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倆肏屁股。”瘦子用胳膊肘頂了胖子一下。
胖子沒愛理他:“別瞎說。”
“我瞎說?”瘦子激動起來,“你看他倆的黏糊勁兒,那太監還……還給那小子舔臉上的血,”他一副厭惡的樣子,“哦喲,污糟死了!”
胖子斜他一眼:“人家倆好,關你什麽事。”
“我看不慣,”瘦子把水火棍立起來,往地上一杵,“歪門邪道!”
胖子一時沒說話,停了半晌,才說:“那些走‘正’道的,有幾個能像他倆這樣要好,要是我,我做不到。”
他指的是謝一鷺對廖吉祥的愛護,大孝子對父母也不過如此了,一個人能愛他人勝過愛自身,只得說那太監的命太好。
“行了,趕路吧。”瘦子老大不願意地撇嘴。
胖子不動彈:“讓他倆再玩會兒。”
廖吉祥和謝一鷺坐在前面大楊樹下,一個披枷帶鎖,一個鼻青臉腫,互相看着,燦燦地笑:“你又猜錯了,”謝一鷺把空着的左手攤給他看,“受不受罰?”
廖吉祥往後縮,很不情願的:“你……輕點。”
謝一鷺壞笑着欺近,拇指和食指掐成環,在嘴邊吹了吹,瞄着他的額頭,作勢要彈,廖吉祥趕緊閉眼,可老久不見動靜,怯怯地剛一睜眼,額頭上就猛地一疼,他驚叫了一聲,往旁邊倒下去,謝一鷺咯咯笑着,和他倒在一處。
廖吉祥很有些怨恨地看着他,看着看着,臉微微紅了。
“要走了,”謝一鷺摸寶貝似地摸他的臉蛋,“有尿嗎?”
廖吉祥往解差那邊瞄了瞄,躊躇着點了頭。
謝一鷺便把他扶起來,往樹後邊帶,瘦子眼尖看見了,以為他們要跑,忙叫起胖子,自己拎着棍子追過去,跑到半道,一下看見樹後頭女人似地蹲着的身影,他一驚,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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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吉祥也受了驚,慌忙站起來,讓謝一鷺遮着,匆匆提褲子。
瘦子撞了鬼似地扭回頭,皺着眉頭折返,那太監居然是……蹲着撒尿的?他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有嫌棄,好像也有點憐憫,總之惶惶的不舒服。
這時候是下晌,天黑前他們得趕到最近的渡口,搭船趁夜下揚州,瘦子本來就性急,這會兒也不知道怎麽了,火急火燎地趕着走,廖吉祥漸漸有些跟不上,謝一鷺幫他托着枷,邊擦他鬓邊的汗邊說:“上來,我背你。”
一個人和七斤半的枷,他怎麽背得動!廖吉祥咬着牙拒絕了。
謝一鷺不聽他的,拉着他的胳膊非讓他停下,可能是力氣大了,一拉,像是牽動了什麽傷口,廖吉祥“嘶”地一聲,白了臉。
“你怎麽了?”謝一鷺狐疑地問。
廖吉祥偏着頭不看他:“沒事。”
不對,謝一鷺一急,聲音就大起來:“你怎麽了!”
胖子和瘦子回過頭,這下連他倆都看出來了,廖吉祥窩着腰岔着腿,不對勁。
“幹嘛呢,跟上!”瘦子有些擔心,越是擔心,越顯得兇狠。
“他不能走了!”謝一鷺朝他喊。
“怎麽就不能走了,”瘦子撸着袖子往回來,“有什麽不能走的!”
謝一鷺忽然聞到了淡淡的尿騷味,從廖吉祥下身傳來的,他愣了愣,盯着廖吉祥窘迫的臉,伸手去解他的褲帶,被他一把握住。
瘦子看見他倆的舉動,陡然頓在那裏,不敢往前走了。
“怎麽了,”謝一鷺聲音緩下來,“沒事,你跟我說。”
廖吉祥低下頭,半天沒說話,好久,才艱難地吐出一個字:“疼……”
甫一聽見那個“疼”字,謝一鷺的心都揪痛了:“哪裏?”
