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說吧,”謝一鷺央求廖吉祥,還是在溪邊的那條小路上,拉着他的衣袖,耍賴地不讓他躲,“我都告訴你了。”
他說的是他的號,小松,作為交換,他想知道廖吉祥的。
“我又沒讓你說,”廖吉祥有些閃避,臉上不耐煩,卻沒有像樣地掙上一掙,“知道了又能怎麽樣。”
是呀,知道了能怎麽樣呢,可謝一鷺就是想知道:“說了,我就當你在意我。”
這是一句不成體統的話,廖吉祥又露出那種困擾的表情了,慢慢地,他低下頭,咕哝了一句什麽,謝一鷺對他的聲音很敏感,一遍就聽清了:“吃雪子?”
廖吉祥“唰”地紅了臉,急着解釋:“老祖宗給起的。”
這其實是個頗別致的號,可聽和老祖宗有關,謝一鷺就悶悶地不高興:“怪不得,傻裏傻氣的。”
廖吉祥聽他這樣說,便不出聲了,謝一鷺忙又想讨好他,黏糊糊地問:“上次給你的胭脂,怎麽沒揉?”
“揉那幹什麽,”廖吉祥反過來也為難他,“又不是女人。”
“男人也能揉的,”謝一鷺鬼使神差般盯着他豐潤的嘴唇,“金棠就揉。”
廖吉祥發現了,難堪地別過臉:“我早說過他了,妖裏妖氣的,不正經。”
怎麽是不正經呢……謝一鷺心裏想,可沒敢說出來,看得出,他是遺憾的,遺憾得廖吉祥都有些後悔為難他了:“下次別買那種東西,華而不實。”
謝一鷺打量他一眼,廖吉祥像是知道那盒胭脂價錢的樣子,該是私底下找人問了,想到這兒,謝一鷺又覺得心坎裏甜甜的,嘿嘿笑着,把路讓出來。
“賤兮兮的傻笑什麽,”廖吉祥趕忙從他身邊躲開,順着小路走到前頭,邊走,不忘回頭提醒他,“端正些。”
他倆一前一後地走,懷着差不多的心事,四月正是桃花好的時候,金燦燦的豔陽裏,一團一團,一簇一簇,粉霧一樣罩在廖吉祥頭頂,有些枝丫生得矮,閨女的小手似地擦着他的肩頭,撩撥他披散下來的長發,謝一鷺在後頭看着,那片桃花陰下的薄背,他想碰,卻不敢伸一下手,一不小心,越軌的念頭便脫口而出:“煙波渺漫,姿态橫逸,攬之不得,挹之不盡!”
廖吉祥聽見,知道他說的是自己,心陡地慌亂,忙接上一句:“天……真是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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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想把這個岔打過去,謝一鷺卻當真:“渴嗎,我帶了水囊。”
廖吉祥不渴,他是臊。
“沒事,你放心喝,我還帶了缽。”說着,謝一鷺往袖子裏掏,廖吉祥轉回頭,很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謝一鷺傻乎乎地笑:“等會兒你好洗手。”
廖吉祥的眼睛像是定在他身上了,一動不動的,好半天才眨了眨,之後轉回頭,還是那叢桃花陰,還是那片薄背,意味卻不一樣了,松懈下來,像是不設防。
謝一鷺伸出手,離着一寸半寸,虛妄地隔空摩挲,這時候廖吉祥只要走得稍慢一點,便會落在他手裏,被他一把攫住。
“你平時……”忽然,廖吉祥問,“去河邊嗎?”
他指的是那些香風浮動的畫船,謝一鷺忙收回手:“應酬去過,”說完,他補上一句,“沒過夜。”
“沒過夜”,何苦加這一句呢?廖吉祥沉默了一陣,放輕聲音:“你晚上一個人……不寂寞?”
“讀了這麽多年書,不會寂寞了。”說這話的時候,謝一鷺是心虛的,他沒想過女人,可想過別的,現在回想起那個夢,還覺得渾身酥麻兩腳發軟。
“我怎麽覺得你寂寞呢,”廖吉祥嗫嚅,他指的是謝一鷺偶爾吐出的孟浪之語,和那些不合時宜的眼神,“你還是缺個女……”
謝一鷺沒讓他說完:“你們宮裏的人,”他壯了壯膽子,“晚上不寂寞?”
