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走出這扇門後, 不要叫我的名字。
他們出門赴約之前,班西這樣對時律說。
說這句話的時候班西正在幫時律打領帶,時律仿佛跟那條細細的絲綢領帶有仇, 最簡單的平結都被他扯得歪歪扭扭,大有把自己用領帶勒死的氣勢。
班西實在看不過去伸手把那個結解開, 經過時律一番折騰領帶皺巴巴, 只好從衣櫃裏拿了一條自己的領帶給時律系上。他垂着眼睛認真打結時候的神态,讓時律忍不住低頭親了一下他的額頭。
班西就扯着他的領帶結懶洋洋地笑, 說話的音調帶了點柔和的氣音, 他咬了一口時律的頸側又與他親吻, 臨走時扯松了被時律揪得有些不成樣子的領帶。
藍綠色的,時律送他的那條。
梅幹菜一樣耷拉在他的脖子上,告訴時律它的昂貴不是因為耐磨耐操。
看來你得再送我一條了。
班西把領帶的尾巴塞進胸口口袋裏, 解開襯衫的上面兩個扣子,領口半敞着露出鎖骨——那上面有點泛紅的印子,班西笑稱其為家裏貓撓的。
他說話的語氣溫軟又含糊, 仿佛醉至微醺,還不到昏沉迷糊, 但也不是那麽的清醒。
于是某種奇妙的女性化特質就從班西身上滲透出來。
不、不是那種會被認為是“娘”的感覺, 萦繞在他身上的是某種……時律想不出該如何去形容,硬要他說大抵像是磁鐵, 包容柔和而又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混合着他本身的荷爾蒙,從身體更深處的地方,花朵綻放一樣向外滲透。
班西的狀态很不對勁。
時律第一時間意識到了這樁事情,他拽住班西的手甚至認真考慮過直接把人帶回去的可操作性, 華國地大物博管理中心那麽多老不死,總不可能解決不掉班西的事情。
但他剛剛拉住班西的手腕, 就被班西一眼看透了心裏在想什麽一般,轉身用熱吻抹消了他這多餘的念頭。
Advertisement
“這是內部事宜。”班西用那種軟綿綿喝醉了一樣的語氣靠在他耳邊吹氣,“我親愛的,你若是不安,可以來吻我。”
但不要呼喚我的名字,也不要試圖插手。
更不要讓外部力量來解決我們的內部事宜。
時律想,那眼下這場景,他是否可以算作為不安?
畢竟但凡路過的不論男女,都要用羨慕的眼神在班西身上繞三繞。
黛拉杜阿笑靥如花,拉着班西坐下又提着裙擺坐在班西腿上,晃着小腿攬住班西的脖子笑嘻嘻地與他說話。她如衆星拱月般位于姐妹會的中心,其他人圍繞着她和班西,用時律聽不懂的語言調笑嬉鬧。
她們談論起往事,回憶起曾經一起游蕩一起研究神秘的種種,笑聲陣陣旁若無人,過往的路人卻都要忍不住側目。
斯旺西多少還記得有時律這個人存在,便擡眼同他講一句讓他随意坐,可說話時她正挽着班西的手臂整個人幾乎完全貼在他身上,而另一位女巫指尖捏着塊餅幹,甜甜地要喂給班西。
班西對這樣的親昵沒有任何抵抗的意思,相反還頗為主動地配合,眉眼彎彎地這個搭一句話那個聊一句,雨露均沾哪個也不冷落。
倘若考慮班西此刻的狀态,替換一下法術效果下參與者的性別,倒也是合情合理再常見不過的閨蜜聚會場景,可哪怕班西真的是個姑娘呢,身為班西的戀人,要時律現場觀看這樣的左擁右抱,他也說不出這到底是什麽人間疾苦。
他說不出來,他想不明白。
他果斷地三步并作兩步上前,隔着攤位俯身咬住了班西那張剛剛親吻了黛拉杜阿金發的嘴。
“我不安了。”時律面無表情地說道。
班西沒有說話,只是攬着他的脖子,又加深了這個親吻,唇齒相依親密得令人臉紅,“班西”和時律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場景下的糾纏。
黛拉杜阿的表情變了一下,“這可不好。”她黏糊糊地含着一塊糖,讨論什麽小秘密一樣跟班西嘟囔,“班西,這可不好。”
确實不好,時律是班西的戀人,而此時在場的應當是“班西·羅斯巴特”,和班西的戀人親吻在一起是要有道德問題的。
“為什麽呢?”班西舔舔唇角,意猶未盡地用眼神勾了下時律,“他是班西的戀人呀。”
