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七十一、
王府派去的人早早地就在貢院外等着了, 今日正是出榜的日子,一向人煙稀少的貢院外此時也是人聲鼎沸,都争相往前擠, 想要第一眼看到出榜。
“出榜啦!出榜啦!”不知是誰在那嚷嚷了一嗓子,人群中頓時沸騰了起來, 緊接着就見幾個騎着高頭大馬的朝廷人員穿過人群,在圍觀人們熱切的目光中将那杏榜張貼起來。
“快快快!頭名是誰啊?”
“等等等等!”
“是、是一個姓秦的……”
“那第二名呢?”
“姜……韌……, 是姜韌, 姜國公府的大公子!”
王府裏派去的人聽着前面的人一個又一個的報着名次, 心裏也忍不住着急起來,大聲喊道:“鐘聞钰呢?鐘聞钰在榜上嗎?”
“鐘聞钰……在!在!在!”
“第三名呢!”
那侍從頓時心下一喜,又擠了擠才擠進去,仰頭一看,鐘聞钰那碩大的的三個字果然占據榜單前面,赫然便是第三名!
周邊的人見着了或是真心實意或是語氣酸溜溜地賀喜道:“恭喜恭喜啊!”
那侍從笑得跟朵花似的,連忙回禮,“同喜同喜!”
語罷, 他就連忙退出人群,快速奔回王府,好回去向一直在等着的王爺王妃報喜。
王府裏,鐘聞月面上冷靜, 垂在身前的手卻是不由纏繞在一起,一圈又一圈的縷着手上的帕子。
時不時的往門外望一眼,那望眼欲穿之态, 只令顧卿流無奈,他暗暗瞪了一眼在下首坐着的面色淡然絲毫沒有緊張之感的鐘聞钰,勸道:“別急別急!派去的人很快就回來了!你看看阿钰自己都不着急呢,顯然是十分有把握!”
鐘聞月這時候哪能聽得進去他的話,顧卿流見着,只能無奈的坐在一旁不說話,他早該知道,有這臭小子在,他在鐘聞月這裏根本就沒什麽地位。
好在報信的人回來的很快,前腳剛一進門,後腳就有人來禀報,鐘聞月激動的連忙站了起來,就見一直淡定無比的鐘聞钰神色間也不由有些緊張。
那侍從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還沒來得行禮,就聽鐘聞月神色焦急道:“不必多禮,你且說阿钰可中了?”
“中了!中了!”那侍從滿臉喜色,高興的道:“第三名呢!”
鐘聞月頓時笑了出來,心下的擔憂一下子就放了下去。
鐘聞钰松了一口氣,這成績倒是與他想得大差不差,他複上前一步,問道:“那頭名和第二名是誰?”
侍從喘了口氣道:“頭名是一位姓秦的公子,第二名是姜國公府姜韌公子!”
這一回顧卿流倒是有些驚訝,道:“姜韌才是第二?”
雖說閱卷采取的是糊名制,但相對而言還是燕京城的學子占優勢的,而在燕京學子中,又尤以一些世家大族的子弟占優勢。
因為一些當世大儒大多在燕京城,而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自幼便得名師教導,在那些大儒面前也是挂的上號的;此外,燕京城的學子在燕京多有才名,多多少少也能傳到一些大儒的耳朵中去,若是再優秀一些的能夠形成自己的風格,就能在大儒的心中留下很深刻的印象,甚至還有機會上達聖聽,這樣一來,不管是對會試還是殿試都是極有幫助的。
否則的話,顧卿流也不會巴巴地為鐘聞钰推薦章寅。
顧卿流對科舉這件事不太了解,還是因為此次科舉的人中有鐘聞钰,還有一個向來同他玩得比較好的姜韌,這才多了些關注。
會試開始之前,燕京城中的人就在暗暗下注說是這一屆的狀元郎恐怕非姜韌莫屬了,畢竟一來他自幼便有才名,二來當今皇後是他嫡親的長姐,就算在皇上那也是挂得上號的!卻沒想到,成績出來了,他竟然只是一個第二名。
顧卿流看着鐘聞钰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問道:“那秦公子是什麽人?”
