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盛夏的天, 總是悶熱得緊。
禦花園中,好在還有幾棵樹能夠提供陰涼,否則這百花盛開的場景在這夏季怕是就要白白耽誤了。
兩人肩并肩走着, 安陽百無聊賴,時不時瞟鐘聞月一眼, 忽地眉頭一皺,道:“我瞧着你怎麽臉色不太好啊?”
鐘聞月輕輕一笑, 也沒在意, 道:“可能是天兒太熱了, 心裏煩悶得慌。”
再加上如今已是六月,按照前世的軌跡,青陽府的那場山洪也快要來了,雖說顧卿流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可鐘聞月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可能也就是這個原因,鐘聞月近些日子總覺得心裏憋悶,食欲不振,毫無胃口。
她輕笑:“倒是你, 最近怎麽樣?”
安陽撇撇嘴,道:“還能怎麽樣?閑着沒事就出宮溜溜,尋些好玩的事兒呗~”
那一日對于鐘聞月說的狀元郎已有妻室的說法安陽自是不信的,鐘聞月也無法, 回到王府後就将安陽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同顧卿流說了,顧卿流知道後就将事情全權包攬,讓她不必費心。
後來的事鐘聞月倒是不知道, 只知道安陽沉寂了許多,她進宮難得能見到她一次,這一次倒是正好撞上了。雖說看着同往日沒什麽不同,但較之從前,安陽終究還是收斂了不少,沒有以前那股任性妄為的潇灑勁兒了。
鐘聞月見了,也只能無奈嘆息。
兩人走到一處涼亭裏休息,對視半晌,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安陽還是有些尴尬的。當初鐘聞月說出那件事的時候她心裏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甚至在七哥把查出的真相送到她面前時她心裏還有些埋怨鐘聞月——為什麽要告訴她這麽殘忍的事實?那段時間對她的态度也算不上是多好。可随着時間的流逝,安陽慢慢冷靜了下來,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是多麽的自私。
這件事與鐘聞月無關,她完全可以不說。但到時候她就不只是在家人面前出醜了,甚至可能淪為整個燕京城的笑柄。鐘聞月做了這件事是為她好,她卻還心生埋怨,着實是不應該。
可雖是這麽想着,但心裏還是難掩尴尬,再加上一貫的逞強,她也不好主動去說什麽,正好今天聽說七哥有事同皇兄商量,鐘聞月也會跟着進宮,她才去了母後那裏一趟。
兩人對坐着大眼瞪小眼,最後也不知道是誰先忍不住的“噗嗤”一笑,仿佛這些日子以來的芥蒂都消散無蹤了。
安陽還是丢下了面子,低聲讷讷道:“對不起七嫂,是我太任性,遷怒你了!”
鐘聞月微微一笑,道:“沒事,以後可得記住擦亮眼。”她沒有去打聽安陽同秦柏琰到底是怎麽回事,也沒有說是抓住安陽的小辮子不放,畢竟她也沒受什麽委屈。
兩人相視一笑,正巧身後的宮女适時地遞上了一盤糕點,安陽立刻把它推到鐘聞月面前,道:“七嫂嘗嘗,這是禦書房這兩日最新研究出來的糕點,清涼解暑,很是好吃!”
鐘聞雖說沒胃口,但安陽盛情難卻,只好拿起一塊糕點嘗嘗,只輕咬一口,眼前便是一亮。
“怎麽樣?不錯吧?”安陽得意洋洋地道。
鐘聞月微微一下,道:“的确是不錯。”入口清爽而不油膩,倒是稍稍緩解了她這兩日食難下咽的情況,她不由又吃了兩塊。
安陽托着腮,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心裏算是松了一口氣。只是難免想着,七嫂這麽好脾氣,以後什麽時候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自己可得看着她點,別什麽時候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
兩人又慢慢地聊着天,不過一會,就見涼亭不遠處顧卿流大步踏來。
安陽笑着看着她,到:“七哥待你可是極好!”
這才多大會的功夫,就這麽迫不及待的來找媳婦兒了,也不知皇兄那邊的事情商沒商量好。
鐘聞月輕輕一笑,看着她道:“往後你也能遇到這般人的。”
安陽撇撇嘴,對她的話不置可否,鐘聞月見狀也沒怪,施施然起身,迎了上去。
顧卿流見此加快了步伐,皺着眉訓斥道:“這大熱的天,你出來作甚?”
