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你怎麽才來呀?”
少女帶着哭腔的聲音随着夏夜的清風傳入耳中, 帶着滿懷的抱怨和委屈,以及抱怨之後的欣喜。
窗邊的身影總算是動了動,他擡腳提步, 慢慢走到床前, 而後,半跪了下來。
窗外風聲窸窣, 瑩潤的月光沒了遮擋物也總算是鑽了進來, 謝令從看着眼前在月光照耀下不甚清晰的面孔,眼眶發紅,精致的鳳眸中一滴淚珠溢出,順着光滑的臉蛋流至尖尖的下巴, 然後怦然而落,仿佛墜落在心尖上,發出“滴答”輕響, 讓人心髒絞痛。
床前半跪着的身影低低嘆息一聲,看着謝令從光潔的面容上礙眼的淚珠,伸出手似乎想要為她擦拭去,可最後不知想到了什麽, 手在半空中頓住, 最後又慢慢垂了下來。
謝令從仿若沒有察覺, 她看着因為姿勢而比她矮了一頭的身影, 伸出雙手就想摟住他的脖頸,卻在即将觸碰到的那一剎那, 面前的人微不可察的往後退了退。
謝令從動作一僵, 眼睛裏迅速升起了霧氣,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嫌棄我?”
今晨一愣,而後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無奈嘆息一聲,溫潤的聲音帶着難掩的疲倦卻又極盡溫柔的安撫。
他無奈道:“公主,臣身上髒。”
謝令從聞言,眼眶裏的霧氣慢慢散去,湊近了看他,就見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的面上充滿倦色,俊雅的臉頰旁此時也有幾分淩亂的發絲在調皮的跳動,素來幹淨整潔的月白長袍上滿是皺褶,甚至還有幾處帶有明顯的污漬。
一看就是連夜奔波、快馬加鞭趕回來的樣子。
謝令從抽了抽鼻子,固執地攬上他的脖頸,命令道:“你不準動!”
她的腦袋埋在他的脖頸間,親昵地蹭了蹭,喃喃低語道:“你才不髒呢!”
今晨面上滿滿的都是縱容與寵溺,他猶豫了片刻,還是回抱住了她,大手在她後背上溫柔的輕撫。
他輕聲低語:“臣回來了。”
謝令從原本已經慢慢平複的心情在他此刻極盡溫柔的語氣中驟然崩塌,一直強忍不發的委屈不滿此刻終于宣洩出來,她淚珠如雨般滴落,砸在他的脖頸處,她哭着控訴出聲:“他們都欺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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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熱的淚珠卻滾燙的吓人,灼燒着他的心髒,今晨心中一恸,虛虛環抱着她的手臂猛地收緊,再也不管自己身上髒不髒,只把她緊緊摟在自己懷中,骨節分明的手安撫性的摸着她的腦袋,聲音低啞溫柔,“臣回來了,臣回來了。”
他動作溫柔又不失力道地把她的腦袋從自己肩窩處擡起,面對面看着她,修長的手指微微屈起,帶着薄繭的指腹一點一點的擦去她的淚珠,看着她通紅的眼睛,細密的吻落在她的面頰上,将那淚珠帶來的濕潤一點點輕啄幹淨。
眼睛,臉頰,下巴……
他的動作裏滿滿都是心疼,能把人的心融化掉。
謝令從終于慢慢冷靜了下來,淚眼朦胧地看着他,面上卻因他蜻蜓點水般的吻而染上了一層緋色。
她拉着他坐在床上,素來受不了一絲灰塵的她此時卻是毫不顧忌地蜷縮在他懷裏,雙手環着他的腰,腦袋貼在他的心口處,聽着他有力的心跳,卻是一言不發。
今晨心裏熨帖,大手一下又一下撫摸着她長及腰間的青絲,伴着觸手的柔滑,只感覺歲月靜好。
好半天,謝令從抽了抽鼻子,腦袋微微擡起,伴着月光看他,嗓音還有些低啞:“你多久沒休息了?”
這一副模樣瞧着就是一路快馬加鞭趕回來的樣子,距離那件事過去也不過五天,再讓人把信送過去,滿打滿算他在路上的時間也不過兩三日。
淮南道裏京城不遠,但也不近,尋常人家一匹快馬也得五、六日的功夫,他這幾乎是只用了一半的時間,身子哪裏受得了?
今晨一向光風霁月,溫潤儒雅,何曾有過現在這般狼狽的樣子?
