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場面一時有些安靜,鐘聞月悄悄一擡眼,就見老太太神色慈祥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反應。
她閉上眼,雙手抱住老太太的胳膊,搖了搖,撒嬌道:“祖母~孫女暫時不想考慮這些事。祖母——”
老太太任她搖着晃着,笑而不語。
鐘聞月也不顧活得那麽多年的臉面,将臉埋在她懷中,眨巴眨巴眼,可憐巴巴道:“祖母,阿滿還想多陪陪祖母,難道您舍得阿滿這麽早就嫁人嗎?到時候阿滿可就成了別人家的媳婦了!”
鐘聞月小字阿滿。
她名中帶月,但月有陰晴圓缺,秦氏只希望她有月的圓滿,而不希望她有月的殘缺。故取小名阿滿。
這個小名,就連楚霄都不知道,在過去的那些年裏,也從未有人喚過。
老太太臉上帶着寵溺的笑,戳了戳她的額頭,無奈道:“你母親是跟我提過這事,說娘家的孩子看着是個好的,你嫁過去也不會受了委屈。”
這話倒是真的,鐘聞月外祖父外祖母只有一子一女,對于幼女自幼便是百般寵愛。秦舅母當初生秦表哥的時候傷了身子,也沒有別的子女,對于鐘聞月這個外甥女向來是視若親女的。鐘聞月若真的嫁過去,是萬萬不可能受委屈的。
但鐘聞月也做不出壞人姻緣的事,更別說雖說每年都會去外祖家一趟,可見到那位表兄的次數卻是不多。
鐘聞月正沉思着,便又聽老太太道:“但我給拒了。”
鐘聞月猛地擡頭。
便見老太太神色和藹,道:“我說,你年紀還小,不急着考慮那些事。更何況,秦家那小子再好,也得你喜歡才是。”
鐘聞月仰頭,看着老太太滿臉的寵愛之色,鼻尖不由慢慢發酸,哽咽道:“祖母!”
老太太輕柔地将人攬在懷中,道:“我知道你生性貪玩,就趁着這還沒出閣的時間,好好玩兒!”
老太太擡頭望着天,神色間有些感傷:“這姑娘家成了親吶,可就不比在家中的日子了,就算再慈和的婆家,也不可能讓你事事順心。你性子又愛玩,在我們看來是怎麽都好,但去了婆家,卻免不得受公婆磋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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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呀,只希望你這輩子都高高興興的,就應了你這小名,一生圓圓滿滿的,才好。”
鐘聞月腦袋埋在老太太的懷裏,沒說話。她一直都知道,祖母有心結。
來自她那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殒的姑姑。
她是這個家裏的禁忌,每逢她的忌日,祖母都要在祠堂狠狠地哭上一場。
鐘聞月對她了解的不多,只知似乎是當年所嫁非人,才落了個物是人非的下場。
每每想起這,鐘聞月都不由慶幸。
慶幸前世祖母去得早,去得還算安詳。
否則,已經經歷過一次失去愛女之痛的老太太又豈能再經歷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之苦?
回到清溪院後天已經慢慢黑了下去,鐘聞月用過晚膳後便歇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鐘聞月迷迷糊糊地還沒清醒,便聽門外傳來嚷嚷聲:
“聞月呢?還沒醒呢?”
聲音清脆悅耳,似乎是個年輕的姑娘。
鐘聞月迷迷糊糊地想着,白皙的手臂伸出,将被子重新拉到頭上,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
可那煩人的敲門聲又響了起來:“聞月,我知道你醒了,快點別睡了!咱們不是說好了要去江岸游船嘛!”
“聞月?”
“我進來啦!”
“周姑娘,周姑娘!這不成啊!”蘭袖急急忙忙地阻攔。
“有什麽不行啊?她也沒少進我的房裏吵我!”
随着吱呀一聲,房門還是被打開,少女如銀鈴的聲音顯得更清晰。
“聞月,快點起來啦!”少女猛地撲到她床邊,将她的被子往下拉了拉,捧着她還想要藏起來的臉,認真道:“今兒是難得的好天氣,江岸的桃花也都開了,不早早地去,游船怕是都被旁人包完了!”
鐘聞月慢慢睜開眼,見着面前嬌妍中又帶着些許英氣的面容,不禁有些頭疼。
她扶着腦袋,低低開口:“我什麽時候說過要陪你去游湖了?”
少女眨眨眼:“往年皆是如此啊?阿滿你怎麽了,莫不是睡昏了頭?”