鐘聞月失笑:“就這麽兩步路——再說了,我也總是要走的呀!”
顧卿流抿抿唇,一直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鐘聞月垂眸一看,發現竟是一把傘,她頓時哭笑不得:
“我哪就這般嬌弱了?”
顧卿流沒理她,自顧自的把傘打開,道:“今兒太陽大,可別曬傷了。”
鐘聞月面上無奈,心下卻是暖暖的,握住他的手,兩人在油紙傘的籠罩下,一步一步朝着遠方走去……
另一邊被迫吃了一嘴狗糧的安陽:“……”
她面無表情地翻了個白眼,拿起桌面上的糕點狠狠地咬了一口,一邊憤憤不平道:“感情好了不起啊!有媳婦兒了不起啊!”
別說,還真挺了不起的。
馬車上,顧卿流擁着鐘聞月,道:“安陽同你說什麽了?”
鐘聞月擡眼望他:“沒說什麽呀,就随便的聊聊”
顧卿流道:“她要是欺負你了,你同我說,我幫你教訓她!”
“怎麽說的跟安陽多不講理似的?”鐘聞月無奈笑笑,“教訓她,你還能打她一頓不成?”
顧卿流冷哼:“若是打她一頓就能把她打醒,我還真想。瞧瞧她現在像個什麽樣子,為個男人尋死覓活的!”
“哪就尋死覓活了?”鐘聞月糾正他:“人家不過是心情萎靡了些,現在不也在慢慢恢複嗎?怎麽在你嘴裏就變成她為愛奮不顧身一樣?”
顧卿流撇撇嘴,安陽自幼野得跟個小子似的,何曾有過這般模樣?
鐘聞月柔聲勸道:“你且放心吧,安陽內心強大着呢,你再給她一點時間,她肯定能恢複過來。”
顧卿流應了一聲,轉而道:“餓不餓?今晨都沒用什麽飯?”
鐘聞月搖搖頭,道:“剛在安陽那裏吃了些糕點,現下還真不怎麽餓。”
她這些日子食欲不振,她自己沒放在心上,顧卿流也只是以為她還沒能适應燕京城的夏天,被暑氣逼的,再加上憂心青陽府之事,才會如此。
他道:“什麽糕點?你要是喜歡,我回頭讓人多做一些?”
鐘聞月輕笑着搖頭:“不必了,吃多了怕也會膩味。”
顧卿流皺眉:“那你也別太擔心青陽府那邊,有我和岳丈在呢,你盡管放寬心!”
“好好好!”鐘聞月笑着搖晃他的手臂,嬌聲道:“我知道了,有夫君在呢,我保證不憂心了!”她豎起三根手指做發誓狀。
顧卿流黑眸中浸上些許笑意,将她纖長的手指握在大掌內,輕輕地吻了吻,鐘聞月的臉頓時染上了些許霞紅,動人的緊。
随着時間的推進,青陽府的那場山洪就快要到來,鐘聞月想着,還是決定去祁安寺一趟。
一來去為青陽府祈福,二來也是去看望看望祁夫人。
鐘聞月去得早,祁安寺裏還沒什麽人,只是一進大殿,就見着一身材纖細的少女在正中央跪着,後背挺得筆直,瞧着,十分眼熟。
鐘聞月心下一動,走上前去,果不其然,正是衛輕窈。
她沉思片刻,也在一旁的墊子上跪了下去。
衛輕窈似乎是察覺到了有人,慢慢擡起頭,見着鐘聞月後,睫毛輕顫,似是反映了片刻,才忙得起身,就要對她行禮:
“臣女參見王妃……”
鐘聞月忙攙住她,溫聲道:“不必這般多禮!”
衛輕窈低着頭,見鐘聞月跪坐在蒲團上之後,才慢慢的跪了下去,一聲不吭。
鐘聞月上好了香之後,見着她這副模樣,內心輕嘆一聲,看着她道:“衛姑娘也是來上香的?”
衛輕窈點點頭,低聲道:“是。”
鐘聞月又道:“可是有什麽事要求菩薩?”