今晨明白她的意思,溫柔地注視着她,安慰道:“還好,臣不累。”
他沒有說他在得到信的時候心裏有多焦急,盡管知道有趙策在不會出什麽事,那一瞬間還是湧起了連一不做二不休殺了長寧侯的心思。事後更是連夜将後續事情交代清楚,不等大部隊出發,直接尋了一個上好的馬匹,一路上徹夜不眠地趕往京城。
等入了京天已經黑了,今晨實在放心不下,便悄悄來公主府這邊看一眼,本沒想打擾她,卻沒想到她竟是還沒睡。
他轉移話題,問道:“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在他面前,謝令從素來不會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只見她嘟了嘟唇,可憐兮兮道:“我怕——”
“你不知道蕭琞多過分,我……”
“他碰你哪了?”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今晨打斷。
謝令從眨眨眼,看着他漆黑暗沉的眸色,下意識伸手點了點自己的下巴:“這裏。”
她接着道:“好疼的。”
這句話倒也不算胡說,畢竟長寧侯身為一個男子,力氣比她要大多了。
今晨勾起她的下巴,雙目凝視着她,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在那處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仿若蜻蜓點水,卻又輾轉反複,不帶絲毫欲念,極盡的溫柔仿佛要撫平她所有的恐慌。
謝令從鼻尖驀地一酸,卻又強忍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今晨的吻在她下颌出流連片刻,又轉移到她的臉頰、眼睛、額頭,直至唇——
今晨慢慢擡起頭,看着指着自己的紅唇眼巴巴望着他的謝令從,無奈揉了揉她的腦袋,“好了,別鬧了,趕緊休息吧。”
謝令從不滿的看着他,卻又抵不過他的溫柔,只能埋在他的懷中,四肢緊緊地抱住他,嘟囔道:“一起。”
今晨身子一僵,正要說什麽,卻看見謝令從可憐兮兮的目光,心底頓時一軟,只得繳械投降:“好好好。”
他無奈地脫下外衫,在謝令從亮晶晶的目光下将她攬進懷中,讓她枕在他的大腿上,下巴抵着她的腦袋,動作輕柔地,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直至進入夢鄉……
翌日清晨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的聲音讓今晨慢慢清醒過來,他睜開眼,下意識往懷中一看,就見謝令從柳眉微蹙,似乎要被吵醒,他連忙輕輕拍了拍她,見她眉頭舒展,繼續沉浸在睡夢中,才算是放下了心,轉頭看向門外。
斂冬一手掩着唇,驚訝的瞪大了雙眸:“今、今大人……”
她正要說什麽,就見今晨眼神淩厲的掃了過來,她當即反應過來不再說話,只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又看了眼睡得正香的公主,輕聲細語道:“大人可要去休息片刻?”
“不必了。”今晨搖搖頭,看了眼謝令從,又道:“也不必叫醒她,且讓她睡着吧。”
他的話斂冬不敢不聽,當即低聲應了聲是。
今晨揮揮手讓她退下,回頭剛把公主放回床榻上,正待松一口氣,卻見她手中緊緊攥着他的衣角。
今晨頓時無奈,小心翼翼地把衣角抽出來,又在她眉頭皺起來之前幹脆利落地把衣衫脫了塞到她手裏才算松一口氣。
回頭又讓下人送來一套整潔的衣裳,才慢慢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門外,斂冬一直在候着,今晨走到她身邊,交代道:“回頭公主若是醒了問起來,就說我進宮向陛下複命去了。”
斂冬點頭應是。
今晨交代清楚就往前走,可是還沒走兩步就又頓在原地,他回頭看斂冬,問道:“公主這些日子睡眠可好?”
斂冬茫然:“挺好的,半夜未曾聽過傳喚。”
今晨眸光微眯,心下了然,也沒再說什麽,徑自出了公主府。
皇宮
此時剛剛下了早朝。
宮中內侍向皇帝禀告之後,德公公就連忙迎了出來,領着他進宮。
禦書房內有旁的大臣在,今晨便先在門口等候片刻。
他束手而立,不多時,就見禦書房大門打開,一道靛藍的身影正順着身邊內飾的攙扶,一瘸一拐着離開禦書房。
今晨眼睛微眯,只覺得那道身影格外熟悉。
德公公站在一旁,笑眯眯地提醒道:“那位是長寧侯大人。”
今晨目光一凝,雙手适時地緊握成拳,氣得渾身顫抖。
好半天後,他冷靜下來,眸子中還帶着熊熊的怒火與不甘,看着德公公,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問道:“敢問公公,長寧侯進宮,所謂何事?”
