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亦失哈進屋的時候,梅阿查正跟手下兩個心腹交代着什麽,他模糊聽見他說:“抗倭的糧……給我查透了,督公好報老祖宗……”
看他進來,梅阿查停下,讓心腹們出去,從桌上取來一張文書,皮紙封着,封口壓大紅印:“從八品右監丞,禦馬監當差,”他淺淺笑着,把文書拍在亦失哈胸口,“戚畹還是辦事的。”
亦失哈一時有些愣,等明白過來是調他進京的文書到了,他居然扯不出一個笑:“老大費心了。”他給他跪下,“咚”地磕了一個響頭。
梅阿查背過身,疲憊地朝他擺擺手,意思是讓他出去:“到了這一步,也容不得你不走了。”
亦失哈明白,他出屋、帶門、轉身,這天日頭分外好,飛花、垂柳、豔陽,剛跨過後院月牙門,碰到張彩,不是碰,是人家眼巴巴地等他呢:“說你上梅老大那兒去了,”張彩跟上來,挽住他的手,“什麽事?”
“在外頭別這樣,”亦失哈忙抽回手,警惕地把周圍看看,“交代我辦點兒雜事。”
張彩滟滟地笑着,揚着稚嫩的小臉蛋看他,輕而怯地說:“上我屋去?”
亦失哈也定定地回看他,在一叢盛放的芍藥花前,在幾塊嶙峋的太湖石邊,張彩是那樣明豔,勃勃的,還青蔥着,叫人舍不得撇下。
“走,”他隔着衣袖握了他腕子一把,給他一個纏綿的眼神,“今天有大把時光。”
張彩笑了,吃了蜜似地,正要邁步,遠處斑竹欄邊拐過來一個人,揮着胳膊喊:“亦失哈,後門有人找!”
亦失哈在背後捏緊張彩的手腕:“女人我不去!”
對面喊回來:“男的!”
亦失哈這才去了,張彩陪他,确實是個男人,長工模樣,見着亦失哈,從懷裏掏出一張絹紙來:“我是開平王府的,托我的是……”
亦失哈打斷他:“我和她沒關系,你回去吧。”
他轉身就走,那人連聲喊他:“她死了,上吊的!”男人執拗地伸着手,非把紙遞進來不可,“臨死托我來,我不能不來!”
亦失哈的腳步頓了,但仍不回頭:“她死不死,和我有什麽關系。”說着,他拉着張彩就往回走,張彩被他拽着,怔忡地仰視他,心裏着實過不去,扯了他袖子一把:“她死了,”亦失哈沒停下,張彩又扯,“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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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失哈終于停下,投給他一縷從沒見過的冷漠目光:“又不是我讓她死的。”
張彩張着口,一剎那不知道說什麽,只道是這個人的心太狠了:“收了她的遺言,了了她的心願,她也好成佛……”
“你管她成不成佛!”亦失哈吼,“你不要總去想別人,想想你自己,我收着她的信,卻去睡你的床?”
張彩不說話了,低下頭,任他大力地拽着,他們去的亦失哈的屋,進屋就插上門,拉簾子脫衣服,光溜溜地裹在被子裏。
啵啵的,是親嘴的聲音,亦失哈摸着張彩的肚子問:“阿彩,我要是上北京……你跟我走嗎?”
“嗯?”張彩迷迷地癱在他懷裏,被他摸得嘻嘻笑,“督公要帶我們回北京?”
“沒有督公,”亦失哈額上出了汗,反複地吞吐那張桃紅色的小嘴,“我是說假如……假如只有我們倆,我們進宮,去掙前程?”
這樣地意亂情迷,這樣的耳畔私語,張彩仍不假思索地說:“督公不去,我也不去。”
亦失哈沉重地壓在他身上,捧着他柔軟的臉頰:“我和他,你選他嗎?”
“你也不許去,”張彩以為他在玩笑,孩子似地往他腋窩裏搔癢,“督公不去,你去了,就是沒良心。”
亦失哈突然埋下頭,有些發狠地把他吻住了,舌頭上下翻卷,粗魯地席卷他的齒龈,肩背上的筋肉全扭結起來,鼓鼓地撐滿。張彩最喜歡他這樣,兩條細腿纏緊了他的粗腿,腳後跟在床單上前後亂蹭。
亦失哈悶哼着從枕頭邊拿過一個小盒子,打開來,取出一個奇形怪狀的黑東西,說是奇形怪狀,其實是一根花斑玳瑁的假陽具。東西不大,前後有皮繩拴着,兩根手指粗細,可那劍拔弩張的樣子做得惟妙惟肖,張彩只看一眼,就騰地紅了臉。
亦失哈把東西放到他嘴邊,讓他舔,張彩有些羞,也有些怕:“這個是……要放到屁股裏?”
