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周那些公子們射五毒正到關鍵時刻, 魏亦清和謝玄稷也下了場,不說百發百中,也算準頭十足, 贏得一陣喝彩。
射之一項, 本就是大家公子必學的內容,不說能夠上戰場殺敵, 玩玩這些花架子還是沒問題的。
周圍熱鬧非凡, 唯獨謝令從這一邊,氣氛安靜的可怕。
何錦意俏臉微微發白,一雙素手緊緊絞着帕子,不做言語。
她以為的溫和端莊的君子, 私下裏,竟是這麽個模樣嗎?
何錦意貝齒緊咬下唇,低垂着頭, 面上透着難掩的失望。
謝令從十分體貼地給了她反應的時間,一手拿着筷子悠閑地吃着菜肴,可不知怎麽回事,方才味道還十分不錯的菜肴此時卻是寡淡無味, 難吃得緊。
好半天後, 何錦意才算是反應過來, 她睫毛輕顫, 聲音細小道:“既是如此,那、那錦意也曉得了。”她頓了頓, 又道:“多謝殿下提點, 錦意、錦意會好好想想的。”
她語罷,就飛速扭過了頭,謝令從眼尖的看到, 小姑娘的眼眶明顯有些紅潤。
她看着滿桌的菜肴,眼神莫名,頓時食不知味。
——若是這姑娘是個嚣張跋扈的,謝令從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一個理由懲治了她。可偏偏她心不壞,瞧着也是單純無比,謝令從便是有力,卻也無心。
畢竟,明面上,她是長寧侯夫人。
而今晨,只不過是她身邊的侍衛罷了。
他們之間的關系,僅此而已。
謝令從面上不動聲色,那只掩在袖中的手卻是早已握成了拳。
四周熱熱鬧鬧,只聽“咻”的一道破空聲,一支箭矢直直地刺入了五毒中的蛇上面,頓時引起周圍一陣喝彩。謝令從心中即使不滿,卻又礙于自己的身份,端着姿态,維持着皇家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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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小姑娘也是一直垂着頭,旁邊有人問怎麽了,她也只是搖搖頭,聲音嬌嬌軟軟,說了一句方才吃到了辣味,惹得眼淚都出來了。只留下那個關心她的姑娘看着滿桌子的清淡菜品陷入沉默。
謝令從漫不經心地用着筷子挾着菜,正想尋個由頭離宴,卻忽的聽到一聲驚恐的尖叫聲:
“啊——”
“蛇啊!蛇啊!”
謝令從猛地擡頭,就見列席中間有一身着鵝黃色衣衫的姑娘花容失色,正手忙腳亂地往一旁跑去,而她身前的桌案上,赫然便是一條銀環蛇!
謝令從心中一驚,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就又聽一道尖叫聲:“這邊也有!這邊也有!”
回頭一看,就見列席尾端一姑娘此時也是猛地跳了起來。看着身後那蜿蜒而來的銀環蛇,吓得眼眶通紅。
與此同時,周圍也是陸陸續續傳來幾聲尖叫,不止女席這邊,男賓那裏也是發現了好幾條蛇。
在座的各位都是養尊處優的,何曾遇到過這種場景?場面瞬間一派混亂。
上首的魏亦清臉色難看,卻也知道現在不是糾結原因的時候,連忙吩咐身邊的侍從:“快!快把那些都抓起來!”又趕緊抽調守在另外一邊的侍衛,讓他們加快速度來此。
謝令從看着周圍混亂的景色,臉色難看無比,又看了眼身後不遠處蜿蜒而來在地面上發出“窸窸窣窣”聲響的銀環蛇,忍住心中的惡寒,小心翼翼地往旁邊退去。
上首的着急忙慌的魏亦清看着謝令從腦子瞬間就清醒了過來,連忙沉聲讓自己身邊護着的小厮去大公主那邊。
——大公主要是在他舉辦的宴會上出了什麽事,別說是他一個人,整個成國公府都要完!
那小厮避開周圍的幾條蛇,飛快的擋在謝令從身前,顫抖着聲音道:“殿下放心,有小人在,定不會讓這東西傷到您的!”