德公公依舊一副和藹的笑容,語氣平淡卻是讓今晨氣急敗壞:
“想來是想求着公主回府吧。”
瞧着今晨握成拳青筋直冒的雙手,德公公眼中微不可查的閃過一抹滿意之色。
長寧侯走了後,很快就有人來宣今晨入宮。
走進禦書房,今晨三跪九叩行了個大禮,在皇帝一聲“愛卿免禮”之下,才站了起來。
命人賜座之後,皇帝看着恭敬垂首的今晨,笑着問道:“信上不是說還得半月有餘才能回京,怎地今日就回來了?”
今晨一抱拳:“回禀陛下,淮南道水匪之事牽連甚廣,臣怕夜長夢多,再加上那邊事情已經處理妥當只待收尾,便先行回京向陛下複命!”
他說着,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順着德公公呈了上去。
皇帝随意掃了兩眼也沒細看,就将它放在一旁,面容和藹地看着今晨,溫聲問道:“愛卿舟車勞頓也辛苦了,若是沒有什麽事,便先回去歇息吧。待大部隊回來之後,朕再論功行賞!”
今晨張張嘴,糾結片刻,似乎想要說什麽,皇帝見狀眼中精光一閃而過,體貼地問道:“愛卿可是還有事?”
今晨似是鼓足了勇氣,猛地跪下去,深吸一口氣,問道:“敢問陛下,大公主之事……”
“大公主之事,确非她自願1”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皇帝的話,頓時擡頭,滿臉驚愕。
皇帝無奈的嘆一口氣:“大公主那件事,的确怪朕。但外頭流言蜚語傳的到處都是,朕就是想把公主賜給你,也得顧忌公主的名聲不是?”他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滿懷慈父心腸:“想來愛卿也不希望看到公主名聲盡毀地嫁給你吧?”
今晨垂首,聲音嘶啞:“臣,不敢!”
“哎!”皇帝輕嘆一口氣,放緩了聲線:“這件事的确是朕對不起你,原本說着要在你回京之時為你給天依賜婚的……。”
今晨連忙叩首:“臣不敢!”
“好了好了!朕還不知道你嗎?”皇帝無奈揮揮手,思索了片刻,眉頭舒展,身子往前湊了湊,又道:“要不這樣,你看看朕的公主你還喜歡那個?朕立刻給你賜婚!可好?”
“朕的四公主就不錯,明豔大方,跟你這個性子也和!”
今晨大驚,忙道:“謝陛下恩賜!但今晨不過一介孤露,身如浮萍,蒙陛下不棄,有今日的成就。但公主金枝玉葉,尊貴無匹,今晨,配不上!”
這話說的極有意思,按理來說謝令從乃是嫡長公主,要說尊貴,幾個公主裏面再尊貴也沒有能越過她的,今晨敢要身份最尊貴的大公主卻以出身卑微為由拒絕了剩下的幾位公主,是什麽意思,再清楚不過了。
皇帝自然不會不明白,他看着今晨的目光越發滿意,面上卻是無奈道:“好好好,朕也不勉強你。等你日後什麽時候有心上之人,什麽時候再來跟朕說吧,朕給你賜婚!”
今晨苦笑,卻還不得不叩謝皇恩,高呼萬歲。
直至德公公把他送出禦書房,他面上還是有些暗沉。
“今大人,保重!”德公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今晨勉強笑了笑,沖他一抱拳,轉身離開。
德公公搖頭嘆了口氣,感嘆了一句兒女情長啊,就心滿意足地回去複命了。
而離開了禦書房的今晨面容平淡,嘴角帶着一貫文雅的笑,那還有剛才那副落寞暗沉之色?
他徑直朝着宮外走去,想着公主現在可能醒了,看不到他怕是不高興,可半路上卻是忽地想到了什麽似的頓在原地,片刻後,腳步一轉,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禦書房
德公公甫一站定,皇帝就聽到了動靜,頭也不回的問他:“方才那二人,見着了?”
“見着了!”德公公笑着回答。
皇帝放下朱筆,饒有興致地看着他:“今晨什麽反應?”