“腿……”廖吉祥屈辱地向他坦白,“腿間……”
謝一鷺也不管什麽解差不解差的了,推開廖吉祥的手,硬把他的褲帶扯松,剝下褲子往裏看,瘦解差吓得連忙轉身,有些發蒙地望着胖子。
謝一鷺蹲下去,扶着廖吉祥的腰,那兩腿中間有些濕,确實紅了:“你怎麽不說!”
廖吉祥抿着嘴,羞恥地把腿夾了夾,被謝一鷺強行分開:“都怪我,”他用手指去碰,一碰,那副胯骨就發抖,“沒給你擦幹淨。”
廖吉祥剛才尿得急,褲子裏濕濕的還有尿,路走多了自然磨得慌,他的下體本來就是個傷口,那樣私密的嫩肉,磨起來鑽心地疼。
“得給你洗洗,”謝一鷺往周圍看,大野地,百十來步外有一條小河,“洗幹淨了,我背你走。”
“沒事,我能忍,”廖吉祥聽他說要背,當即不肯,“那個地方,好的很快的……”
他這樣說,一定是磨壞過,謝一鷺從心眼裏湧起一股怒意,怒他的自尊,怒他凄楚的忍耐:“我在,說什麽也不能讓你遭這個罪!”
他抱住他的腰,一把扛起來,顫巍巍往河邊走,胖子沒說什麽,瘦子似乎才反過勁兒,愣怔地問:“那小子剛才……是不是摸他……那兒了?”
胖子厭煩他:“人家下邊傷了。”
瘦子扒拉他:“你說惡心不惡心,兩個大男人,”想想,他又覺得不對,“太監的下邊騷哄哄的……哎喲,倒找我銀子我都不碰!”
“人家樂意,”胖子拿話噎他,“你管呢。”
“真不知道那小子圖啥,”瘦子很譏诮地抱着胳膊,“現在就這樣,等老了,他得當爹伺候!”說着,他忽然想到那太監也許永遠等不到“老”了,便讪讪地住了口。
他望向河邊,遠遠的看不清,只看見謝一鷺脫了鞋涉到水裏,十月了,水應該是冷的,他撇開浮萍,用一個木缽盛上清水,仔細往廖吉祥光裸的兩腿間揩抹,邊揩,邊絮絮說着什麽,大略是“水涼,忍一忍”之類的吧,這時候日頭西斜,倦倦地拖出一片紅霞,他們那有違人倫的樣子,在漫天的金紅中竟然還生出些許绮麗來。
“走啦!”瘦子煞風景地吆喝,“再磨蹭,趕不上船了!”
船是茅船,三五人長,一臂來寬,四個人擠在艙篷裏,靜靜地聽外頭船夫的劃槳聲。
廖吉祥是謝一鷺背上船的,把人放下來時,謝一鷺肩背上已經被木枷生生壓出了一道印痕,要是掀開衣衫來看,會看到血紅的一條瘀傷,但他什麽都沒說,眉頭都沒皺一下。
“喝點水。”胖子把水袋遞給他。
謝一鷺道了謝,接過來并不喝,而是喂給身旁的廖吉祥,廖吉祥怕再有尿,不願喝,瘦子就趁機把水袋搶回去,咕哝了一句:“不識擡舉!”
小船搖啊搖,搖得人昏昏欲睡,謝一鷺照例給廖吉祥收拾頭發,把他額頭和鬓邊零散的發絲攏上去,綁紮好,這時候瘦子站起來:“劃槳聲怎麽停了?”
确實,船夫夜裏偷懶了。
“我去看看。”瘦子更像是出去透風的,連棍子都沒拿,誰也沒當回事,可當胖子眯着眼半睡不睡的時候,艙板被從外頭掀開,瘦子回來了,耷拉着腦袋,突然死屍一樣倒下去,轟地拍在地上。
所有人都驚跳起來,悚然地盯着左右晃動的艙板,随着浪聲,它“嘎吱”作響,胖子緊張地抄起棍子:“遇上水鬼了!”
謝一鷺蹲下去探瘦子的鼻息,有氣,只是暈了:“水鬼?”
