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班西恍惚想起來, 自己上車的時候好像是累得昏頭,對仆從講了一句“送我回去”。
吸血鬼的仆從不怎麽懂得變通,或者也可以說是體貼得過頭。如果他什麽都不說, 那他們就會把他送到前幾天下車的酒店門口,班西在酒店訂了房間, 讓他能換完衣服洗完澡, 整個人脫離出來後從容地離開。
但他說了“送我回去”,仆從就把他送到了巫師議會記錄裏的辦公地點。而假如他說的是送我回家, 等回過神說不定人已經在跨國的月光航線上了。
還真是多餘到沒用的貼心。
班西扯着嘴角在臉上做出笑的表情, 他停下正拉扯開後背系帶的動作, 轉身與時律正面相對。
意料之外的客人。
真可惜他還難得努力了一下,想在時律面前稍作遮掩。
随着他轉身的動作,垂墜柔順的裙擺泛起波瀾, 黑色的布料上亮起星星點點的光,像是從流星雨墜落的夜幕中裁下一塊裹在了身上。
時律覺得自己在哪裏見到過這條裙子,那時候并不是穿在班西身上, 他指尖還能回憶起這條裙子的觸感,順滑冰涼, 有着細密的凹凸起伏, 不像是布料,更像是某種動物的鱗片。
“你……”時律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 張開嘴又發現自己說不出話。
這種場景之下他也想不出自己該說什麽,喝過酒發暈的腦袋光是接收現在是個什麽情況都吃力,昏沉得仿佛裏面塞滿了漿糊。
還一定是用甜糯米熬出來的漿糊,不然他怎麽會品嘗到米酒那般清甜微醺的滋味。
“我?”班西歪歪頭, 往時律的方向走了兩步。
鞋跟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響聲,三公分細細的小貓跟, 邁開步子時裙擺開叉處流水般散開,露出一點腳踝處的白皙皮肉。
“我是班西啊。”他的嗓音輕柔,黑暗裏眼中帶着朦胧慵懶,似是半醉的笑意。
班西并不算輪廓柔和體态纖細,會讓人分不清楚性別的類型,恰恰相反他的眉眼五官皆是一眼便能看出異國血統的深邃英氣,骨架偏大肩寬腿長,真的要形容也應該是高挑瘦削,恰到好處的應和了他身上古典疏冷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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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放柔了聲音尾音微微揚起,腳下踩着的每一步都模糊了他身上那些硬朗鋒利的部分,就如同用一層又一層柔軟順滑的布料去包裹住了堅硬的棱角,給他套上了一個柔美圓潤的殼。
放肆的,又端莊的,那麽突兀,又那麽理所當然。
叫人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其餘哪怕天大的事情都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他所看到的也是班西身體的一部分,深深紮根在他的骨血之中。
班西的手擡起,輕輕搭在時律的肩上。
他俯身湊近,近得時律能看清楚他臉上還有沒卸掉的妝,揚起的唇上豔紅紮眼,時律想不明白為什麽剛才自己會沒有注意到。
那顏色就跟玫瑰花瓣一樣,跟班西放在窗臺上的玫瑰一樣,花瓣飽滿瑩潤,沾滿厚重濃烈的色彩。
時律陷在玫瑰的懷抱裏。
他迷迷糊糊意識到周圍萦繞着是玫瑰的香氣,從班西的指尖、班西的頸側、班西的裙擺擴散。
和他前幾天在班西身上聞到的一樣的玫瑰香氣。
班西一手搭在時律的肩上,一手扶着他的手臂,将要擁抱他又若即若離的姿态。
裙子的後背系帶是松開的。
時律的腦袋裏又開始漂浮上奇怪的泡泡,咕嘟嘟冒着這種時候不合時宜的糟糕念頭。
所以修改過的領口沒辦法好好地束縛住班西的脖頸,喉結凸起露出了一點輪廓,還有從後頸到脊背隐約可見的線條。
時律漿糊一樣的思緒忽然清醒了一瞬,但又好像那一瞬間他的理性跑到了九霄雲外去,他知曉自己果斷邁開腳步一把攬住班西的腰逼近上去,瞬間把若即若離的距離拉進到班西根本無處躲避。
他把玫瑰擁入懷中,他攥住玫瑰的花瓣,品嘗到醉人的芬芳。
他聽見班西喉嚨裏壓着低低的笑,舌尖無意又像是故意地與他糾纏不休。
在因為親吻喘不上氣而昏過去前,班西恍惚不知落在哪裏的眼神終于慢慢恢複了清明,他掙紮着側過頭,伏在時律肩上輕輕喘息。
唇上豔麗的紅色被暈到了外面,眼尾攏着淡淡的濕氣,便看不清楚他眼裏的情緒。
“歡迎回來。”時律輕輕拍着班西的後背,像在安慰一個做了噩夢的小朋友。
班西應該需要這個……
雖然班西表現得鎮定而冷靜,在裙子包裹住的殼裏仿佛無事發生,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
班西不可以需要這種柔軟得過頭的安慰。
于是時律在心裏改正了自己的措辭:不是班西需要這個,是他的戀人需要這個。
他的戀人可以需要這個。
“不對。”班西揚起頭眯着眼笑,他被撸得舒服的貓似的舒展身體,指尖蹭了蹭唇角暈開的紅色。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時律,眼睛裏是湛藍的光,指尖沾上的紅色在頸側一抹,反手扯開自己本來就已經松散歪斜的領口。
他就如同扯掉禁锢住自己呼吸的項圈一般扯開包裹脖頸的布料,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時律的戀人的确是需要一點安慰。
他還沒有完全脫離出來,他的一小部分靈魂還被蛇一樣的黑色緊緊糾纏。
但不是時律這樣哄孩子一樣的過家家,他已經離開那個做噩夢還哭着要人拍拍的年紀很久了。
班西踢掉了腳上的鞋子,擡起腿——他是不是聽到那緊得邁不開步子的裙擺撕裂的聲音?不過這也不重要——他把腿勾在了時律小腿上。
去他媽的行不行。
班西紅着眼睛惡狠狠地吻上去,時律被他按在門板上,瞪着眼傻子一樣接不到半點暧昧信號,叫他不得不暫緩哀悼被自己丢掉的理性和矜持。
跟裙子一樣,都撕破了,就破罐子破摔了。
“操我。”
班西的聲音嘶啞得過分,咬緊了牙根也壓不住顫抖的哭腔。
“或者滾出去。”
……
……
謝天謝地,這天晚上安吉麗娜跑去找妹妹玩得樂不思蜀夜不歸宿,完美閃避了聽到或看到某些糟糕東西的危險。
而太陽升起時最先該被哀悼的應該是裙子。
此時稱其為碎布大概更合适一些。
精致漂亮的東西往往脆弱,經不起情到濃時半點稍微用力的撕扯。
稍微?