“陛下預料的一樣,自是心有不甘,恨不得将之剝皮抽筋。想來還是放不下的。”德公公回道。
“放不下好,放不下好呀!”皇帝感嘆道,他搖搖頭,無奈道:“到底還是年輕人,逃不過情這一字。”
德公公笑着奉承:“陛下待娘娘,不也是一片深情?”整個大啓,誰人不知陛下極愛重皇後娘娘?
宮裏的老人都知道,陛下當初尚在東宮時,皇後娘娘成婚兩年內未有身孕,陛下絲毫不怪罪不說,甚至不允許其他妃嫔先皇後娘娘生出長子;後來皇後娘娘生下陛下的長女,因着不是兒子的緣故,一直等到娘娘順利誕下太子,後宮其他妃嫔才漸漸有孕,陛下膝下的子嗣,才漸漸多了起來。
如此這般,誰還能說陛下待娘娘不是真心?就連朝中一直有的風言風語說陛下是為了沈将軍的兵權才娶得皇後娘娘的說法也在之後慢慢消失。
皇帝臉上的笑越發濃厚,以至于在他悠然地翻着今晨呈上來的冊子時,卻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時,那怒氣才會那麽猝不及防!
“混賬東西!”
皇帝又驚又怒,胸膛劇烈的起伏,死死地盯着冊子上面的名字。
鄭開衡!
他萬萬沒想到,淮南道水匪一事,竟一直有他的手筆?
……
當今朝堂世家林立,清流也是毫不遜色,但比起擁有百年傳承的世家還是要弱上幾分的。
聖上登基後一直忌憚世家的實力,便換着花樣提拔清流人士,十幾年的時間下來,朝廷內,清流一派也逐漸能跟世家分庭抗禮。
可這樣的趨勢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世家能夠傳承那麽多年也不是沒腦子的,眼見着聖上對他們心存忌憚不願重用,他們心裏也是十分不滿。可以說皇帝要是一直保持着那麽個态度,世家遲早有一天要反。
皇帝自然不可能放任這樣的事情發生,一方面,他納了成國公府的嫡女為妃;另一方面,他需要在世家中尋一個得利的助手,既能幫他穩固世家的心,又是一心一意向着他的。
這樣的人選,最後落到了宣國公府鄭家的頭上。
大啓三位國公,成國公府魏家、宣國公府鄭家以及榮國公府杜家。
相對于其他兩位國公而言,宣國公府的傳承較為短了些,對于世家貴族那些表面東西的看重也沒那麽重,再加上宣國公府近些年一代不如一代,若是一直這般下去,恐怕只能坐吃山空。因此,面對皇帝的招攬,他們略一思索就同意了下來。
是以,宣國公府在朝堂上就成了皇帝最信任的世家代表,還是忠心于他個人,怎能讓皇帝不看重?
可誰能想到,這麽些年的手握重權竟也讓他們起了不該起的心思,竟然敢于水匪勾結在一起,謀害過往商人的商船?甚至于皇帝之前派去調查的那些人竟隐隐約約也是被他們迫害了!
這讓皇帝如何能不生氣?
今晨這些日子在淮南道,處理水匪的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在暗中調查宣國公府一事。
畢竟這邊天高皇帝遠,也不易打草驚蛇,最後的結果,果然不出他所料。
那一份份罪證呈了上去,宣國公府接下來,怕是不會好過了。
皇帝最恨的,就是有人脫離他的手掌心。
回到公主府的時候已經将近巳時,今晨心道公主怕是起身了,回到正屋一看,果不其然。
正屋正中間那貴妃榻上斜倚着的不正是謝令從?
謝令從正百無聊賴地看着話本上小姐正和窮書生卿卿我我互訴衷腸,還要為他逃了家族訂的婚,從此做一對苦命鴛鴦亡命天涯,心裏就忍不住撇撇嘴,暗自嘲諷女主角蠢,結果就聽見門外傳來一聲動靜,她驚喜地轉頭,果然見着了自己想見的人。
她半撐起身子,埋怨道:“進個宮怎麽那麽長時間?”畢竟斂冬說他不到寅正就走了。
今晨好脾氣地坐到她旁邊,溫聲解釋道:“去取了一樣東西,是以回來的晚了些。”
謝令從歪着頭,好奇道:“什麽東西呀?”