鐘聞钰定了定神道:“秦公子,名秦柏琰,出自滇南一帶,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戶出身。”
顧卿流臉色更是複雜,一個普通的農戶出身,結果打敗了姜韌還打敗了鐘聞钰?
鐘聞钰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麽,笑道:“那秦公子雖說是出身低微,但難得的是他的文章言之有物,只是燕京城裏沒有什麽名聲罷了。我這些日子在燕京城裏,也認識不少大齊各地來的青年才俊,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也曾将他寫的文章拿給老師看過,老師看了贊不絕口,直言他會是我的一個勁敵!”
那秦柏琰雖說名聲不顯,但因着自幼生于鄉野,見識的也多是底層百姓的生活,寫的文章也更貼近實際,關注百姓的真實需求。
鐘聞钰面上滿是欽佩,道:“若論文章,我确實自愧不如!”
當今聖上治國講究求實,要求體察民情,深入百姓中去,也因此這兩年對這種類型的文章多是贊不絕口。
顧卿流想了想也沒怎麽放在心上,左右是他皇兄的事,跟他沒什麽關系。倒是姜韌原本唾手可得的狀元這下恐怕也是要被人搶了去!
雖說不是頭名,但第三名也已經很不錯了,鐘聞钰瞧着倒也滿足,顧卿流本以為鐘聞月也會替他高興,回頭一看,卻見鐘聞月臉色有些難看。
“怎麽了?”顧卿流有些奇怪道,莫不是對鐘聞钰這成績還不滿意?
鐘聞月回過神來,搖搖頭,笑道:“沒想到我們阿钰這麽厲害,姐姐都沒想到!”
鐘聞钰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
鐘聞月笑道:“行了,既然成績已經出來了,那你這兩天就先好好歇歇吧,再悉心準備殿試的事。”
“而且這般好事,可得好好慶祝一番。”她眸光一轉,道:“今日便在府中設宴為你好好慶祝一番可好?”
鐘聞钰搖搖頭,拒絕道:“不必了,我這些日子已經休息的夠好了,先生要我成績出來後就去找他,好準備殿試!”他燦爛一笑:“阿姐要是想為我慶祝,就等殿試結束後,我高中進士再說吧。”
鐘聞月也沒勉強他,依言道:“好!”
一起用了午膳過後,鐘聞钰就回去了鐘府,顧卿流則一直陪在鐘聞月身邊,他溫聲道:“怎麽了?”
好像自從剛才開始,她的情緒就不太對,悶悶不樂的。雖然她面上裝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顧卿流何其敏感,哪裏會察覺不到不對?
鐘聞月微微一笑,道:“沒什麽,”她頓了頓:“就是覺着阿钰都長那麽大了!”她感嘆道。
顧卿流眸光一沉,知道不是這個原因,但看着鐘聞月有些飄乎的目光,還是沒忍心接着問下去,他知道鐘聞月有事瞞着他,他也一直等着她什麽時候主動把這件事告訴他,但現在看來……
顧卿流眸光一暗,鐘聞月見了,心裏一痛,有些慌亂的別過眼睛。
她有時候也想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但無奈這件事情太過匪夷所思,憑心而論,要是別人跟她這麽說,她會信嗎?
鐘聞月不敢保證。
兩人一起離開,顧卿流半路上說是有事去了書房,鐘聞月一人回到正院後頗有些無精打采。
秦柏琰……
要是她沒記錯的話,前世安陽死活都要嫁的那位狀元郎就叫秦柏琰。
她忍不住抵着腦袋哀嚎一聲,這都什麽事啊!