衛輕窈張張嘴,看着那悲天憫人的菩薩,道:“想求菩薩保佑臣女能有一段好姻緣。”
鐘聞月以為她是在說和蕭十安之間的姻緣,面上的笑意更甚,認真道:“會的,衛姑娘肯定會有一份好姻緣的!”
畢竟她跟蕭十安自幼定親,又是兩情相悅。再加上衛夫人前些日子因着衛輕妍的事受到了衛大人的厭棄,也不能再插手衛輕窈的事情,她若是相同蕭十安在一起,可以說是沒什麽阻礙了。
衛輕窈神色莫名,只低低道:“希望如此吧……”
鐘聞月還想同她多說兩句,但無奈她們這輩子不熟,她也不能表現得太過殷勤以免引起別人的懷疑,只能沖她微微笑了笑,轉身朝着後院走去。
不管怎麽樣,還是希望她能幸福吧。
早起念經是祁夫人多年不變的習慣,鐘聞月剛一進門,就聽見低低的念經聲,忍冬在門外候着,見着她,也是善意一笑。
鐘聞月在佛堂的蒲團上跪下,感覺到她的動作的祁夫人也沒說什麽,只動作稍稍頓了一下,就又把精力投入到經文中。
鐘聞月也早已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一聲不吭地和她一起,固定的小半個時辰過後,祁夫人放下手中的犍稚,擡眼看着她,問道:“可用過早膳了?”
鐘聞月搖頭:“還沒呢,就等着跟着您蹭一頓齋飯呢!”
祁夫人睨了她一眼,笑道:“淨會讨我開心!”她身為淮南王妃,想吃什麽吃不到?就是真的覺得祁安寺的齋飯有多好吃,說一聲便是,又不是說不給她。
鐘聞月笑着攙着她上前,道:“跟您一起吃飯感覺格外香!”
祁夫人面上面無表情,眸中已然泛起絲絲笑意。
祁安寺的早膳也就是簡單的清粥小菜外加素餡包子,菜式不多,卻讓人看着很有胃口。
兩人相對而坐,祁夫人素來主張食不言,因此餐桌上倒是安穩。
鐘聞月喝了一口粥,只覺得往日格外美味的粥今日卻是有些難以下咽,她皺了皺眉,又挾起那道蔥拌豆腐,可是甫一入口,就覺得惡心無比,把筷子往旁邊一扔,鐘聞月捂着嘴,嘔了起來:
“嗚哇——”
“咳咳咳!咳咳……”
“怎麽了這是?”祁夫人一愣,而後快速來到她身後,拍了拍她的後背擔憂問道:“怎麽了?這菜不好好的嘛?”剛剛她也吃了,也沒什麽反應啊?
“可是身子哪裏不舒服?”祁夫人又問。
鐘聞月擡起頭,擦擦嘴角,勉強笑了笑,道:“無甚,就是這段時間總覺得胃口不太好,想來是天太悶了,我回頭去找大夫看看。”
祁夫人聞言卻是一頓,目光奇異地看着她:“——你成婚多久了?”
鐘聞月眨眨眼,茫然道:“也快半年了……”忽然問這個作甚?
祁夫人又道:“你這個月的月事……可來了?”
鐘聞月本來就不傻,曾經也算是有經驗,聽着她這話,瞬間就反應了過來,激動道:“您是說……”
祁夫人嘴角難得揚起一抹笑意,拍拍她的手道:“且回去看看吧!”
鐘聞月此時也是驚喜萬分,同祁夫人打了個招呼,就有些神思不屬的離開了祁安寺。
回去的馬車上,鐘聞月手時刻不停地絞着帕子,心中百感交集,也說不出一二來。
她掀開門簾,看着外面駕車的青弋,道:“快一些,咱們盡快回去。”
青弋點頭應是,手上的缰繩一揮,馬車的速度就快了一些。
鐘聞月坐在車中,又覺得這種速度似乎有些過快了,抿抿唇,又道:“慢、慢些,也不用太着急……”
青弋動作一頓,有些莫名,卻還是依言放慢了速度,只道:“王妃可是身子不适?”往日都是要在祁安寺待上半天的,這還不到一個時辰,怎麽就要走了?
“……無事。”鐘聞月輕聲道手卻不由自主的放在了那依舊平坦的小腹上。
……這裏,真的有孩子了嗎?
