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倘若黛拉杜阿只是如同威爾斯先生那樣尋求死亡, 在場的巫師都能幫上忙——殺死吸血鬼的方法千千萬,黛拉杜阿再特殊也不會對那些東西完全免疫。
但她想要的是解脫。
她在極端的痛苦中死去,又在極端的恨意中爬出墳墓, 在東方大抵會認定她的品種更接近于僵屍,她的軀殼看似完美內裏卻遭受着不斷腐敗的痛苦, 時刻徘徊于生前死後的交界。
即便她再次死去, 她的靈魂也會被那些痛苦的東西糾纏不休,困在這世間無法前往另一個世界。而她殺戮的罪孽與憤怒不熄的仇恨, 終有一日會将她喚醒。
古老的神秘只能以古老的形式解放。威爾斯先生在吸血鬼最為傳統隆重的送葬儀式裏得以渡過那條河, 黛拉杜阿同樣如此。
她誕生在凱爾特傳說還未被歷史淹沒, 德魯伊教在土地中蓬勃生長的年代,凱爾特人相信一個死亡的解脫必然要用另一個死亡做代價,唯有經過最為神聖的“三重死亡”儀式, 沐浴過祭品鮮血灌滿的魔法鍋,黛拉杜阿的軀殼才能腐朽,靈魂才能歸于平靜。
這個誰也幫不了她。
班西拍拍黛拉杜阿的後背。她僵坐着, 已經明白了班西此時的狀态,便也知曉自己打的主意落了空。
班西承認了“班西·羅斯巴特”的合理性, 把自己的存在與法術所塑造的存在共生為了一體。那過程必然痛苦不堪, 她光是想想便不寒而栗,但也填補上了這個法術最大的漏洞, 讓人無處下手。
她的眼神凄惶又帶着幾分狠厲,像是看着怪物一般微微瑟縮——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坐在班西腿上,不由像是被燙到般猛地起身。
“冷靜,冷靜, 我親愛的,我又不會吃了你。”班西有些好笑地安撫她, 頗有種分不清誰才是加害者的倒錯感。
或許是黛拉杜阿在傳說中的經歷太過悲慘,為她額外披上一層惹人悲憫的濾鏡,她神情惶惶眼眸如水,便叫人生不起半分怒氣,反而要心軟三分。
“或許你可以同吸血鬼議會交涉看看?”班西說道,“我只是威爾斯先生遺産的代管人,并沒有使用的資格。”
威爾斯先生遺産裏歸屬于神秘的部分都将交給吸血鬼議會處置,以班西對那些吸血鬼家底的了解,并不會抓這個魔法鍋就當稀世珍寶抓着不放,如果黛拉杜阿能夠拿出足夠的交換條件,吸血鬼議會不一定不願意做這筆生意。
畢竟魔法鍋的神秘太過強大,這個年代裏幾乎沒有誰能夠真正使用它,還不如拿來換一些實際的好處,黛拉杜阿這般年歲不亞于威爾斯先生的古老存在,手裏頭絕不缺少能打動吸血鬼議會的好東西。
“那不是他的東西!”黛拉杜阿突然激動起來,嗓音尖利地叫道,“魔法鍋是那個無恥的家夥從我手中偷走的!那個背信棄義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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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西挑眉,這個表情黛拉杜阿一看更加惱火:“他沒告訴你!他怎麽!怎麽可以!”