謝令從掃了他一眼,懶得再說什麽,目光四處掃射,落在桌案上的那壺雄黃酒的時候,眼前頓時一亮。她看着那些驚慌失措眼眶發紅甚至還有些不顧形象直接跳到了桌上的貴女,大聲道:“各位不用擔心!桌案上有一壺雄黃酒,把這雄黃酒往那蛇的身上潑去,便不會有大礙!”
蛇怕雄黃酒,這種常識那些貴女們還是知道的。
只見那些貴女們眼睛一亮,而後咬牙拿起裝着雄黃酒的壇子,掀開蓋子,往那蛇身上一潑,果然便見那蛇畏畏縮縮的後退,而後就飛速調轉了頭,往着來時的方向爬去。
“有用,有用!真的有用!”
周圍的人見此心中大喜,也都鼓起了勇氣,拿起自己桌案上的壇子毫不心疼地朝着那銀環蛇潑去。
上首的魏亦清見此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今日是端午,他為了應景特意去酒樓訂了些雄黃酒,否則後果他簡直不敢想象。
這麽多朝廷命官的子女,要是真的在此出了事,那成國公府就算是真的完了!
魏亦清定了定心神,有條有理地指揮着現場應該怎麽辦,卻沒見到他身旁原本一派驚慌的謝玄稷在看到謝令從果斷的想到用雄黃酒退蛇群的時候眼中閃過的一抹贊賞和複雜之色。
因為有了雄黃酒,周圍的場景算是暫且穩定了下來。
謝令從端起那壇雄黃酒,看着距離她越來越近的銀環蛇,又看了看擋在她身前不住顫抖的小厮,心下無奈,安慰道:“無妨,待它再走進一些,便用雄黃酒潑它。”
“是是是!”那小厮欲哭無淚,卻又小心翼翼地接過謝令從手中的酒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慢慢靠近的銀環蛇,就在它逐漸逼近、小厮做好了潑酒的動作的時候,卻見那銀環蛇頓了頓,然後突兀地掉頭,飛速地離開了此地。
那小厮一臉愕然。
謝令從眉梢微蹙,也是有些奇怪。何錦意抱着一大壇子雄黃酒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旁,見狀也是奇怪地看着她。
謝令從神色冷靜:“想來方才有人潑雄黃酒潑到了這裏,那蛇才不敢過來。無需擔心。”她安慰道。
何錦意抿抿唇,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看着四周的目光猶帶着警惕。
男賓那邊還好,再怎麽說都是一群大男人,還不至于失了陣腳;女賓這邊情況就不是太妙,雖說有些姑娘膽大心細,拿起酒壇就往外潑,但更多的還是一些嬌滴滴的小姑娘,驚慌失措間也有幾個竟是被那蛇咬了一口。謝令從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慘叫,臉色黑沉,極為難看。
魏亦清本就手忙腳亂,周圍的銀環蛇雖說大多被雄黃酒趕走,但那些被蛇咬了的姑娘們卻是不好對其家人交代。
恰好此時別院的侍衛也都趕了過來,魏亦清松了一口氣,一邊沉着冷靜的指揮他們把那些帶有劇毒的銀環蛇處理掉,另一邊又安撫那些受了驚的貴女們,忙得腳不沾地。
也自然是沒注意到,在他身後,一只銀環蛇正半弓起了身子,悄無聲息的吐着蛇信子,目光陰冷的盯着他。
“潋之當心!”謝玄稷及時察覺到那條蛇的動向,瞳孔驟縮,來不及多想,一把把魏亦清推了過去,與此同時,那條蛇也是猛地撲了過來,沒咬住魏亦清,卻是狠狠的咬在了謝玄稷身上。
魏亦清腳步踉跄,猛地回頭一看,就見一條銀環蛇死死地咬在謝玄稷腿上。旁邊的一個侍衛見此連忙上前,伸手捏住它的七寸,迫使它張開嘴,而後動作迅速地把它裝在一個袋子中。
——只那尖利的牙上,已然見了血!
魏亦清心裏咯噔一聲,忙上前一步,臉上的焦急驟顯:“臨深兄可有大礙?”
