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從某個角度而言, 班西覺得自己還是要同情一下那位遠道而來,按輩分應當算是自己姑外婆的女巫的。
那位的詳細姓名無人知曉,通常會直接稱其為羅斯巴特夫人——這意味着她是羅斯巴特家最德高望重的一位, 即便班西還挂着準族長的名頭,也必須要對其表示尊重。
這麽一位再怎麽年齡也七十朝上的老夫人, 剛經歷了長途旅行踏足這塊土地, 前腳還沒踩穩後腳還沒落地,就被屬于腳下土地的龐大神秘降維碾壓, 差點當場能量循環崩潰什麽的, 的确是可憐了些。
雖然班西同情她, 沒人同情班西被時律折騰得直不起腰靠着恢複藥劑續命,反而羅斯巴特夫人和他許久未見後的第一句是贊嘆他又變強了。
而且不是在能量上或者應用技巧上的變相,是更根本的神秘層面的變化。
這是與更高層的神秘構結聯系, 被過度神秘所浸染的結果,在巫師的歷史上這種情況都非常少見。
羅斯巴特夫人還想就此多問幾句,還沒得及出聲嘴裏的話就被走進來的時律一個眼神給梗在了喉嚨裏。
她也說不出是為什麽, 班西身邊這位由華國管理中心派來的情人他們仔細調查過許多遍,誠然坐三望四的年歲意味着這是他們計劃裏強大的阻礙, 卻也不應該讓她謹慎至此。
一種下意識的、油然而生的謹慎——她身體與理性的“劍”在她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在生效, 歸束住她的言行得體。女巫的第六感往往比很多動物都要敏銳,在與時律對視的瞬間感知到這是絕不能失禮慢待的存在。
“請用茶。”時律把托盤裏的茶杯放下, 一杯放在班西面前,一杯放在她面前,杯子裏淺綠色的茶水中翻湧着細碎茶渣,落在杯底錯落成她理應警惕的形狀。
但沒有人注意。
班西是個男巫, 注意到了他也解讀不出茶葉渣的預兆,而羅斯巴特夫人心煩意亂, 想着該如何對班西開口又想不出該如何開口,哪怕她在來的路上十幾個小時的旅程中已經想好了每一個詞每一個字,此時話在喉間卻發不出半個音。
好像有什麽捂住了她的嘴巴,又清空了她的腦袋。
她就只能看着時律順理成章地往班西身邊一坐,手搭在班西肩膀上近得一側臉就能親上——時律也真的這麽幹了,低頭和班西講話時在班西頸側若有若無地蹭了一下,班西或許都沒覺得這是個親吻,笑了兩聲把時律往邊上推了推。
“還有客人呢。”班西小聲警告他,時律不情不願地發出點貓兒似的咕哝聲,騙來班西安撫地揉揉毛,才坐直了身子架出一副嚴肅正經什麽都沒做的樣子。
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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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斯巴特夫人心神不寧地匆匆飲下杯子裏的茶水,根本無心去留心杯子底的茶葉渣是否有奧妙。她竭力維持平靜,死死咬住牙根繃緊身體,卻沒辦法阻止眼前反複晃悠着方才看到的,班西頸後泛紅的咬痕——班西自己肯定不知道這個痕跡的存在,不然不會不做半點遮掩。
她本不應如此在意,說到底一個咬痕不過是班西和情人之間的小情趣,她沒興趣探究年輕人的小秘密,也根本無所謂班西跟情人私底下玩得多開。
羅斯巴特家沒人會在意這種事情,他們只需要班西和他們選出來的姑娘們有個繼承人,又不是要班西締結神聖不可背叛的伴侶契約。
可班西後頸的那個咬痕給她的感覺又遠遠不止于情人之間的小情趣,某種充滿攻擊性的氣息不斷沖擊着她的感知,如同野獸标記下自己的所有物,無聲威脅着所有心懷不軌的觊觎者,危險得讓她如芒在背。
班西微笑着給她的茶杯添茶,溫聲勸慰她放松些,又說時律只是臉上看着刻薄了些。
那笑容她熟悉極了,曾經另一個她認識的“班西”也是這麽微笑,弧度完美如同量角器精準測量過,找不到半點瑕疵。
但那笑容她又突然覺得陌生得仿佛之前從未見過,有什麽他們誰也沒有預料到的變化出現在班西身上,某種讓她警惕而又不寒而栗的預感在她的神經上敲響警鐘。
她想不出會是什麽,只知曉這感覺似曾相識,似乎在十幾年前,她在葬禮上第一次為年少的班西穿上白裙子,少年人懵懂又仿佛什麽都明白般安靜看着她時,她看着那雙那時候班西還沒有失去的眼睛,也有這般感覺襲上她的心頭。
“您不必這麽緊張。”班西摩挲着茶杯柄,看着杯子裏的茶渣又晃蕩出一個不規則的形狀。
“我會回去一趟的。”他說道,說完有些無奈地拍拍時律落在自己肩上驟然收緊的手,讓他放過自己脆弱的骨頭,“我們都知道,有些事情總是要解決。”
他看向羅斯巴特夫人,這位夫人曾經也是一位頗有能力的女巫,或許從他的語氣中察覺到了什麽,眼神中透出一絲驚惶的意味,“你……”
“您到時候就知道了。”班西沒有對她做更詳細的解釋的意思,只垂下眼晃晃茶杯底的茶渣,“您要是願意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出發……下周一會是個好天氣。”
他已經買好了機票,定好了行程,其實訂票的時間可能比鐘雙明告知他羅斯巴特家有人要來拜訪更早一點。
他早已在日程中預定下這趟前往異國的行程,當他向巫師議會遞交上常駐申請……不,更早以前,當他第一次僅僅憑着“自己”的意志去親吻時律時,他就已經在心裏定下這次遠行。
決定的時候他把這事沒告訴時律,一定程度上這也是之後造成他在床上趴了三天的原因之一。班西扯扯嘴角踢了下時律的小腿,他就算被再多神秘灌注也只是普通人類的體質,經不起您老一個激動的手勁。
所以,放開他的肩膀。
真的很疼。
時律也意識到自己手上沒注意太用力了,趕忙松手,又讨好地揉揉自己捏到的地方,被班西嫌棄拍開。
時律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還利用了某些未成年人不可知曉的手段成功蹭到了班西的同行席位,可這不代表他心裏頭會不在意這件事,畢竟班西要去的是他觸角之外的另一塊土地。
不不不,他在意的不是羅斯巴特家給班西安排的漂亮姑娘們,不說班西不可能會栽在那些姑娘身上,就是班西真的馬失前蹄被算計了,他留下的印記也保證沒有任何人能染指自己的伴侶。
可那是在另一塊土地上。
當時律的記憶找回來之後,再去看待這件事情,他的感覺真的微妙極了。
誠然他知道自己這情況是極少數事件,另一邊的土地就只會是一塊土地,所謂的土地意識也只會是土地意識——和他留存在另一個層面的部分一樣,僅僅是無數自由意志的集合體,根本沒有自身的獨立人格存在。
他知道是一回事,同類相斥又是另一回事。
那是班西出身長大,孕育了班西的神秘,與班西更加息息相關的土地。
他從那塊土地的懷抱裏搶走了祂的珍寶。
時律既擔憂着班西是否會因此被那塊土地所排斥,又不可控制地,因為班西與其不可否認又不可分割的關系而品嘗到說不出的酸澀滋味。
與此同時,他又像是争搶領地的野獸,決戰前的騎士,前所未有的戰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