……
四月二十一,正是殿試舉行之日。
鐘聞钰進了皇宮考試,鐘聞月也被太後宣進了宮裏,陪着太後和皇後說說笑笑。
當今皇帝後宮中沒有旁的嫔妃,因此皇後身為後宮之主倒還清閑,時常可以來慈寧宮陪着太後說說話。
太後娘娘坐在上首,看着鐘聞月不同以往那般模樣,反而時不時的走神,不由笑着調侃道:“阿滿這是擔心太極宮中的事?”
鐘聞月回過神,不好意思的笑笑,順勢應了下來,道:“阿钰頭一回參加,兒媳難免會擔心。”
太後慈和的笑笑:“你就放下心吧,皇帝不都說了,阿钰是個可造之材,你還在這兒白操這份心!”
鐘聞月微微颔首,笑道:“倒是兒媳多慮了。”
只是她想的不是鐘聞钰的事情,而是顧卿流的事。
鐘聞钰在會試中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只要殿試別鬧出什麽醜事,比如殿前失儀之類的,就肯定是沒問題的,但鐘聞钰已經見過皇帝,對宮中的禮儀也學的不差,是不可能出那樣的事的,鐘聞月倒還真不是怎麽擔心他。
她只是在想,好像從前兩天開始,顧卿流就對她冷淡了許多。
倒也不能說是冷淡,只是相比前段時間每天都要粘着他,這些日子就就顯得格外的……獨立自主?
鐘聞月雖然知道這是因為什麽,但也是實在沒想好該怎麽跟他說。
說什麽?忽然無緣無故的就說一句我是重生的?先別說顧卿流會怎麽想,鐘聞月自己都覺得不靠譜。
她聽着太後幾人的話,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着,索性太後也理解她的心情,寬和的笑笑,也沒說什麽。
“阿滿心不在焉是擔心自己的弟弟,安陽你這副模樣,是擔心什麽人啊?”
鐘聞月忽地聽到皇後略帶笑意的聲音,擡頭一看,就見一旁坐着的安陽也是猛地反應過來的樣子,回過神來後沖皇後讨饒的笑笑,道:“我在想前些日子出去玩時在鳴翠樓吃到的那道菜,可好吃了!”
皇後也沒懷疑,嗔道:“你個小饞鬼!”
安陽笑得燦爛,道:“等下回我再出去,叫人打包一份回來給母後和皇嫂嘗嘗!那味道跟宮裏禦廚做的不一樣,香得很!保準你吃一會就上瘾!”
太後笑罵道:“你一個小姑娘,總是往宮外去!怎地也不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
安陽臉一紅,強辯道:“我還小嘛!”
“小?”太後輕嗤:“阿滿比你還小兩個月,人家都成親了,你哪裏還小了?”
“哎呀我不管我不管!”安陽見說不過,直接撒嬌耍賴,倒是把太後和皇後給逗得樂得不行。
鐘聞月本也想笑,可又想起那秦柏琰,頓時就笑不出來了。
好在幾人也沒注意到她,安陽插科打诨把這樁事揭了過去,幾人又聊起別的事情,倒也輕松愉快。
直到晌午過後,被太後派去正殿那邊打探情況的內侍匆匆忙忙趕過來,說是那邊結果已經出了。
這殿試乃是當場唱名,是以名次出來的時間比其他任何一場考試都要早。
鐘聞月頓時回過神來,豎起耳朵聽着那內侍的話。
太後幾人見着都不由笑出聲,連聲道:“好了好了,快說吧,可莫讓阿滿等久了!”
鐘聞月聽着太後的打趣,倒也沒覺得不好意思。
那內侍聞言,忙喜道:“恭喜王妃,賀喜王妃!鐘公子乃是一甲第三,陛下親賜探花郎!”
鐘聞月頓時松了口氣,就算過程再怎麽淡定,可出結果的時候還是會難免的緊張,聽着鐘聞钰同前世一般的成績,鐘聞月也是放下了心。
她笑道:“有勞公公了!”