謝玄稷俊郎的眉頭微蹙,面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安慰他道:“我并無大礙,倒是潋之還是盡快把局面控制住,以防有更多的人受傷。”
魏亦清面色冷凝,怎麽可能沒事?銀環蛇身懷劇毒,被它咬上這麽一口可以說是極其危險!
他薄唇微抿,看着身旁的護衛,冷聲道:“大夫呢?大夫還沒來嗎?”
那侍衛低頭擦了下冷汗:“已經着人去請了,應該快了!”
魏亦清深吸一口氣,安排謝玄稷坐下以免毒素流動得更快,他看着四周一派混亂的景色,難得地維持不住一貫的大家公子做派,臉色黑沉的可怕。
別院裏日日有人打掃,這一次為了宴請更是花了大功夫裏外清理了一番。更別說別院雖說位于山上,但平日裏并未發現什麽毒蟲,怎地今日設宴,就這麽巧的來了這麽多條銀環蛇?要說這後面沒人插手怎麽可能?
成國公府這些年雖說低調,鮮少有本家子弟入仕,但這麽多年的底蘊不是白白說着的,他們如今還沒沒落就有人膽大包天,若是以後真的入朝無望,還不得被人欺辱致死?
他深吸一口氣,強自忍下心裏的暴戾,有條不紊的安排着護衛把四周的毒蛇都抓走,索性那些銀環蛇大多懼怕雄黃酒,不過一會的功夫,周圍的毒蛇都被處理的差不多了。
魏亦清擦了把冷汗,一邊讓侍衛繼續小心搜尋着四周,一邊把被咬了的人集中到一處,柔聲安慰他們,只自己心裏,也終究是有些沒底。
他平日裏除了聖賢書籍也多會看一些雜書,對于銀環蛇這種毒物也是多少有些了解的,若是不慎被它咬着了,且二至四個時辰內不得到妥善救治便會毒發身亡。
別院這邊為了以防萬一安排的都有大夫,可畢竟這邊從未出現過銀環蛇,大夫那邊是否有準備也尚不知曉。
是以,方才除了讓人把別院裏的大夫請來,還讓人快馬加鞭跑到城內,找一個擅長解銀環蛇毒的大夫過來,只希望,能趕得上吧。否則別說那些其他官宦世家的子女,光是謝玄稷一人在此出了事成國公府便不好交代,一個不慎,就可能引起京城和魏北王兩邊的戰争。
畢竟當今聖上對魏北王的野心勃勃,又有誰不知道?不過是裝聾作啞,充耳不聞罷了。
大夫被一個侍衛提着衣領拽過來,脖子被緊緊地勒着,臉色通紅,差點沒喘過氣兒來,他還沒站穩,就被魏亦清捉了過去,“吳大夫!快!這些人中了銀環蛇毒,若是再耽誤片刻怕是會有危險!”
好在那吳大夫也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見狀也沒說什麽,只從藥箱裏拿出一個瓶子,匆匆交給一旁的侍衛,飛速交代道:“将此藥粉灑在四周,能避免那些毒物再次前來!”說罷,就腳步匆匆的走到被蛇咬的人身邊。
那侍衛聽聞此話,也是快速的拿着藥瓶在四周走了一圈,确保将所有地方都撒到才算是放下了心。
這邊的情況已經控制住了,在加上魏亦清的安撫,原本驚慌不已的公子小姐們也慢慢平靜下來,此時圍在一起,看着那吳大夫一臉嚴肅的切着脈,一時之間也是心跳如鼓,大氣兒不敢出。
魏亦清站在吳大夫身後,見他眉頭緊皺,一手不住地捋着胡須,心裏咯噔一聲,忙問道:“大夫,情況怎麽樣?”
吳大夫時而搖頭晃腦,時而撫須嘆息,一臉的糾結,讓周圍的人膽戰心驚,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從他嘴裏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謝令從站在一旁,看着他那一副磨磨唧唧比太醫院的太醫都有不過之而無不及的姿态,眉頭緊皺,沉聲道:“若是有什麽事大夫盡管說,世子宅心仁厚,想來不會怪罪。”
那吳大夫不知道謝令從的身份,只聽着她的催促還有些不滿,又糾結了片刻,才奇奇怪怪開口,卻是問道:“世子可是确定,這些人當真是被蛇咬了?”