像是生氣到了極點,黛拉杜阿用力喘着氣胸口起伏,極具死人都被氣活了的既視感——在臨終告解中都沒有對巫師說出口的事情,要麽是不重要不需要做告解,要麽是在死亡前都無法開口,寧願背負着這樁往事到下一個輪回。
不管哪個,都戳到了黛拉杜阿的痛點。
也印證了班西隐約的猜測。
“魔法鍋是你帶他找到的。”班西說道,“并且你幫他馴服了魔法鍋。”
不然一個跟凱爾特體系八竿子打不着的吸血鬼,怎麽會去找凱爾特神話裏的寶物,又怎麽能那麽輕易地找到,那麽随意地将其擺在藏寶室的角落。
只可能是黛拉杜阿這個在凱爾特神話裏有名有姓的紅色吸血鬼為威爾斯先生帶路,亦或者他們兩個一起合作找到了那口傳說裏的魔法鍋。
合作的理由黛拉杜阿不說班西也可以猜測,威爾斯先生大概率承諾了會主持黛拉杜阿最看重的三重死亡儀式,将魔法鍋的大部分神秘用于使其解脫,他自己則只需打着為情癡狂的名頭,渴望能再次聽到逝去戀人的消息。
亡者與生者的鴻溝不可跨越,這個時代裏亡者不可能複生,黛拉杜阿本以為這是她和威爾斯先生的共識,卻沒想到威爾斯先生瘋狂到即使知道不可能也要試一試,為此差點毀掉她解脫的最後希望。
“但最後他放棄了。”班西說道,那口魔法鍋沒有使用過大型法術的痕跡,若是威爾斯先生真的嘗試了亡者複生,那麽大型的法術會引發巨大的能量波動,在神秘的循環中留下他不可能忽略的深刻印記。
“對,他放棄了。”黛拉杜阿的眼睛通紅,嘲諷地笑了兩聲,“他欺騙了我,偷走了魔法鍋,最後他的戀人卻根本不願意回應他的呼喚。”
“多可笑,要一個輪回了不知道幾次的靈魂回應八百年前老情人的呼喚。”
“人家早就忘了。”
那時她氣得要瘋掉,可威爾斯從一開始跟她合作就沒安好心,早就做足了東西到手人間蒸發的準備,不光自己搞失蹤還順手打包了那個戀人的一家老小,三代以內的親屬全部沒了消息,任憑她把地犁上個三五遍,都翻不出他的一根頭發。
至于威爾斯的那些狐朋狗友也都被他囑托過,不會透露給黛拉杜阿半點消息,哪怕烏瑟那樣既是威爾斯的朋友又與她熟識的家夥,也最多笑笑告訴她一句他不能說。
若非這次葬禮班西發出了許多邀請函,她甚至都不會知道威爾斯先生的死訊。
黛拉杜阿咬着下唇快要咬出血來,她天性帶着幾分執拗強硬,認定了那魔法鍋本就是她的東西,便怎麽都不願意與吸血鬼議會做額外的交易,只盯着班西與他較勁,仿佛能從他身上盯出口魔法鍋來。
其他的女巫啞巴似的不開腔,但有的往黛拉杜阿邊上靠靠,又有的挽緊他的手臂,隐隐地表現出彼此的态度。
班西無奈苦笑,這事情只要他咬死了不松口,就不會有輸掉的風險,就是有點可惜他本來能悠閑休息的時間,得拿來同黛拉杜阿僵持。
教她做人就不必了,熟悉這位故事的就該知道,被關押着硬是依靠吞食腐爛的食物自殺,死後又在極端的仇恨中爬出墳墓,黛拉杜阿的意志力絕對是一等一的強大,與之相對的也絕對是沒辦法跟她講道理的偏執固執。
只要堅持到把遺産交付給吸血鬼議會,黛拉杜阿自然會去折騰那些吸血鬼,放過他一個無辜的遺囑執行人。
他還有點閑心與邊上的斯旺西閑聊幾句,作為先祖都跟天鵝過不去的巫師後代,他們天然地在神秘上會比其他巫師更親近一些,但還沒等他一個話題講完第二句,就察覺到氣氛不對勁。
本來悄悄站到黛拉杜阿邊上的幾位又悄悄移了回來,黛拉杜阿還是咬着唇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表情卻僵硬得固定在一個要哭不笑的微妙角度上。
斯旺西挽着班西手臂的手突然收緊,牙齒咯咯作響,班西能感覺到她控制不住地在發顫。
“怎麽了?”班西本能地警戒起來,放開內在感知巡梭周圍。
女巫們之所以選中漫展這種地方聚會,當然不可能是看中這裏裝潢豪華環境優美,而是因為這裏是現代社會中極少數能聚集區如此規模的幻想與狂熱的場合,營造出的氛圍極端接近于信仰,使得這裏的能量極度活躍,神秘聚集形成了與外界截然不同的獨立循環。
班西的內在感知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只看到時律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們這邊,嘴角還帶着一點點可以算作微笑的弧度。
時律正看着黛拉杜阿。
溫溫和和,不惱火也不激動,更沒有什麽擋在班西面前回護反擊的意思。
他只是這麽看着她。
像看着一個死物。
作者有話要說:
黛拉杜阿這種的我工作的時候真的遇到過,死犟着跟我搞個沒完又解決不了問題,當時就很崩潰【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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