“王妃客氣!”那內侍不敢應。
一旁的安陽卻是坐不住了,連聲問道:“那前兩名是誰?”
內侍轉過身畢恭畢敬道:“回公主的話,那榜眼乃是姜公子!”
他這話一落,不單是皇後,就連太後都有些詫異。
皇後抿抿唇,疑惑道:“那這狀元又是誰?”
不是她自誇,只是她弟弟的文采整個燕京城誰人不知,今年參加科舉,本以為是板上釘釘的狀元郎了,卻不想這半路竟然殺出了程咬金!
會試的結果雖說已經出了,但皇後也沒太過關注,自然不知道自家弟弟連會員都沒拿到手。
那內侍猶豫片刻,還是道:“這狀元郎姓秦,名秦柏琰。”
鐘聞月面上一僵,轉頭看了眼安陽,果然見她面上皆是喜色。
太後皇後面面相觑,太後疑惑道:“秦柏琰?沒聽過這麽個人物啊!”
那內侍忙道:“娘娘沒聽過是對的,那秦柏琰來自滇南偏遠之地,素來消息阻塞,是以咱們這邊沒怎麽聽說過他的名聲。”
“這麽說來,那秦柏琰的文章想來是十分漂亮了?”太後慢慢支起身子,起了興致。
“這……也說不上漂亮!”那內侍糾結道:“據說陛下欽點他為狀元是因為他的文章言之有物,貼合滇南的實際,雖然辭藻不夠華麗,但也是難得的一篇好文章。”
皇後此時也回過神來了,沖着太後笑了笑,道:“陛下這些年總是擔心朝中沒有什麽實幹派,怕那些官員是只會空口說白話的花架子,這一回那位秦公子的出現,想來陛下是高興不已!”
“倒是委屈了阿韌了!”太後搖搖頭無奈地笑道。
“這有什麽!”皇後卻是不以為意,道:“也該讓那小子知道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天外有天了!”
“你倒是不心疼他!”太後笑道。
“自有母親心疼他!”皇後輕聲道。
雖說沒拿到狀元是挺遺憾的,但這對姜韌來說也的确不算什麽,一來也可以磨磨他的傲氣——雖說那小子表面上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但心裏有多驕傲皇後再了解不過;二來,就算他不是狀元,該是他的也不會跑掉。世家大族本就有恩蔭的資格,姜韌就算不參加科舉,也能入朝,之所以選擇這麽一個途徑,也只是因為他想證明一下自己罷了。
皇後自是不擔心。
畢竟,姜韌有家世不說,宮裏還有一個皇後姐姐,未來的成就怎麽都不會比那狀元差。
名次既然已經出來了,太後也念及鐘聞月姐弟倆恐怕想要單獨相處一會,就說自己乏了,揮揮手讓小輩們都離開了。
鐘聞月也沒急着回去,畢竟新進士出來後還得打馬游街,一時半會怕是脫不開身,她這會就算回去,也見不到鐘聞钰。
更何況,她心裏也亂着,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鐘聞月一個人慢慢走在宮裏道路上,不知不覺就到了禦花園。
她擡起頭,忽的想起前些日子在這裏見到的宣儀,心下抱了些希望,沿着上一回的道路走着。
走了約莫半刻鐘的功夫,果然就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琴聲,她心下一喜,加快了腳步,不多時,就到了那處亭子前,往裏面一看,果然見一身素衣的宣儀十指輕動彈着那把古琴。
鐘聞月慢慢走了過去。
宣儀原本正專心致志的彈着琴,聽見鐘聞月走來的動靜動作一頓,擡頭一看,眸中瞬間就染上了些許淺笑的意味,也沒說什麽,徑自的彈着琴。
鐘聞月聽着那清忽飄渺的琴聲,一時之間心裏也靜了下來,索性就在一旁坐着,托着下巴看她彈琴。
有人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宣儀倒也沒覺得不好意思,淡定自若的扶着琴,一串串悅耳的音符傳了出來,讓人心曠神怡。
好半晌後,宣儀才停下動作,看着鐘聞月,問道:“怎麽了這是?”