魏亦清眉宇一沉,連聲音間都帶上了不滿:“自是确定。他們的傷口都還在那放着呢!”
“那就奇怪了!”吳大夫站起身,踱來踱去,滿臉困惑。魏亦清有些不耐煩,問道:“吳大夫——”
他話還沒說完,就又被吳大夫打斷:“敢問世子爺,你們确定那真的是銀環蛇嗎?”不是長得像銀環蛇其它蛇類?
魏亦清深吸一口氣,強控制住脾氣,沖着身後的侍衛揮了揮手,那侍衛了然,立刻拿着那裝了銀環蛇的袋子走到吳大夫面前,打開袋子給他看。
那蛇已經被打暈了過去,此時已經沒有威脅,吳大夫湊近了細細觀察,只見那蛇頭呈橢圓形,背部黑白呈現出相間的橫紋,腹部、頸部均呈乳白色,尾梢細長,正是銀環蛇沒錯。
吳大夫越發疑惑不解,魏亦清卻是沒有耐心再縱容他,問道:“吳大夫,現在情況到底怎麽樣?”
吳大夫讪讪轉頭,看着魏亦清,斬釘截鐵道:“回世子爺的話,這些人體內,并沒有中毒的跡象!”
周圍頓時一片嘩然,魏亦清眉頭緊皺,不可置信道:“你是說,這些人沒有中毒?”他看了眼謝玄稷被咬破滲出了血跡的褲腿,匪夷所思。
“正是!”吳大夫篤定的點頭,又有些疑惑道:“說起來,倒也不像是沒有中毒,反而更像是已經服下了解藥,是以現在無事。”
魏亦清更是哭笑不得,“本世子現在連那些銀環蛇是哪裏來的都不知道,又如何讓他們服下解藥?”
場面一時陷入了寂靜,一群人竊竊私語,都在琢磨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謝令從微微垂下眸子,心中似有所感。
吳大夫撫須想了半天,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四周,待落到那宴席上,他眼睛一亮,向魏亦清征詢道:“世子,老夫可能去看看那桌宴席?”
魏亦清心下疑惑,自是無有不從:“請——”
吳大夫腳步快速的走到一個桌案旁,拿起一旁的筷子挾起一道菜左看看右聞聞,卻無一不是失望的把它放下。就這麽一道菜一道菜的看過去,滿桌的菜肴都被他看完之後也沒發現什麽異樣,吳大夫正失落着,目光觸及到那一個酒壇子,眼前一亮,連忙拿起壇子,湊到鼻尖聞了聞。
而後便見他眼睛發亮,一臉喜色,魏亦清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急切問道:“怎麽樣,可是發現了什麽?”
吳大夫點頭,認真道:“這酒中有一味藥材,正是解銀環蛇毒的主藥材!”
魏亦清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忽地難看了起來,眸中複雜。他抿抿唇,果斷地沒有說什麽,就聽吳大夫又道:“也是奇怪了,銀環蛇本不應該生活在這種地方若是一條兩條還好說,這種大規模出動,實在是稀奇!”他搖頭感嘆道。
周圍瞬間一片寂靜,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發白。
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所以究竟是誰這麽惡毒,竟是想要他們的命?
周圍瞬間沸騰起來,都有些後怕——若不是今日宴席上正巧準備的有雄黃酒,若不是那雄黃酒中正巧有解藥,他們今天是不是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甚至,真的有那麽巧的事?一些心思敏感的人不由懷疑。
謝令從站在一旁,手指無意識的瞧着另一只手背,心中隐隐有了猜測。
就在人們竊竊私語間,忽地聽一女聲遲疑地道:“要說奇怪,還有一件事,也是挺奇怪。”
魏亦清立刻轉頭,看着身着淡粉衣裙的女子,強打起精神道:“孫姑娘有什麽事不妨直說!”
衆人的視線都聚集在她身上,那孫姑娘似乎有些緊張,眼神飛快地看了蕭琬方向一眼,而後聲音低低道:“方才,方才那些蛇都在追着我們,可我明明瞧見,有一條蛇在靠近了蕭琬姑娘的時候,像是害怕一樣,飛速的就往來時的方向爬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搞事~
你們期待已久的虐長寧侯開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