今晨微微一笑,而後慢慢從懷中摸出來一個盒子,謝令從眸光一閃,微微抿起雙唇,眸中帶着難掩的喜色和期待。
今晨仿佛沒注意到謝令從灼熱的視線,慢條斯理的打開盒子,是一塊通體無瑕,瑩潤剔透的玉。
瞧着除了格外精巧些,也沒什麽別的不同。
但謝令從知道,這是今晨自有記憶以來就一直戴着的那塊玉佩。
他這是,在把他的過去,交給她。
謝令從瞧着今晨雙手捧起那一塊玉遞到自己面前,貝齒緊咬下唇,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不知公主可否賞臉,收下臣的這一塊玉佩?”今晨溫聲開口,那一雙眸子有如星河璀璨,耀眼的緊,看的謝令從臉頰發紅。
她抿抿唇,強裝淡定道:“決定好了?真的給我?”
今晨眸中含笑:“請公主賞臉。”
謝令從眼睛亮晶晶,然後伸出手,慢慢地放入他的掌心,拿起那塊玉佩。
玉佩入手,是一片溫潤的觸感。
謝令從嘴角勾起一抹笑,就在她想要離開那只手掌的時候,今晨大手忽然緊握,将她那只手牢牢地握在掌心,炙熱的溫度仿佛要傳遞到謝令從心裏。
她握着玉佩,今晨握着她。
謝令從眨眨眼,嗔道:“怎麽?反悔啦?”
今晨如墨般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然後緩緩低下身,在她的手背上輕輕的落下一個吻。
“我的公主……”他喃喃道。
謝令從一瞬間心都化了。
本在前歲七夕就在她手中的玉佩,兜兜轉轉半年有餘,最終,還是回到了她的手上。
謝令從燦爛一笑,恍若煙花盛開,耀眼至極。
……
當天夜間,謝令從洗漱完畢後,懶洋洋的趴在塌子上,雙手握着那一本還未看完的話本兒,看得津津有味。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中衣,為最上等的絲綢所制,質地極其的輕盈貼身,此時那中衣正軟軟地地貼在她的嬌軀上,顯露出她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線。
那一頭垂及腰間的青絲此時卻是濕漉漉,被主人閑散地攏在一旁,猶有水珠順着滿頭青絲滑落在地。
最要人命的,就是那一雙精致小巧的玉足,在半空中晃來晃去,惹得人的視線不由自主的凝在其上。
今晨一進門,見到的就是這種活色生香的場景,他臉色一僵,一瞬間腳步微動,起了退縮的想法。
可無奈謝令從早就察覺到他的動靜,見他呆呆的站在門口不說話不由招了招手,半跪坐起身子,聲音嬌媚:“愣着幹什麽?還不快來?”
随着她的動作,那穿得本就不甚嚴實的中衣更是松垮了許多,露出了她胸前那一片雪白的肌膚,在燭火的照耀下更是添了一層緋意,讓人看了面紅耳赤。
今晨咽了口唾沫,不着痕跡的往後退了兩步,可對上謝令從幹淨純粹毫無特殊意味的眸子,他心下又有些唾棄自己,無奈之下只得深吸一口氣,裝作若無其事的走到謝令從身邊,只是卻不敢再如白日那般親近了。
謝令從眸中閃過一抹狡黠,卻也沒再逗弄他,只怡然自得的翻着手中的書,原本還對這話本裏的女主角太過愚蠢無腦而感覺有些無語,可現在看着,只感覺哪哪都是甜甜的,心想着,難怪女主角對那個書生一往情深,的确好甜呀~
今晨在旁邊坐立不安,一邊克制着自己不要往她身上看,一邊又忍不住往她身上瞟,可看着她注意力完全放在哪本書上,心裏又有些吃味兒不得勁,語氣也下意識有些酸溜溜的:“看什麽呢,那麽認真?”
謝令從仿佛沒注意到他的異樣,頭也沒擡道:“一個話本。”
“很好看嗎?”今晨問。
“挺有意思的。”謝令從想了想,把故事大致內容同他說了說,回頭一看,卻見他薄唇微抿,眉目低垂,不複之前的溫潤之色。
謝令從眨眨眼,半撐起身子湊到他身邊:“怎麽啦?”
今晨默默擡眸,語氣幽然:“這就是斂冬說的,你這幾日每夜不睡覺都要看的話本?”
謝令從縮了縮腦袋,敏感的察覺到有些不對,卻又不願失了陣勢,梗着脖子道:“對、對啊!”