瞧着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鐘聞月輕嘆一口氣,看着那銘刻着小小的“念笙”兩字的古琴,輕聲道:“只是心裏有一件事不知道該怎麽辦。”
宣儀也沒看她,只從一旁拿過工具,細細地保養着那把琴,道:“你若是不介意,不妨同我說說。”
鐘聞月的确有心同別人說一說,可臨到張口時,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宣儀擡起頭看着她,道:“這可不像你。”
鐘聞月好奇:“那在你看來,怎麽樣才像我?”
宣儀沉思片刻,搖搖頭道:“不知!”她又道:“但我覺得你不該為什麽事情操心。”
鐘聞月噗嗤一笑:“那按你說的,我豈不是成了一個不食人間疾苦的人了?”
什麽事情都不用操心,只顧着自己高高興興的活着。
宣儀微微一笑,道:“我想不通你有什麽好操心的。”
鐘聞月疑惑地看着她。
宣儀繼續道:“你有疼愛你的父母;有聽話懂事的弟弟;有愛你呵護你的丈夫——”
她擡頭看着她,輕聲道:“你可以某一刻覺得難過,傷心,但這種情緒不應該長久地伴随着你。”
她笑出聲道:“人生困難的事情那麽多,若事事都要計較,事事都要放在心上,那有要多累啊!”
鐘聞月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宣儀也沒繼續說什麽。
“宣儀——”鐘聞月忽地道。
“嗯?”她應聲,就聽鐘聞月問道:“你說,你要是有一個秘密,該不該跟別人說?”
“那要看是什麽樣的秘密了。”宣儀淡淡回答道。
鐘聞月咬咬唇道:“若是一個別人明顯不會相信的秘密呢?”
“你都不說,又憑什麽覺得別人不會相信?”宣儀看着她道:“你就是因為這個,跟皇兄鬧得不愉快了?”
被她看出來了,鐘聞月也沒掩蓋,索性直接道:“也沒有不愉快。”
“我想告訴他,但又覺得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怕他不能接受。”
宣儀動作一頓,将手上的東西全部都放下,定定的望着她:“不會的!”
“皇兄不會不接受的。”她認真道:“如果皇兄都不能接受,那這世上就沒有能接受的人了。”
鐘聞月神色微動,就聽她接着道:“但皇兄不會不能接受的。”
鐘聞月猛地擡頭望着她,疑惑道:“為什麽?”
“因為他愛你。”宣儀如是說道。
因為他愛你,所以哪怕是再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也會接受,哪怕他知道不可能,他也會說服自己你說的都是真的。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愛你。
鐘聞月一時有些呆愣。
宣儀說的如此輕松,就好像她之前的擔憂都是在自尋苦惱一般。
為什麽會猶豫?因為她從未享受過別人傾盡全部的愛。
鐘聞月不得不承認,前世同楚霄的那一段婚姻,對她的影響的确很大。
——最起碼,她沒有能想象到會有人愛她愛到相信她的所有說辭。
宣儀拿起工具繼續保養着那把古琴,低聲道:“這把琴,是他送給我的,連帶着這些工具,也都是他一并買來給我的。”
“我本以為我們可以一直那麽下去,可直到他去了戰場,我才知道那樣平淡的日子是多麽的難得。”
“皇嫂,”她擡眼看着她:“皇兄日後也是要上戰場的,南蠻那塊兒地,以後不可能沒有人坐鎮。你要是有什麽事盡管可以說,不用擔心什麽,不要像我一樣,就算有什麽想說,卻說不了,只能自己後悔一輩子。”
鐘聞月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
好半天後,她才回過神來,看着那一臉平淡的擦拭着琴弦的少女,輕聲道:“我知道了。”
就像她所說的,或許自己習以為常的,卻是她這輩子都難以企及的。
鐘聞月沒有在說什麽,只站起了身,沖她點了點頭,轉身就要離開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訴顧卿流所有的一切。
就像宣儀說的,他愛她,也信任她,若是這種情況下都還要躲躲藏藏,不講自己的真實心意告訴對方,那等到以後後悔了,是真的就在再沒有辦法了。
宣儀看着她急速的身影,眸中不由染上了些許笑意,可那笑意的深處,卻又是長遠不化的落寞。
就像她跟鐘聞月說的,他們都還有機會,那自己呢?他們之間,還有可能嗎?
