗我痛!”沈醉笙竭盡全力喊出這一聲,然後翻過池塘欄杆。

只聞“撲通”一聲,沈醉笙跳入旭王府池塘內,氣絕其中。

池塘欄杆外,徒留一雙深藍繡雪步履。

三十四血到蠱未除?

已至亥時,沈醉笙壓抑地坐起身來,一幕幕揮之不去,呼之即來。她對趙旭的恨,入了骨髓了,如今王鳳嬈死了,也算是了卻代蕊心願了,她該,去報自己的仇了。

與此同時的皇宮外圍禁衛軍營地,顧晟南,頭痛欲裂,渾身一會兒子熱,一會兒子寒涼,哆嗦不停無法站起。

“蕊兒……不,你不是蕊兒……你又是誰?不管……你是誰,現在的你,于我一樣……”

對沈醉笙而言,今夜,注定是不眠夜。

劉鳶歌前去找沈醉笙,見沈醉笙閨閣裏尚未吹滅燭火,便敲敲門,試探地問道:“二小姐,你歇下了麽?”

沈醉笙聞聲,下塌穿鞋,走到門邊,卸下闩,引了劉鳶歌進來。

“二小姐,将軍的蠱蟲已經除去了,只是這餘毒……”劉鳶歌憂心忡忡地說道,雖然她只是個報信的罷了,但她若不愁愁,到底不像樣子。

沈醉笙知道,清理蠱毒餘毒這件事,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做,那就是孟似,除了他這個第一神醫,再無任何人能夠做到了。

“我有我的辦法,你且去告知鴛鴦,明天一早叫她喚我起來。”沈醉笙淡淡地掃了劉鳶歌一眼,說道。

之前沈醉笙聽見劉鳶歌說關于餘毒時,眸子裏并沒有泛起任何波瀾,這是劉鳶歌注意到的,而她注意不到的,是沈醉笙心裏的漣漪。

是日,鴛鴦為沈醉笙更了衣裙,梳了發髻,施了淡妝,二人又一同去了梁王府,不過這回還沒進府,就知道這趟白來了。

“敦煌鬧瘟疫,梁王早些日子就已經離開都城去了敦煌治瘟疫,姑娘不知麽?”門前侍衛撓撓頭,說道。

鴛鴦大驚失色,沈醉笙卻絲毫沒露喜怒,攜着鴛鴦又回了将軍府,到了将軍府門前,沈醉笙突然想到一個人——顧政啓!

那日在市集,第一次見到顧政啓時,顧政啓不是自稱是孟似的徒弟嗎,也許他會呢?總要試上一試……

雖然代志怎樣與她沈醉笙無關,但畢竟那是代蕊所愛的,所守護的,甚至甘願為他去死的,就憑這,就憑沈醉笙還用着人家代蕊的身,她就不能坐視不理。

“轉道去尋顧政啓。”沈醉笙吩咐道。鴛鴦聞言應了聲,臉上又紅撲撲了。

顧政啓處,沈醉笙是第一次去,沒想到不怎麽費工夫便進了他的書房。

“奇女子來了,蓬荜生輝啊!”顧政啓十分欣喜地迎着沈醉笙,沈醉笙笑笑,謙虛說着不敢,鴛鴦在一旁站着,眸子一直沒離開顧政啓。

“開門見山吧,你會不會清巫蠱餘毒?”沈醉笙剛一落座,便問道。

顧政啓皺起了眉頭,困窘說道:“以前師傅殿下确實教過,只是……只是太過晦澀難懂,又想着巫蠱罕見,怕是學了這輩子也不會什麽有用到之處,就……沒怎麽學。”

沈醉笙也聽出了顧政啓的話中意思,也不再難為他,說道:“無妨,不會便不會罷。”

“真是抱歉,姑娘有用到在下之處,在下實在該竭盡全力相助,可是在下着實無能為力,真真愧窘!”顧政啓捶胸頓足,十分懊悔地說道。

沈醉笙笑笑,搖搖頭,站起身來,拍了一下顧政啓的肩,說道:“都說了,無妨,別太在意。瞧你在撰書,我就把鴛鴦這丫頭留給你磨墨罷。”

顧政啓想要拒絕,可是沈醉笙話裏意思并非給他選擇,而是直接要塞給他,也罷,多了解一下鴛鴦也沒什麽不好,說不定能得到沈醉笙的肯定,再和他多探讨下國事見解。

鴛鴦緋紅着面頰,沈醉笙寵溺地捏了捏鴛鴦的紅面頰,便自己騎馬離開了。

回了将軍府,沈醉笙一刻沒停,去到了代志屋子。長素依舊腆着個肚子,跪卧在塌邊,緊攥着代志的手,她眸子周圍泛黑,想必一夜未歇,一直守在這裏罷。

這代志,三個女人對他癡迷着,就注定了他要負兩個。他心裏頭的佳人,是個禁忌,是他終其一生不能擁有的。而他又放不下,這才造就了王鳳嬈的悲劇。

至于長素,能否讓代志放下,還尚不好說,若是能,那就是皆大歡喜,如果不能,那她也僅僅是個替身,是代蕊的替身。

“你來了,”長素虛弱地說,“照着那本禁書所述的,取五月初初生的桃子一個,把它的皮碾成細末,另用盤蝥末、生大蕺末,這三味藥用種蠱人的血同拌在一起,搓成棗核丸子,讓将軍用米湯吞服這種藥丸,就會藥到蠱除,可是怎麽還沒醒呢?”

“因為他體內還有餘毒,而這餘毒,只能梁王殿下來解。”沈醉笙站在不遠處,靜靜說道。

長素疑惑不解:“餘毒?梁王殿下,只有他能解啊……長素早先聽過他的神醫名號,卻不知這蠱毒餘毒僅有他行啊。那怎麽辦?能請到梁王殿下麽?”

沈醉笙搖了搖頭,長素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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