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鐘雙明又一次坐在了班西對面。
在五天以前, 他浪費了一整個寶貴的下午聽時律講那些和班西不得不說的故事之後。
鐘雙明依然清楚明白地記得,時律是如何用長達半小時向他描述班西軟綿綿地說“親我”的時候多柔軟色氣,以至于時律心潮澎湃險些沒能把持住, 還有之後甜蜜早安吻共進早餐等等不一定能播的後續。
行了行了,鐘雙明知道時律老房子着火恨不得一起把他們點着, 但他一個母胎單身的鳥是真不想摻和小情侶談情說愛的事情, 陪喝陪聊塞一嘴狗糧還要出謀劃策,就很離譜。
時律從酒杯後面遞了個不鹹不淡的眼神過來, 鐘雙明立刻默默地心裏閉麥了各種亂七八糟的吐槽, 但還是憋不住問了一句, “你真什麽都沒想起來?”
他看這氣勢不像啊,不然你去回憶回憶第一次進對外辦公室被摁着只能抱住自己大尾巴的時律,再看看坐在他對面這個只是沉着臉走進管理中心, 就硬是把上一秒還熱鬧如菜場的接待大廳壓得鴉雀無聲,你敢說這是一個人他都不敢認。
不過這倒是有點鐘雙明熟悉的那股勁頭,一錯眼他差點以為老朋友來敲他的門了。
“當然沒有。”時律搖頭, 端着小酒杯嘆氣,“不然我現在不應該在跟你喝酒。”
老朋友敲門來幹什麽, 不是來借錢, 那就是來打人的。
鐘雙明的表情也驗證了時律的猜測,也讓鐘雙明更加懷疑他是不是想起來了點什麽。
剛睡醒的時律可沒這麽聰明, 傻乎乎他說啥就信啥,特別單純好騙。
時律磨了磨後槽牙,酒杯沖他晃了晃,用酒堵住了鐘雙明那張說不出什麽好聽話的嘴。
酒是時律自己帶來的, 他來找鐘雙明的時候都自己帶酒,鐘雙明便自我安慰這是給時律做感情顧問的報酬, 向來喝得毫不客氣,不用時律招呼就自覺倒滿一杯,靠喝酒催眠自己是個萬花叢中過的情場高手。
單就時律這唉聲嘆氣借酒澆愁的樣子,鐘雙明還有點相信他是真的什麽都沒想起來。
畢竟如果是他印象裏的那位……
這時候班西應該在床上下不來,而他應該被時律支使着苦逼地去買藥,就大家都知道,起到消炎鎮靜舒緩止痛等效果,可以用于某些特殊時期特殊部位的那種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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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雙明心裏編排着霸道天狗愛上我的強取豪奪戲碼,很有眼色地用酒堵住自己老是忍不住想說點什麽的嘴。
“唔!”酒一入口他便眼前一亮,嘴裏的味道他之前從來沒有嘗到過,溫軟清冽地在舌尖泡沫一樣升騰,不等仔細品嘗就沒了蹤影。緩緩泛起的回甘綿長清冷,比舌尖的味道停留得更久,朦朦胧胧地在身體裏化成霧氣一團。
但鐘雙明立刻就打住了自己想說出口的那半句贊嘆——時律現在有的那點家底他一清二楚,不可能拿得出這麽好的酒,那麽作為一個有金主爸爸包吃包住還給親給睡的嬌嬌,這瓶酒的來源猜都不用猜。
為什麽這麽一說感覺嬌嬌的日子真他媽快樂,格外凸顯他一個昨晚還在熬夜加班的社畜的苦逼。
鐘雙明聽着時律輕描淡寫“班西自己釀的分了我一壇”的說(xuan)法(yao),心裏惡狠狠地恰了一口檸檬。
啧,他也不想努力了。
可惜沒有和班西一樣眼瞎的金主爸爸看上他,所以鐘雙明還是只能努力多喝幾口假裝自己能喝回本,順便陪着一起研究班西那妖怪根本參不透的心思。
“班西今天又出去了。”時律嘆氣,“沒讓我跟着。”
鐘雙明用眼神表達“這不是正常操作嗎”,和“班西提前在管理中心報備過我當然知道他今天不在”的雙重含義。
你看這不是就很過分。
時律再次嘆氣,“我知道他去了哪裏,你也知道他去了哪裏,那為什麽我不能跟着呢?”
