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樓可心沒有料到玉生煙會如此作答,愣了好一會兒,她才笑道:“諸位既然是我教教主帶回來的客人,那便跟我來吧。”
這島上只有一條曲曲折折的路,周邊的林子中都是迷瘴,一旦走入,就絕不能夠輕易地走出來了。長滿了青苔的石徑,每隔半裏路便守着兩個碧水教弟子,他們抱着劍一動不動,就像是死人一般。
精美絕倫的宮殿,就像是帝王宮闕。匾額上碧水教三個大字任性揮灑,一股狂放之息頗為逼人。這正殿是碧水教的護法們讨論正事之殿,沿着曲折的游廊,諸位白道俠士直接被引到了正殿後頭,那兒是個很大的園子,左右兩側各是一排房屋,懸在了廊前的紙燈籠,在寒風中左右擺動。
傅晚晴跟在了玉生煙的後頭,一直到穿過這園子都沒有停下腳步。後殿是沿着陡峭的山崖建立的,遙遙望去,在那雲霧缭繞的山頂上,似乎還有一座屋子。傅晚晴仰着頭嘆了一聲,玉生煙當真是與世無争啊。若是要她住在那隔絕人世的山崖上,恐怕遲早會瘋魔了。走了将近上千階,那屋子也近在眼前了,只是比那屋子更近的,是一處望不見底的斷崖。在雲氣中,只有一條鐵鎖鏈左右的晃動。
玉生煙輕輕一躍落到了鎖鏈上,她目視前方,就像走在了平地上。
傅晚晴在山崖的這一側,眼珠子一轉,她猛地勾住那鐵鏈,使勁晃動。玉生煙的腳步沒有停頓,她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上一眼,只是朝前走着。一襲白衣隐在了缭繞的雲氣中,宛如飛仙一般。沒勁!傅晚晴嘟囔了一聲,也踏上了那條鎖鏈。
呼呼的風聲在耳邊。
玉生煙在前方,看似很近,又像是很遠。
傅晚晴走神了,她幾乎一腳踩空墜入了那萬丈懸崖。
“小心!”玉生煙的聲音響在了耳畔。
一晃神,人已經到了山崖的另一邊,腰被人緊緊的環住。傅晚晴輕輕地笑了,她正想說些什麽,視線就被那小木屋給吸引了。那小木屋平平無奇,只不過屋檐下挂着一柄柄随風晃動的利劍,發出了叮叮咚咚的脆響。看着那晃動的劍,傅晚晴幾乎可以想象出,玉生煙在那利劍中穿梭練武的場景。
屋子中的布局很簡單,一床一桌一凳,幾乎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
“這兒很少有人來。”玉生煙輕聲說道。
傅晚晴抹了抹桌上的灰塵,輕笑道:“山底下是金碧輝煌的宮殿,而這頂上只有一座破爛的小木屋,要不是知道你是碧水教的教主,我還以為你是被囚禁在此處的囚徒。”
“哪裏不是牢籠?”玉生煙淡淡應道,又從屋中走了出去。
一面是起伏的山巒,另一面則是一望無際的滄海。冷峭的山風送來了刺骨的寒意,傅晚晴緊了緊衣襟,趕緊跟上了玉生煙的步子。
Advertisement
山崖頂上并不是只有一間屋子,在一旁還有一株枝條遒勁的老松樹,等到靠近了傅晚晴才看到那松樹下的小墳冢,斑駁的石碑上頭空空蕩蕩,不見一字。這兒葬着什麽人?傅晚晴心中升起了一絲疑惑,還沒待發問,玉生煙就開了口。
“這底下葬着的是我樓瀾姑姑,也就是我師姐的師父,我曾經對她許下承諾,不會讓人傷我師姐的性命的。”
“你帶我來看這,就是為了告訴我樓可心殺不得?”傅晚晴的神情冷了下來,她淡淡地說道,“是你答應她而不是我答應她,如今你真的要護好她,為什麽三年前會讓她離開碧水教與我比劍?要不是那時候我放她一馬,恐怕早已經香消玉殒了。”
“那是我的過錯,我沒能阻止她,所以我要替她找到最後一味藥。”玉生煙斂着眉,輕聲道。
若不是玉生煙開口,傅晚晴幾乎就忘記了這回事。
玉生煙肯留在自己身邊三個月,就是為了那藏在俠義山莊的千年龜膽。
到底是誰戲弄了誰?到底是誰迷惑了誰?
傅晚晴冷冷地笑了一聲:“三個月期限到了,我會把千年龜膽給你。”她伸出手挑起了玉生煙的下巴,凝視着她那張淡然平靜的臉,心中忽地抽痛。莫名的情緒在鼓脹,她的手越收越緊,直到掐出了一道紅印子來。傅晚晴猛地收手,她仰着頭笑了,在玉生煙那不解的目光中拂袖離去。
飄渺的雲氣中,紅衣烈豔。
“傅大小姐。”玉生煙揉了揉眼眸,極為無奈地喚了一聲,見傅晚晴腳步沒有停下,她趕忙追了上去,扼住了她的手腕,又喊道,“傅晚晴!”