他故作不解地反問,眼尾攏着尚未散去的朦胧情意。
既然時律是“班西”的戀人,他為什麽不能親吻他呢,畢竟他是班西,“班西”也是他,又不會有第二個身份存在。
黛拉杜阿一窒,“你可真是……”她勉強扯出個笑容,“誰會不喜歡班西呢。”
作為一個從神秘繁榮的年代活到現在的女巫,羅斯巴特家在班西身上施展的法術到底是個什麽原理她再清楚不過,這個法術在這個年代能夠起效到什麽程度她也一清二楚。
說到底,亡者與生者之間的鴻溝由于神秘的衰退早已不可跨越,所謂降臨到班西身上的母親……用現代一點的語言來解釋,約莫等于強行制造出了一個“班西·羅斯巴特”的人格,又強行催眠了班西的意識轉換為這個人格。
法術的奇妙就在于此,任何法術能否起效完全依賴于施法者的個人意志與自我認知,百分之百唯心主義的産物。
換言之只要班西認可并相信“班西·羅斯巴特”在他身上真實存在,那麽他施展的一切“班西·羅斯巴特”限定法術,就會同樣認可他便是“班西·羅斯巴特”。
在班西的主體尚且年幼,個人意志處于混沌蒙昧狀态,又遭受到外界強烈沖擊的情況下,孩子尋求母親庇佑的本能讓法術的運轉非常順利,可随着他的長大和個人意志的健全,種種因素讓他本能地抵抗住了這個法術的催眠作用。
最大的問題莫過于他是個天生的巫師,他不可避免地漸漸知曉了這個法術的本質所在。
任何法術的核心都是“神秘”,就像魔術的手法絕不能被拆穿,否則就會像這樣,他再也無法憑借自我意志,和少年時期一樣讓“母親”完全降臨。
最多依靠天賦和意志力來運作法術,但由于這樣操作的前提就是他強大的個人意志,法術便無法進行徹底,只能讓他游離恍惚,從而使班西和“班西”同時存在。
黛拉杜阿并非無意把班西強行拉扯進這個他闊別許久的狀态裏,也并非随口與班西提起女巫班西和姐妹會曾經幾十年前的往事。
一切都是她有意為之,她知曉班西也對此心知肚明。
她在誘導班西在意識上區分他與“班西”的存在——如果班西不是“班西”,那他就不能算是姐妹會的一員,也就不再受到誓言的保護,如此這般她才能毫無顧忌地搶奪保管在班西手中的魔法鍋。
她需要那口魔法鍋,那口可以起死回生,也可以讓她從這無休無止的長生夢魇中解脫的魔法鍋。
班西絕對不可能給她,換做任何人也不可能給她,甚至借用都不可能,令她解脫會消耗掉魔法鍋全部的神秘,從此那傳說中的寶物就是個歷史稍微久一點的破銅爛鐵。
她只能選擇搶奪。
“我親愛的班西。”黛拉杜阿柔聲道,“你知道我多需要它,你知道我的痛苦,我多麽渴望解脫。”
“是的。”班西笑着回答她,“我知道。”
“那便請你告訴他,請為我向他祈求。”黛拉杜阿的眼眸如水,柔若無骨地靠在班西懷中,“他會聽你的,沒有孩子會不聽母親的話。”
“但是,我親愛的,”班西輕輕嘆息,湛藍的眼睛彎出悲憫的弧度,“我就是班西啊。”
這世界上只存在一個班西。
又哪裏來的誰向他祈求,誰要聽誰的話呢。
黛拉杜阿愣了一下,這句話的邏輯有些繞,她反應了幾秒,猛地擡頭看着班西的眼睛。那雙湛藍的眼睛與她記憶裏如此相似,又是如此的不同,一時間她竟是有些分不清楚,面前的到底是哪個班西。
或者……
就是同一個班西。
班西想,黛拉杜阿的巫師入門課肯定不怎麽好。
沒有經過系統學習的神秘存在,比如黛拉杜阿,再比如威爾斯先生那般活着就是活着的吸血鬼,都很容易陷入這種對自身神秘的迷惑狀态裏,并且由己推人,認為其他人也會有這樣的困惑。
可只要稍微地留神去看一眼巫師的入門教程,或者只是多瞄一眼巫師議會的官方論壇背景呢,那上面清清楚楚寫着巫師入門的第一課第一句話。
“正視自身,接納自我靈魂。”
“吾等與神秘共生。”
他到現在還能使用那個法術進入到“班西·羅斯巴特”的狀态裏,本身就意味着他已經接納了法術加諸于他的神秘。在經歷了少年時期以及更加漫長的掙紮之後,他和“班西·羅斯巴特”,把彼此血肉模糊地生長在了一起。
他不知曉自己是誰。
他厭惡這個,但他無法回避這個。
他也知道自己是班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