今晨神色如常,只伸出修長的手指将那本書抽了出來,随意的翻了兩眼,又結合她剛才所說的,輕聲道:“這書生果真不是個男人。”
謝令從疑惑,怎麽這話題轉移到書生身上了?她好奇道:“怎麽說?”
今晨語氣淡淡:“他若當真喜愛小姐,合該自己搏出一番天地,再三書六禮明媒正娶,哪能讓小姐放下一切跟他私奔,每日風餐露宿,亡命天涯?”
謝令從:“……”
謝令從也是這麽想的,可聽着這話,總覺得有些不對。
今晨把書放到一旁,若無其事道:“由此可見,這書生也不是什麽好人。”
謝令從眯着眼,一把把書拿過來,仰着脖子道:“說這麽多,你就是不想讓我看了?”
今晨無奈,只能哄道:“不是不讓公主看,只是現在時辰不早了,繼續看下去恐傷了眼睛。”
“你也知道天晚了。”謝令從道:“那你又不陪我玩,還不讓我自己找樂子?”她目光灼灼地落在他身上。
今晨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好半天後,才默默地拿過那一本書,如珠玉般溫潤的聲音中盡是無奈:“別看了,我給你念。”
謝令從抿抿唇,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腦袋扭到一旁,悶聲悶氣道:“念!”
今晨随意翻了翻,依着記憶翻到剛才謝令從看的地方,正要開口念,可看到那上面的字後,卻是瞬間僵在了原地。
謝令從等了半天也沒見到他的聲音,好奇地轉過頭,就見到今晨一向清雅的面龐上此時面色通紅,拿着那書的手指緊緊地扣在書上,因着太用力,骨節處隐隐可見泛了白。
謝令從不明所以,嘟囔道:“念呀。”怎麽還不念?
今晨深吸一口氣,勉強扯出一抹笑,好商好量道:“公主,這也不早了,不看了可好?”
“為什麽?”謝令從不解,“那書又不是什麽洪水猛獸,你怕它作甚?”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起身,趴在他的肩頭上,視線一轉,落在那本書上。
頃刻間,她身子一僵,耳根充血!
“這這這——”
謝令從一下子跌回榻上,手忙腳亂,面色通紅,有些手無足措地看着今晨:“我我我,這這這……”
今晨苦笑:“可還要聽?”
謝令從縮在角落裏,看着今晨那如水般溫柔的眼眸、挺翹的鼻子、以及棱角分明的下颌,最後又匆匆落到他精致的薄唇上;又想起剛剛話本裏描述的內容,一時間臉頰滾燙仿佛能冒熱氣,竟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悄聲道:
“要、要?”
今晨臉色頓時一黑,謝令從見狀立刻縮了縮脖子,有賊心沒賊膽:“不不不,不要了不要了!”
今晨頓時哭笑不得,原本沒多少的怒氣此時也消散殆盡,看着她四處游移就是不敢看他的目光,心下好笑,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慰道:“你要是喜歡這些,我過些日子去尋一些過來,念給你聽可好?”
謝令從抿着唇,臉上的溫度慢慢消散,她低聲道:“我也不是多喜歡這種東西。”對上今晨詫異的目光,她猶帶着些水霧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輕聲道:“可是,又沒人帶我出去玩,我一個人待在府裏也無事可做……”
今晨瞬間失笑,了然地順着她的話問道:“那你想去哪兒玩?”
謝令從眼睛一亮,卻還裝作矜持道:“我想,讓你帶我去騎馬!”
今晨一怔。
謝令從很野,再加上料定了皇帝不會懲罰她,便經常出宮去玩,而今晨作為她的貼身侍衛通常都是随她一起。回回出了宮,謝令從總是要騎一騎馬,雖說皇宮也有馬場,但終究場地有限,比不得在外面廣闊,可以讓馬兒自在的奔跑。
今晨眸子溫柔:“好,明天去騎馬,現在時間不早了,公主先歇下吧。”
謝令從達成所願自是高興無比,聞言高高興興地點頭就要朝着床榻走去,正要起身,卻被今晨握住了手腕,謝令從心神一蕩,期待的看着他,卻見他神色間滿是無奈,動作輕柔地把她摁坐下去,然後出門,不知對斂冬說了什麽,沒一會就回來了,手上還拿着一塊手巾。
謝令從眨眨眼,就見今晨走到她身後,一手撩起她濕漉漉的長發,動作溫柔地為她擦拭了起來。
謝令從頓時愣在了原地。
她想要轉過頭看他,卻聽他道:“別動。”
她筆直地坐着,抿抿唇:“哦。”
夏日裏天氣燥熱,謝令從喜歡讓人把窗戶開着。
此時的窗外,微風拂拂,吹散了遮住月亮的厚重雲彩,皎潔的月光灑落在地,給庭院裏的花草都披上了一層柔和的外衣。
謝令從出神地看着外面,忽地道:“今晨。”
“嗯?”