而且注意他剛才說的那句話用了“又”,這是班西這個禮拜的第三次了,而今天才禮拜三。
說的更明白點就是每天。
班西從來沒有這樣有意對他回避過行程,并且是晝夜颠倒不怎麽合理的行程——在傍晚将至時拎着小皮箱西裝革履地出發,一整晚既沒有回小洋房也不在家,第二天太陽快要升起才行色匆匆地回來,指尖和頸側沾染着陌生的玫瑰香味。
沒有別人的味道,這是時律此時還能憂心忡忡地對着鐘雙明抱怨的前提,那股萦繞在班西頸側和手指間的玫瑰香味僅僅是純粹的香味,又夾雜着肅穆死寂的殘餘煙氣,向他證明班西消失的晚上沒有做出任何不忠實的事情。
那麽刻意回避他的舉動就很奇怪了,時律并不是對班西有什麽意見,即使是情侶也應該有各自的私人空間,并且他能通過與土地的微妙聯系感應到班西人在哪裏,甚至向那邊集中注意力時能隐約感覺到班西正在做什麽,其實班西的私人空間已經對他敞開了足夠多的部分。
時律知道,他也對班西的個人隐私表示十萬分的尊重和理解。
然而他體內不屬于理性和人性的那一部分不這麽想,野獸的爪子劃過他的心口,金色的獸瞳窺探到他心底最深處鼓噪的欲望。
承認吧,他就是如同一頭圈定了領地的野獸,源于骨血的本能讓他想要掌控領地內的每一絲風吹草動。
鐘雙明又倒了一杯酒,發揮單身狗的素養問道:“那你問他不就得了。”
多問一句話,少吵一場架,老祖宗表示自己沒說過這句話。
時律用過來人的眼神俯視鐘雙明,“他要是肯說,還用得着你。”
“……好吧。”鐘雙明放下酒杯,“那你詳細說說?我給你參謀參謀。”
時律回憶了一下,班西的反常比他奇怪的夜間形成還要更早一些。
差不多就是他上次來找鐘雙明喝酒的時候。
他回去的時候班西正在洗茶杯,這件事情就非常反常,班西很少自己動手洗茶杯。
總共用了三個杯子,說明他不在時來了客人,茶壺裏紅茶泡得很濃,還有一股鐵鏽的腥味。
時律回來後班西也沒讓他碰那些茶具,獨自在水池裏洗了很久,然後把那套一直以來很喜歡的茶具放到了櫥櫃的最裏面。
時律突然意識到,那天之後那套茶具他再也沒見過,班西再招待客人用的是另一套茶具。
然後第二天,大約下午五六點的時候,安吉麗娜嚼着磨牙棒埋頭寫報告,時律在做文件信息錄入的工作,班西臨時給他的工作,不是很複雜但很耗時間。
班西趁着這時候去樓下儲物間拿東西,去了半個多小時。
拿上來了什麽暫且不說,儲物間就在樓下,裏面每樣東西在哪裏班西一清二楚,不管拿什麽也不應該用掉半個小時那麽久。
——時律想起來了,班西回來的時候,身上就帶着一股很淡的玫瑰香味,安吉麗娜還打了個噴嚏。
不過那股玫瑰的香味寡淡陳舊,宛如壓箱底而褪色的布料,他只當班西是路過放藥材的架子,蹭到了什麽沾上了味道。
走的時候班西就拎着一個手提箱,不怎麽大但是以巫師的空間法術而論,足夠裝進一間屋子的東西。
從那天晚上開始,班西的日程表上多了一個每晚造訪的地點,時律感應到那個地方在申市東北方向的郊區,地圖上顯示那一片多是別墅和休閑山莊。
出行的衣着是一成不變的黑色西裝,襯衫和領帶也都是班西衣櫃裏少見的黑色,身上唯一的配飾是一枚做成天鵝形狀的胸針,純銀勾勒出輪廓,鑲嵌了一顆黑曜石。
要是讓時律用自己對人類世界的認知來形容,那有些像是他在某些外國電視劇裏看到的喪服。
和華國傳統截然不同的黑色衣裝。
……
班西讨厭黑色。
間歇性地讨厭。
在某些時候,特定的意象會勾起他特定的反應,嚴重時反胃作嘔到連一貫的營業性笑容都奉欠。
黑色。
領口緊繃。
繁複的蕾絲。
柔軟垂墜的布料。
噓——
那時候他總能聽到耳邊的聲音揮之不去,冰冷的氣息從他的喉嚨口湧出,告誡他不要發出自己的聲音。
還有班西。
還有班西·羅斯巴特。
他以前會反胃到吐不出東西,眼睛酸澀眼淚流得停不下來,但現在他已經能夠成熟地處理這些不該有的反應了。
他是個成熟的巫師。
要得體一些。
要知道怎麽安全地把自己代入其中,再把自己安全地從中抽離。
工作一整晚的疲憊在班西痙攣的胃上加了一重負擔,好在工作地點的仆從會負責把他送到合适的地點,面容慘白神情麻木不影響仆從的工作能力,抵達前他可以稍微松一口氣,讓自己一點點地回來。
堵在他喉嚨裏的冰冷氣息和黑色的布料一起從他身上褪去,他年輕點的時候會用粘稠滑膩來形容這種感覺,更多他記不清楚了,腦袋裏留下的回憶編織得仿佛一首詩。
黑色的是蛇。
藍色的是冰塊。
紅色的滾燙。
會在他的骨頭上開出花。
黃色的……
黃色的……
他突然又記不清楚了,身後開門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
時律一手拎着酒,一手握着門把手,他在鐘雙明那沒得到任何建設性意見,只喝得有點暈暈乎乎。
回來時一推門,眼前意料外的場景讓他呼吸一窒,腳步懸在了半空。
——屋子裏沒開燈。
于是他看到青年裸露的頸背在黑暗裏白得發光,從衣服扯開的系帶縫隙裏透出來。
班西回頭看向他的神情恍惚迷茫,将醒未醒的眉眼間挂着沒散去的柔和妩媚,一時間顯出某種模糊了性別的吸引力。
繁複的蕾絲堆疊在細瘦的腰間,本就沒什麽肉的腰被勒出一個動人心弦的弧度,柔軟順滑的布料垂在班西腳邊,絲綢的質感一層一層又一層,在班西身上籠罩上朦胧月色般的光。
時律想,他的眼睛要是沒有出問題,那應該是一條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