“做甚麽!”傅晚晴沒好氣地喝了一聲。
她的神情就像是一個任性別扭的孩子。
玉生煙嘆了一口,她将傅晚晴的手握到了掌心中,靜靜地望着她。
傅晚晴不明白玉生煙想要做什麽,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心。玉生煙的目光極其容易使人沉淪了。
她是玉生煙,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能與你傅晚晴并肩的人。
傅晚晴念着這句話,心跳的速度驀地加快。
“玉生煙,你……”傅晚晴還沒有說完這句話,她的下巴就被人捏住了。玉生煙的眸光深沉而專注,在這種眼神下,似是從頭到尾都被一團火灼傷着,傅晚晴的臉上開始浮現了一團紅暈來,心中沉澱的怒意也慢慢地變成了羞惱。
心跳很快,可是呼吸很慢。
玉生煙親了親傅晚晴的唇角,在傅晚晴以為她要離去時候,她的舌猛地鑽入,撬開了那緊閉的牙關。溫熱的呼吸拍打在了面龐上,那淡淡的如同幽蘭一般的香氣在周身缭繞。腳下的土地像是一瞬間崩塌了,她沒有一個依處,只能夠伸出手環住玉生煙的腰,跟随着她一起沉淪,一起下墜。
“你這是在做什麽。”抵着玉生煙的額頭,傅晚晴的呼吸一點點的平緩,她的一只手已經揪住了玉生煙的衣襟,她低低地問道。她做這等事情的時候從來不跟玉生煙解釋上一兩句,她只随着自己的心情喜好而動作。腳軟,怦然心動,從來都沒有過這種強烈的感覺。她發問了,心中隐隐地期盼着玉生煙的回答。
玉生煙的面容上也有一絲紅潮,她淡淡的笑着,伸出手将傅晚晴唇角的一抹銀絲抹去。傅晚晴低斂着眉眼,掩飾住了些許的失望,她伸手一點點的捋平了玉生煙的衣襟。
“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在算計中的。”傅晚晴低低地嘆了一句,“在你的面前我不想當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可是現在看來,我不得不這麽做了。”她的手按在了玉生煙的胸口。玉生煙沒有任何的防備,如果這是一柄利劍呢?“為什麽你信任我,對我沒有防備呢?”傅晚晴收回了手,問道。
“不知道。”玉生煙搖搖頭,輕聲道。
傅晚晴哼了一聲,笑道:“其實是因為你什麽都不在乎。在你的眼中,沒有生,也沒有死。玉生煙,你的武功很好,可是赤手空拳你一定不是我的對手。”
玉生煙凝視着傅晚晴,許久之後幽幽地嘆道:“你為何如此執着?”
傅晚晴輕輕一笑道:“那你為何如此堅定呢?”
各有各的堅持,各有各的路要走,兩個人的心中都明白。
傅晚晴發現自己已經到了一個絕境,前後都沒有路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幾個白道聯盟的老頭子也偷偷派了高手潛入碧水教了,他們一直想将魔教一網打盡。‘玉觀音’被越青檀送到了碧水教,可最終還是要落回俠義山莊的手中。”傅晚晴忽地開口說道,“樓可心雖然是你碧水教的人,可她不一定服你,她看你的眼神中有恨意,而韋賢此時還在江南,你的處境,有點危險。”
“她恨我是應該的。”玉生煙彎了彎嘴角,勾起來一抹很無奈的笑容,“樓瀾姑姑是死在了我的劍下,雖然是她自己的請求。”
傅晚晴一驚,她倒是沒有想到還有這回事。
“劍中煞氣太重,殺戮過多會堕入魔道中,樓瀾姑姑控制不住自己的殺人的*,在她的手底下折了很多條人命。她說了無數次廢了自己的武功,可還是做不到,她殺人,殺正道的人,也殺教中的弟子,她被稱呼為魔頭。一個沉浸在了殺戮中的人,很少有清醒的時候,是她懇求我動手的。”
傅晚晴問道:“這就是你不願意拔劍的原因麽?”
玉生煙點點頭,應道:“是,也不全是。”
傅晚晴又問道:“為何從你的神情中看不到任何的愧疚與難過?怎麽說,她都是死在你的劍下。”
玉生煙眨了眨眼道:“是樓瀾姑姑自己的懇求,我替她解脫了,何錯之有?”
傅晚晴默然,許久之後,她笑了一聲。
她傅晚晴是無情人,難道玉生煙就不是麽?這樣子的兩個人,豈不是絕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