“水上劫道的。”胖子聽着外頭的動靜,不像人多的樣子,他大着膽子往外走,剛掀開艙板,就被什麽東西兜頭一擊,癱倒在瘦子身上。
這一刻,謝一鷺什麽也沒想,橫跨一步擋在廖吉祥身前,打定了主意,跬步不移。
等了一陣,艙板外有輕微的腳步聲,謝一鷺很怕,兩眼驚恐地瞪得幹澀,忽然,廖吉祥的頭從後靠過來,溫熱地搭在他肩膀上。
廖吉祥沒說話,但那意思好像是要和他一起就死,一霎時,謝一鷺的心放下來,扭過脖頸,用嘴去碰廖吉祥的面頰,他瘦了,皮肉冰涼,謝一鷺把心一橫,從凹陷的腮邊蹭過去,一口含住那張嘴唇,這也許是他們的最後一吻了,他想,于是不管不顧地拼命吸吮。
廖吉祥輕輕回應他,不大膽,但纏綿悱恻,這時艙板被掀開了,一個什麽人走進來,他倆都沒去看,在絕望中放縱地缱绻,驀地,那“水鬼”切切叫了一聲:“督公!”
謝一鷺立刻松開廖吉祥,驚詫地看過去,颀長的身量,筆直的肩膀,胸口別着雙刀,有一股灑脫不羁的勁頭,是梅阿查!
“七哥?”廖吉祥連忙遮住濕漉漉的嘴巴,有些窘。
梅阿查是憎恨謝一鷺的,把他往旁邊狠狠一推,撈着廖吉祥的腰,要把他往外帶,謝一鷺起身和他争搶,但心念一動,他想明白了,廖吉祥跟着梅阿查走,才有活路。
他放手了,非但放手,還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零零碎碎往廖吉祥懷裏塞,廖吉祥随即反應過來,掙紮着不肯就範。
“要走,”他朝梅阿查喊,“帶着他!”
梅阿查不理,抽刀就要給他開大枷上的鐵鎖,廖吉祥也是發狠了,居然拿枷頭往他身上撞,一撞,梅阿查吃痛的空當,他反過身,跌回謝一鷺身邊。
謝一鷺心裏頭是甜的,越甜,越是不情願地推拒:“你走吧……”
廖吉祥深深望進他眼裏,有幾分乞求地說:“別把我往外推,”繼而,他又冷硬起來,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魄,“沒有你,還不如死了!”
他是說真的,謝一鷺知道,梅阿查也知道:“老八!”他痛心地诘問,“我們這麽多年情分,還比不上一個外人嗎?”
不是比不上,是不能比,廖吉祥低着頭不答他,少頃,梅阿查妥協了:“好,”他抖着嘴唇,“只要你跟我走……”
“又能逃到哪裏去呢?”謝一鷺突然說,“到哪兒不是擔驚受怕,”他心虛地看梅阿查一眼,“帶着我們,”聲音小下去,“你一輩子不得安生……”
就這一句話,廖吉祥下了決心:“七哥,”他淡漠地叫梅阿查,“我不走了,”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也不是走投無路的頹唐,他很冷靜,甚至殘忍,“我要跟他死到一處。”
“你瘋了!”梅阿查怒吼,喊聲把船篷震得撲簌,他發了瘋似地指着謝一鷺,“他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
廖吉祥不迎他的鋒芒,像是昏聩了,梅阿查不得不緩和下來,可憐巴巴地哀求:“我們一起走,三個人……”
廖吉祥陡然笑了,笑得乖戾:“三個人?”他淩厲地瞥向梅阿查,“我還不了解你麽,你容不得的人,都活不長。”
梅阿查的臉整個垮下去。
“走,”廖吉祥已經一無所有了,仍然傲慢地對他發號施令,像個張狂的主人,又像個任性的孩子:“你走!”
梅阿查卑賤地,幾乎要給他跪下:“沒有你……我怎麽活?”
說到底,廖吉祥是個狠心的人:“随你怎麽活,”他背過身,連一絲奢望都吝惜給他,“天大地大,有的是廟子,你在佛祖那兒了此殘生吧。”
這話說得輕巧,謝一鷺卻分明見他沉重地合上了眼睫,倏忽間,面頰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