這話是犯太監大忌的,可廖吉祥并沒發火:“你指什麽?”
他哪能不明白謝一鷺指的是什麽呢,他只是想讓他臊,自己把話吞回去,但謝一鷺卻像是瘋魔了,說出了不端的話來:“就是……晚上。”
廖吉祥陡然站住,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開腔:“有人……會找個宮女,有人……”他的聲音算得上平靜,肩背卻瑟瑟的,“就兩個人抱在一起,好一夜。”
“怎麽……”該停下了,謝一鷺卻沒有停,“怎麽……”
他想問怎麽好,廖吉祥咬住嘴唇,猛地轉過身,受了欺負似地盯着他:“脫了衣服,鑽到一個被窩裏,發了狂地亂摸。”
謝一鷺的腦海裏立即出現了一個那樣的廖吉祥,光着身子,散着頭發,在黑黢黢的被窩裏被一雙手……
“你、你也?”他的語氣有些急,急得不合常理,有些話廖吉祥早想說了,這時一沖動問出來:“你在想什麽?”
“啊?”謝一鷺心裏确實想着髒東西,一驚,臉上便露了。
“你在想什麽!”廖吉祥又問了一遍,意思卻不一樣。
“我、我想……”謝一鷺發慌,他想編瞎話,卻因為不會編,大汗淋漓的,張皇到後來,他幹脆蹲下去,一把捂住臉,“養春,我錯了!”
廖吉祥知道、又不知道他想的是些什麽,氣得滿臉通紅:“你錯什麽了!”
“我……我……”謝一鷺憋來憋去,竟然憋出一句,“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覺!”
這時候有個地縫,廖吉祥都能鑽進去:“荒唐!”他跟着謝一鷺一起張皇,因為是無辜的那個,還有些怕,“你無恥!”
“我知錯了,真知錯了!”謝一鷺揪着他的衣衫下擺,“我改,我一定改!”
他一說“改”,廖吉祥就原諒他了,也許他并沒怪過他,只是惶惶地不知所措:“你對神佛發誓!”
“我發誓!”謝一鷺虔誠地仰望着他,就差跪下了,“我再想你不穿衣服的樣子,就……”
他說不穿衣服,廖吉祥震驚地看過來,謝一鷺驚覺失言,一把捂住嘴。
謝一鷺垂頭喪氣地回家,剛進巷子,就見家門口停着一乘軟轎,怪眼熟的。走到跟前,跟轎的随從并不和他搭話,他以為是附近等人的,就沒在意,推門進院,還沒來得及回身關門,後頭就跟進來一個人,“砰”地一響,把門推死了。
“金棠?”謝一鷺意外。
金棠猶豫了一霎,說一霎可能都有些長,從謝一鷺的眼看,他是“噗通”就跪在了自己面前:“謝大人,救命!”
謝一鷺一時摸不着頭腦,趕忙扶他:“起來說話。”
金棠不起來,從胸口摸出一張紙,遞給他:“落在屠鑰手裏,沒有挨過十二個時辰的。”
那幾個字歪歪扭扭,謝一鷺認了認:“是……屈鳳?”
金棠點頭:“天不亮接到的,等大人一個上午了!”
謝一鷺捏着那紙,卻沒動,他一是想這人怎麽救,二是想救了人,自己怎麽辦。
“大人,”金棠似乎早料到他會猶豫,攀着他拿信的手,“你和屈思慕是摯友,生死關頭,不可以得失計呀!”
他說的謝一鷺懂,可要救屈鳳,只有去找鄭銑,這天底下有白求人的麽?
“想想,”他沉吟,“容我想想。”
“想不得了,”金棠就怕他權衡利弊,“現在趕去,人有沒有氣都不好說!”
廖吉祥千叮咛萬囑咐,不讓他和太監扯上關系,謝一鷺自己也明白,一旦去了,就沒有回頭路了:“我救了他,誰來救我呢?”
他說的是大實話,實在到金棠都無話可接的地步,跪在那兒,他松了手,徒然垂下。
“去,”謝一鷺突然叫他,“到巷口去租匹馬。”
金棠擡起頭,謝一鷺擦過他,已經開門去了:“你直接去西衙門領人,他們要問,就說是鄭督公下的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