她還能再見他一面嗎?
宣儀苦笑,正待低下頭,卻見鐘聞月的身影忽然停了下來,她看着她,認真道:“宣儀!”
宣儀疑惑地看着她,卻聽她道:“你要堅信,他是個英雄!而英雄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會回來的!”
鐘聞月認真的看着她,事關祁良霂的事情她不能洩漏太多出去,但簡單的安慰她一番還是能做到的。
“不管怎麽樣,只有你自己好好的,才能等到他回來!”
宣儀看着她滿是認真鼓勵的神色,眼眶終是忍不住一熱,這麽多年自己一直忍着的辛酸、絕望終是再也忍不住,如洪水洩閘般,眼淚洶湧而出。
她真的還能等到他嗎?
鐘聞月見着她,抿抿唇,終究還是沒打擾她,自己轉身,朝着王府的方向回了去。
鐘聞钰還在打馬游街,燕京城的百姓也被這三年一度的盛況吸引住了,沒事的都去參觀三鼎甲的面容。
鐘聞月挑了另外一條路,沒跟鐘聞钰他們的游街隊伍撞上,路上的行人也是十分稀少,馬車從宮門口到王府門前,竟還比尋常快了一些。
急急忙忙下了馬車,鐘聞月提着裙擺,以這輩子最快的速度朝着正院走去,結果卻沒見到顧卿流人,鐘聞月頓時臉色一垮,有些失望。
見着鐘聞月急匆匆的走進來,蘭衣蘭袖還當是出了什麽事,忙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道:“王妃?可是出了什麽事?”
“沒事。”鐘聞月搖搖頭,往院子裏環視一周,問道:“王爺呢?”
蘭衣同蘭袖對視一眼,不确定道:“這個時候,該是在書房吧。”
鐘聞月點點頭,轉身就要朝書房走去。
俗話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她怕這時候要是不說沒待會就沒有勇氣了。
見鐘聞月腳步飛快,二女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裏的茫然,兩人連忙追了上去,還不忘喊道:“王妃,王妃!”
就鐘聞月那反應,她們實在不相信沒出什麽事,不然怎麽這麽急着要去找王爺?
鐘聞月一路快速走到書房,在門口就見青弋在一旁守着,見着她連忙抱了拳,問道:“王妃是有事?”
鐘聞月矜持的點點頭:“的确有事。”她看了眼緊閉的門,道:“王爺在做什麽?”
鐘聞月問青弋也不敢不答,道:“在同幾位大人議事。”
“事情可要緊?”鐘聞月又問。
青弋一臉茫然,道:“當是……不要緊的。”
雖說青弋很奇怪明明是一些不要緊的事,怎地王爺近日就忽然召了人過來,但就算再要緊,在王爺眼裏,怕也是沒有王妃要緊。
鐘聞月點點頭:“我知道了。”她說着,伸手就要推書房的門,青弋見了下意識想阻止,可是想起王爺平日裏對王妃的寵愛,再加上裏面商議的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動作硬生生地頓在那裏,眼睜睜的瞧着鐘聞月把門推開。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裏面正在說話的各位頓時一愣,卻是下意識朝着上首的王爺看一眼。
顧卿流心情正不好,眉宇間陰沉沉的,聽着門被打開的聲音心裏更是不愉,以為是誰不知死活的趕在這個時候進來,轉頭一看,頓時愣住了。
鐘聞月端着規矩的儀态站在門口,緩緩走進來,掃視着書房裏神色各異的人們,視線又從顧卿流身上一掃而過,而後端莊笑道:“本王妃忽然想起來有一事要同王爺說,諸位客人若是沒什麽要緊的事,便勞煩先下去休息片刻吧。”
那些人目目相觑,小心翼翼的看了顧卿流一眼,見他神色見沒有什麽異樣,反而還隐隐好了些許,心下不由詫異。一人試探的起身道:“那……卑職就先下去了?”