“你以後都要給我擦頭發。”
今晨輕笑着應道:“好。”
月明星稀,一派清和之景。
……
翌日清晨
太陽欲升未升,但其所有的暖色如同墨汁浸入水中,給周遭的天空染上了一層暖色。
今晨打開房門,正要安排下人準備好去郊外賽馬的一應事宜,就見院子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斂春斂夏站在一旁,臉色難看;趙策持刀而立,神色肅穆。
只見那院子正中間,負手而立的,赫然便是有過一面之緣的長寧侯。
蕭琞自門聲響起之後就将注意放到了那裏,誰知出來的竟是一個男人,他臉色頓時難看無比。
兩人同樣的一襲白袍,只不過一人淡雅若風,青竹玉立;一人眸光陰鸷,身子半躬。
今晨神色溫雅,目光自他難言的地方一掃而過,道:“侯爺的傷,想來是大好了。”
蕭琞死死地盯着他,咬牙切齒道:“不勞今大人費心。”
“侯爺誤會了,”今晨笑:“我只是在想,這手下調教的果然還是不夠,下手還是輕了些。”讓他不過幾日的時間就能站起身來。
趙策聞言,立刻抱拳跪下,請罪道:“是屬下的不是!”
蕭琞雙手緊握成拳,目光淩厲恨不得将他一片片淩遲。
清晨一大早,他的妻子房裏,出現了一個男人!
這是個男人,都忍不了!
今晨急着出門,見他待在那裏一動不動,不由不動聲色地趕人:“侯爺來此,可是有什麽事?”
蕭琞扯扯嘴角:“自是來接公主回府!”
“公主不願回去,侯爺且離開吧。”今晨眸光一沉。
蕭琞笑得嘲諷,哪怕身後的傷還未好全卻也不願失了陣勢,他冷笑道:“敢問今大人是以何身份,在本侯面前說這話?”
今晨指尖微動,面上不動聲色:“長寧侯的名字,在下也是久仰了,”他頓了頓,笑得人畜無害:“本以為,侯爺該是個聰明人。”
“聰明不聰明,本侯自己知道便可,就不勞今大人費心了。”蕭琞會嗆道。
“在下本不想關心,但——貪心不足蛇吞象,侯爺的胃口,似乎太大了點。”他溫聲言語,眉眼處好似有潇潇風雨,不起波瀾。
蕭琞:“今大人放心,本侯胃口足夠大,吃得下!”
今晨眸光微斂:“可有的,不該侯爺吃的,侯爺還是老實看着就好。否則,在下保不準不會讓侯爺把已經吃下去的,一道兒吐出來!”
蕭琞大怒:“你算個什麽東西……”
“你又算個什麽東西?”他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道淩厲的女聲,擡眼一望,就見門戶大開,謝令從面色陰沉地站在門前,怒目而視:
“一大清早就聽見有人在那亂吠,公主府的守衛是做什麽的?誰讓你們放他進來的?”
旁邊的宮女太監頓時慌亂下跪,懇求饒命。
“還有你!”謝令從目光一轉,落到蕭琞身上,冰冷開口:“這是本宮的公主府不是你的長寧侯府,誰準你在這裏耍威風磋磨本宮的人?”
“上次的板子要是沒受夠,本宮不介意再賞你幾板子!”
被自己的妻子當着野男人的面如此責罵,蕭琞氣的渾身發抖,尤其是看見那個野男人還低眉順眼,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心裏就更是氣不過,心潮起伏間,一個口血差點吐出來!
謝令從現在看見他就惡心,皺着眉吩咐道:“把他給本宮扔出去!”
蕭琞臉色一青,眼瞧着趙策快步上前就要抓住他的胳膊,他頓時一聲冷喝:“不必!”
他面帶不甘地看了謝令從一眼,咬牙切齒道:“本侯自己走!”
他一甩衣袖,動作利索的往前走了一步,卻忽地面色一僵,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