這個有待商榷。
班西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一圈烏青,他的理智在一晚上的荒唐後回籠,但他在思考自己此時為什麽還清醒地坐着,而非癱在床上爬不起來。
哦,他想起來了。
治愈法術是他自己掙紮着哭哭啼啼念出來的,第一次沒經驗,身體一超過了承載限度就本能地開始念咒語想舒服一點,結果導致他現在沒辦法爽快地昏過去,只能睜着眼睛忍耐身上的不适。
就跟從裏到外被拆開又重裝了一遍,全身上下哪裏都不對勁,還殘存着被過度刺激沖刷過的應激反應。
時律正心虛地收拾地上的碎布,把撕得不成樣子的布料一塊塊撿起來——他想起自己是在哪裏見過這條裙子了,安吉麗娜剛來的時候班西給她拿了一條他母親的裙子應急,那時候這條裙子也一起塞在那個箱子裏。
說得更明白點,這是班西母親留下的裙子。
“不…咳咳,不用收拾了。”班西舔舔刺痛的嘴唇,半點不意外上面有被咬出來的傷口,“等會掃掃扔掉就行。”
“我還有好幾條備用的。”
班西不怎麽在意母親留下來的裙子,提起時語氣也很冷淡,他盡量不帶上厭惡之類的負面情緒,畢竟衣服本身并沒有錯。
那只是施法媒介,對施法媒介的描述要中立,才不會影響法術的使用效果。
班西也用不帶個人感情因素的語言來向時律描述那幾條裙子的作用:“它們讓母親降臨在我身上。”
這也是他的作用。
沒有人期待過他的誕生,包括他的母親,也并不希望孕育一個天賦強大的男巫。
她是個好母親,但她并不期待他的降生,這絲毫不沖突。
男性繼承人往往是巫師家族走向衰敗的象征,男巫的天賦無法傳承,男巫無法延續家族世代簽訂下的許多古老契約——那些契約簽訂的時候,男巫還屬于不被官方承認的灰色地帶。
除非走投無路,沒有哪個巫師家族會選擇男巫當繼承人。
更糟糕的是班西過于強大的天賦摧毀了他的母親再擁有一個孩子的可能性,甚至讓她之後數年纏綿病榻,早早地去往另一個世界。
“有的工作只有班西·羅斯巴特才能完成。”班西說道,“家族的契約必須延續,家族不可以在班西·羅斯巴特這一代衰敗。”
他說的是他的母親,班西·羅斯巴特是一個強大而美麗的女巫,她愛她的孩子也愛她的家庭,但生命到了最後,她能顧全的只有家族。
班西扯扯嘴角:“我是媒介,用來過渡我母親和下一任族長之間的中間緩沖地帶。”
說得好聽一點,叫準族長。
不過班西根據自己對這個法術的解析,他之所以會有這個名頭,也是為了讓法術能更好地運行。
他沒有自己的名字,他的名字便是他母親的名字,他的天賦他的血液他的教養知識皆來自于他的母親,再加上他母親留下的裙子——在大衆意義上具有強烈性別暗示的裙子——法術順暢運轉,班西·羅斯巴特就被制造了出來。
“你應該看看我還沒成年的時候,”班西揚了揚眉梢,回憶起來還有點趣味,“那可真是個漂亮姑娘。”
這個法術中止在班西正式成年的時候,随着他從男孩成長為大衆定義上的男人,荷爾蒙的旺盛以及他自己沒辦法否認的個人意識阻礙了法術的正常運行,跟家族彼此折磨了兩年之後,家族的努力方向變成了早日讓他搞個孩子出來。
不過那兩年也不是完全沒有成功,在必須“班西·羅斯巴特”出席的場合,班西能靠着天賦和意志力強行跟法術兼容,但需要漫長的前期準備和同樣漫長的後期脫離,稍有不慎就會徹底迷失其中,找不回來自己究竟是誰。
……
那樣家族會高興的。
他們那個聽話的好姑娘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