他看着顧卿流,卻見他沒絲毫反應,直至他退出了房間,顧卿流也沒說要阻止。剩下的人一見,也都快速的退了下去,不敢在那裏久留。
雖說往日王爺也有脾氣不好的時候,但他們也都還能應付。但今日的王爺不知怎地,一副喜怒無常的樣子,他們在書房裏呆一會,是真的提心吊膽,心都要跳到嗓子了!因此,對于鐘聞月這位王妃的做法他們非但不以為過分,反而還暗暗覺得這是救了他們一命,心裏對此感激得很。
最後出去的一個人還細心地帶上了門,門一關上,房間裏頓時就昏暗了幾分,只是有扇窗戶還在開着,還算明亮。
鐘聞月默默走到顧卿流身旁,對上他深邃的目光,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他們初前世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只潦潦的對上了一眼,她連他長什麽樣子都沒見到,唯一看到的那雙眼裏也是如寒潭深淵般,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感情
現在他的眼睛也是那般深邃,只是不同的是,現在這雙眼睛裏,滿滿的都是她。
她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袖子,低低道:“你生氣啦?”
顧卿流眸光微垂,避開她的眼光,低聲道:“沒有。”
“你還嘴硬!你就是在生氣!”鐘聞月道。
若是沒有生氣,怎麽會對她那麽冷淡?怎麽會連看着她都不願?
她身子一轉,便來到了桌子後面,強硬的将顧卿流的腿并攏在一起,自己伸腿一跨,坐在了他的腿上,然後雙手捧住他的腦袋,用力把他腦袋掰過來,蠻不講理道:“你看着我!”
顧卿流無奈,只能轉過來頭看着她,卻見鐘聞月毫不猶豫地低下頭,在他的唇上親了一口。
顧卿流又是一愣,忍不住開始尋思今天到底怎麽回事。
這一件兩件的事着實讓他詫異無比。鐘聞月素來很“規矩”,從來沒有越界的地方,哪怕他說過整個王府她都可以去,書房也不例外,她也從來沒有來過他的書房,就算有時候處理事務晚了些,也只是讓貼身丫鬟來叫一聲——盡管他有時候對這份“規矩”很氣憤很無奈。
可今日她卻主動來書房找他了,還是在他和別人商議事情的時候?顧卿流有些難以想象。
再者,鐘聞月臉皮薄,平時很少會無緣無故的主動親自己,今日卻這麽主動,也是讓顧卿流詫異無比。
“我有話要同你說!”鐘聞月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認真道。
顧卿流心下一動,隐隐明白了她想說什麽,看着這玩意的眼神頓時變得不一樣。
要說生氣嗎?的确是有些生氣的。他一直以為他可以等,等着鐘聞月願意将一切說給他聽,可是當鐘聞月明顯表現出她有事瞞着他的時候,他還是會生氣難過。所以這兩天才想讓自己稍稍冷靜一點,生得做出什麽讓自己都後悔的事情。
鐘聞月看着他滿懷期待的眼神,咬咬牙,正待一鼓作氣将一切都說出來——
“王妃!王妃!不好啦!鐘公子被捉走啦!”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肥肥的一章~
哼哼,你們還說男主出場時間少,沒什麽地位,現在有地位了吧!
猜猜阿钰為什麽被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