“啊。”亦失哈囫囵回答,他也不好意思,也心慌意亂。
張彩看他這樣子,傻傻地,扶着東西就給舔了,邊舔邊怯怯地看着他:“那你輕一點,”他唔哝說:“我害怕……”
亦失哈急不可耐,把那濕淋淋的長東西拽到被子裏,摸索着往胯上系,張彩抖着睫毛等他,很快,亦失哈就把他的兩條腿折起來,搭在肩膀上,紅着眼趴伏下來。
“阿媽!”張彩只凄凄地叫了這一聲,就被亦失哈捂住了嘴巴。
這一波民亂過去,金陵又是那個紙醉金迷的金陵了,娼妓們重操舊業,戲子們也新起門庭,過小拙的買賣在堂子巷重新開張,本錢是鄭銑出的,床上夜夜睡的卻是阿留。
他們有時候也不睡床,把羊皮褥子往地上一鋪,兩個人就放蕩地過一夜,夜半醒了,胡鬧一通,再接着睡。
一更天,過小拙醒來,酒勁兒還沒過去,從褥子上撐起身,長頭發從肩上滑下去,落在阿留胸口,癢癢的,撩得他睡不着。
過小拙從桌上摸下酒盅酒壺,熏熏然又喝,阿留從下往上拽他的胳膊,拽得他哼哼笑。
借着酒勁兒,和窗外銀子似的月光,過小拙清了清嗓子,随性地唱:“煙淡淡兮輕雲,香藹藹兮桂蔭,”他低頭看着阿留,手指從他臉上結痂的傷口邊劃過,“嘆長宵兮孤冷,抱玉兔兮自溫……”
這不是豔曲,平時沒聽他唱過,阿留握住他纖細的手指,抓着放在嘴邊。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被這樣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看着,過小拙難免心動。
可他苦笑。他也會唱文人曲,頭幾年也幻想過有個謝一鷺或是屈鳳那樣的人為他一擲千金,可到頭來,躺在身邊的卻是個大字不識的啞巴宦官。
阿留是不認字,也沒有錢,可奇怪的,他讀得懂過小拙,他稍一蹙眉,他就知道他難過了,坐起來,兩手去捧他的芙蓉臉。這樣一張臉捧在手裏,人家都是甜言蜜語,他卻像個不懂事的癡兒,團住了,讨人厭地揉來揉去。
“哎你幹什麽!”過小拙被他活活揉成了醜八怪,使勁掙他也掙不開,阿留笑嘻嘻地和他纏到一處,“啊啊”地叫着把他拽倒。
“臭啞巴!”過小拙被他抱着,氣得直樂,樂過了,反身撲着他說,“我給你講個好玩的事兒,”他撥弄阿留的耳垂,往他耳朵眼裏灌氣兒,“鄭銑讓人給騙了!”
阿留不關心這些,鄭銑如何如何,遠不如過小拙臉上的一顆痣讓他有興趣,過小拙也知道他,拉着他非讓他聽:“鄭銑府上有個靈哥,是會邪術的侏儒,他前月跟鄭銑要了一萬兩銀子,說是到東海去給他求起陽的方子。”
阿留懶懶地理着他的頭發,看花兒似地看他。
“一萬兩啊,然後就沒音信了,”過小拙偏着頭枕上他的胸口,出神地說,“等鄭銑回過味兒來,又趕上民變這事,我看是抓不着了。”
阿留把他的頭發束好,挽成一個鬏兒,過小拙兀自絮叨:“鄭銑不讓說,怕人笑話,”他擡起頭,兩眼亮晶晶地瞅着阿留,“咱倆要是有這一萬兩,那……”說到這兒,他住了口,像是不小心洩露了心裏話,那個“咱倆”,打死他也不想讓阿留聽見。
他恨自己這張嘴,原來他不是這樣的,從來是人家對着他掏心掏肺,他哪像現在這樣唠叨過:“都怪你,”他賭氣地從阿留身上起來,一把扯散頭發,“都怪你啞!”
阿留不知道他說的是“話多”這事,以為他說的是“錢”,于是從褥子上爬起來,到衣裳裏去翻,翻到縫在後背的布口袋,扯下來,遞給過小拙。
裏頭是幾張破銀票,過小拙看了,三十兩的、二十兩的,加起來能有七八十兩吧,不是大錢,正因為錢不大,一時間,他以為是阿留給的過夜錢,臉立刻就僵了。
阿留憨憨地笑,催促他把錢收起來,然後指着這個屋,很不高興地擺手,那意思分明是叫他上岸,別幹這行了。
過小拙這才明白,他手裏攥着的,是這個啞巴的全部家當。
驀地,他慌了,區區幾十兩,卻重得他不知所措:“這點錢也好意思拿出來……”他的聲音是顫的,抖着手把銀票扔回去,“可收着吧!”
阿留急了,“嗚嗚啊啊”地比劃,這是要跟他過日子,想跟他白頭偕老,過小拙通紅着臉起身,因為慌,口不擇言:“老子是什麽身價,你打的好算盤!”
阿留不出聲了,兩手攥着那個布口袋,胡亂套上衣裳,銀票也沒拿,冒着夜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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