她貼心地拿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末了還喃喃自語道:“不熱啊。”
鐘聞月忽地想起了什麽,半眯着的眼猛地睜開,半撐起身子,緊緊地盯着面前的少女。
周雲茴,青陽府周知府家的千金,與身為青陽府同知之女的她自□□情匪淺。
可就在她成婚那一年的夏季,青陽府突逢暴雨,導致青陽山發生山洪,數以百計的百姓殒命。這件事傳到當朝聖上的耳朵裏,聖上大怒,革了周父的官職,将周家一家下放到尚未開化的南蠻去作知縣,兩人再也沒見過。
直至鐘聞月重生前,周家一家仍是待在那個小地方,雖說将那裏治理的欣欣向榮,陛下也始終沒有調他們回來的意思。
過去的那十幾年,鐘聞月與周雲茴的交流,只有幾封薄薄的書信罷了,甚至于南蠻偏僻,連一份筆墨紙硯都難求。
“聞月?”周雲茴奇怪的問道。
“沒事。”鐘聞月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坐起來,打了個哈欠,道:“你方才說什麽?游湖?”
“是啊。”周雲茴點點頭,索性直接把她拉下了床,道:“前幾日天兒一直都陰陰沉沉的,今兒好不容易放晴了,哪能還在家裏待着?今日風平浪靜,正是游湖的好時候!”
蘭衣上前伺候鐘聞月穿上衣服,鐘聞月挑挑眉,一邊問道:“都有誰?”
周雲茴向來是個愛熱鬧的,她可不信這次游湖只邀請了自己一人。
周雲茴避重就輕道:“也沒旁人,都是平素裏在一起玩的姐妹,你都認識。”
鐘聞月眼角含笑,看着她不說話。
周雲茴撐了一會兒便撐不住了,忙忙求饒道:“好了好了我說,還有蘇念和也在。”
鐘聞月眨眨眼,一時沒想起來這蘇念和是誰,只聽周雲茴有些心虛道:“我知道你向來與她不睦,可她慣會裝模作樣,這次其他家的姑娘都邀了,若是不邀她,難免不會有人說你心胸狹窄,嫉妒第一美人的容貌了。”說罷,她又連連補充:“當然,我不是說你不如她,在我心裏,你才是最美的,那蘇念和不能及你分毫!”
鐘聞月忍不住“噗嗤”一笑,道:“那麽緊張做什麽,她生的确實美,這是事實。”
年幼時她素來有些渾不吝,且又有家中長輩喜愛,沒受過什麽委屈。結果某一年青陽府不知怎地舉行了一個比美大賽,一無所知的她也參與了進去,最後卻慘敗給蘇家女蘇念和。一開始她也沒在乎,可後來卻查出這件事卻是蘇念和自導自演出來的,為的就是将自己捧上第一美人的位子上。
本來這也沒什麽,可她卻偏偏踩她上位就讓鐘聞月很不爽,但小兒女之間的事要真的小氣巴拉的向長輩告狀,反而顯得她小肚雞腸。因此,鐘聞月心裏一直憋着一口氣,每每看見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倒是給青陽府人們留下個輸不起的印象。
“美是美,可惜是蛇蠍心腸!”周雲茴撇撇嘴,嘟囔道。
鐘聞月已整理好了衣服妝容,正朝着外面走去,聽見這話,頓時來了興致,問道:“怎麽說?”
周雲茴看了眼四周,壓低聲音道:“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不過有個婢女不小心潑了她一身茶水,她就将人活活杖斃!”
鐘聞月心中不覺有甚,面上卻驚訝道:“如此殘忍?難道官府不管嘛?”
“如何不管?”周雲茴氣憤道:“爹爹本想依律處置,可蘇家人動作快,事先買通了那婢女的家人,謊稱婢女是身染疾病不幸身亡,讓他們不再追究。到最後,那蘇家小姐倒是一副仁善的樣子,還将那婢女好生安葬了。”
民不追官不究,那婢女與周家毫無關系,周知府便是想嚴懲,也沒辦法。
前世在侯府見多了腌臜事的鐘聞月并不覺得這有多恐怖,但是看着周雲茴一臉嫌惡地皺着眉,還是安慰道:“惡人自有惡人磨,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做了壞事,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
周雲茴看着她那認真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聞月,聽說前些日子你一直在青陽寺,我還不信,可現在看來,阿钰倒是沒騙我。”
周雲茴顯然沒信,只當她是在安慰自己。
畢竟蘇家在青陽府盤踞百年,家底頗豐,現任家主更是有一個在京城官居從三品的大哥,連她父親都沒有什麽辦法,惡人又能上哪磨?
鐘聞月無奈的笑笑,也沒跟她解釋日後蘇家的處境。
人在做天在看,該付出代價的,終究是逃不掉。
重活一次的鐘聞月,對這句話理解的格外深刻。
“對了,今日怎的沒見周穆了?”鐘聞月忽地問道。
周穆是周雲茴的貼身侍從,平常向來與她形影不離的,今日沒見到倒是奇了。
周雲茴撇撇嘴,似是嫌棄道:“今日我們女孩子家游湖,帶上他那個又臭又硬的石頭做什麽?”
鐘聞月笑笑,倒也沒多問。
“姑娘,到了!”
馬車外忽地傳來蘭衣的提醒。周雲茴先開窗簾一看,才發現原來就在她們說話間,江岸已經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知府相當于市長,正四品;同知是知府的副職,正五品。
這是根據古代的一些資料結合自己的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