見鐘聞月不願說,青弋也識趣地沒有多問,只盡量将馬車駕駛的又快又穩。
璀璨的陽光照眼在寬闊的大陸上,外頭的景象一閃而過。鐘聞月看着,只覺得往日不長的路程今日卻顯得格外漫長。
事實上,因着鐘聞月的話,馬車比之平常還快些,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就到了城外。
王府門口的守衛見着馬車,連忙進去通報,鐘聞月甫一下馬車,就見管家在一旁等着,見着她,忙湊了上來,笑道:“王妃今日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鐘聞月慢慢走進王府,看着身旁笑得讨好卻又不惹人厭得管家,沉默片刻,道:“今日偶感身子不适,便早些回來了。”她眸光一轉,道:“倒是要勞煩管家去請一位大夫回來了。”
管家臉色一凝,急忙道:“老奴馬上去!”他眼神示意一下身旁的小侍從,那侍從機靈着呢,連忙跑了出去。
管家虛虛地攙着她,憂心道:“王妃身子不适,可要去請一位禦醫來看看?”
鐘聞月見他臉上的擔憂不似作假,面色稍稍柔和了一些,道:“不必了,不是什麽大事,管家也不必太過擔憂,我心裏都有數。”
管家諾諾應是,兩人慢慢走到正院外,鐘聞月看着他道:“管家若是還有什麽事只管去處理便是,我這邊無礙的。”
管家無奈,只能退了下去。
甫一進正院,早已聽到消息的蘭衣蘭袖連忙迎了出來,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道:“王妃是哪裏不舒服?可是跟這些日子的食不下咽有關?都是奴婢的錯,沒有早早的注意到……”
說着說着,蘭袖眼眶發紅,似乎要哭出來了,鐘聞月無奈,安慰道:“沒什麽大事,我心裏都有數的,哭什麽呀!”
“就是!大夫都還沒來呢,你哭什麽?王妃只是小毛病……呸!呸!王妃身子康健,一點毛病都沒有,都給我憋住,不準哭了!”蘭衣冷靜些,訓斥她道。
蘭袖文言,立刻憋住了哭聲,結結巴巴道:“是、是的,王妃肯定沒事,肯定沒事……”
鐘聞月哭笑不得,若不是對自己的情況隐隐有些猜測,這倆丫頭這般表現難不得讓她懷疑自己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
慢慢走到院中央的凳子上坐下,鐘聞月扶着小腹,滿心都是期待。
“對了,王爺呢?”她忽地想起來,問道。
因着怕祁夫人反感,所以祁安寺素來都是鐘聞月自己一個人去的,顧卿流一般都會在府中等着她,怎地今日回來,卻沒見着他?
蘭衣答道:“王爺進宮了,現下還沒回來呢。”
鐘聞月聞言,難免會有些失落,這種時候,她自然是希望顧卿流能夠陪在她身邊,一同接受哪個好消息。
蘭衣見狀,試探道:“——可要派人去通知王爺一聲?”
“不必了。”鐘聞月搖搖頭,“等他回來再說吧。”
這個時候進宮,想來是因為青陽府那場山洪的事要同陛下商量,沒必要再去打擾他。
鐘聞月心急如焚的等了好半天,管家才着急忙慌的把大夫請來,見着她就想下跪行李,鐘聞月忙制止,道:“不必這般多禮了。”她伸出手,“勞煩大夫看看,是怎麽回事了。”
那大夫上前一步,手指在鐘聞月脈上懸了半天,搖頭晃腦的,也沒說什麽。
蘭袖缺失有些着急了,催促道:“我家王妃到底怎麽樣,大夫你倒是快說啊!”
那老頭子瞪了她一眼,道:“小女娃子,着什麽急呢!”
鐘聞月沒說話,只是心中的焦急不比蘭袖少半分,她抿抿唇,道:“大夫,我這脈象……如何?”她有些忐忑不安。
那老頭子又探了片刻,才睜開眼,笑道:“恭喜王妃,賀喜王妃,王妃,有喜啦!”
剛回到王府就被下人告知王妃今日身子不适還特特命人請了大夫的顧卿流一路飛奔回正院,站在門口還沒進去,就聽見這麽一句話,整個人當時就呆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