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缇娜夫人曾經有一個孩子。
“可愛的, 出色的,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比他更好的孩子。”
她這樣形容,班西認為那或許的确可以稱得上事實。
巫婆的孩子極少會擁有力量, 他們大多會是尋常的普通人,在剛出生便被遠遠送走, 被人為地斬斷與親生父母的緣分, 餘下的一生都不知自己與神秘的世界有關。
即便如此,巫婆的親屬也時常遭遇各種災厄, 許多一無所知地死于人為或意外。
但缇娜夫人的孩子是那極少數擁有力量的存在。
剛出生時那個孩子便懸浮起了屋子裏所有物品, 展現出一個強大巫婆的潛力。
“他還是個男孩。”
巫婆指的是個物種, 當然可以有男有女,雖然男女比例比巫師還要極端,男性的巫婆這幾百年來數量更是銳減, 少到班西伸伸手指頭就能背下來。
不同于男巫在巫師裏孱弱種馬的定位,男性巫婆被認為是繼承了更高天賦與力量的天選者,在族群中的地位很高也被寄托了更多的期待, 甚至有的從出生起就被默認為是一個巫婆團體的未來領袖。
班西完全可以想想缇娜夫人生下那個孩子時是多麽驚喜激動,倒推一下二三十年前, 班西也确實能翻出一段記錄, 證明那段時間整個巫婆群體都處于聖誕節般的氛圍中。
但是那種氛圍也只持續了那麽一小段時間。
孩子誕生時多麽喜悅,孩子夭折時給人的打擊就是十倍百倍的巨大, 巨大到讓缇娜夫人這樣優秀的獵人沉迷于死而複生的魔法,她明明知道在這個神秘衰退的時代,沒人能将逝去的亡者帶回人間。
“人類不行的話,神明可以。”
缇娜夫人固執道, 她放棄了自己的獵人事業,踏遍了每個擁有古老神秘的國度, 神秘在那些國度根深蒂固于文化歷史之中,依舊擁有着蓬勃而強大的生命力。
神明在那些國度還存在着,她曾經在任務中與那些存在擦肩而過或驚鴻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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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些極少數擁有神明之名的存在選擇了隐藏自己的身份生活,他們壓制自己的神秘,如普通的神秘生物普通的巫師乃至普通的人類一般裝聾作啞,對她的拜谒避而不見。
這早已不是那個屬于神明的時代了,把亡者帶回人間不光麻煩還需要付出大量代價,沒壓制好神秘說不定就回不來這個世界,無親無故的沒有哪個神明願意幫她。
瀕臨絕望之時,缇娜夫人遇到了龍。
那條對時律滿懷仇恨的龍。
說來頗為諷刺,他們在貓王爺廟裏相遇。
缇娜夫人感知到了貓王爺廟裏隐藏着強大的神秘,在破敗的廟宇中舉行儀式試圖喚醒其中沉睡的神明——剛醒來的神明不了解情況,說不定稀裏糊塗就會答應下她的請求。
那時候時律這個貓王爺正埋在深山老林裏睡得跟死掉一樣,占據了他廟宇的惡龍更快地回應了信徒的呼喚。
它虛弱不堪,幾乎要降格為蛇,需要一個為它工作的信徒。而不巧它又擅長畫大餅,用高位的神秘與篤定的态度,讓缇娜夫人相信了它可以帶回那個夭折的孩子。
相信那個被她利用愛情魔法強行湊在一起的夫妻會孕育出她想要的結晶。
因而她心甘情願地為它殺戮,為它收集信仰,她開起酒吧吸引來各類屬于神秘的客人,吸血鬼狼人精靈偶爾還有無頭騎士做客,在異國他鄉他們都是客人,她的酒吧為他們帶來了屬于故鄉的歸屬感,他們信任她,對她沒有半點防備。
無人會懷疑時不時這間酒吧的常客會消失一二,也沒人會沒眼色地問起後院偶爾會傳來的血腥味。
更加不會有誰會多加注意,缇娜夫人給了誤入的人類一個蘋果。
成熟得剛剛好的紅蘋果,催生出原本不應該有的愛情。
錢女士的丈夫是貓王爺廟的常客,他大抵是極少數小時候沒有被貓王爺叼小孩的故事吓跑的小朋友之一,不僅經常來還很熱衷于向神明傾訴和請求,惡龍只需要少少地滿足他的一二小願望,便讓他從此信得死心塌地。
他曾經想花錢修繕寺廟,重鑄雕像,卻被惡龍阻止——只要這廟還挂着貓王爺一天,這廟就不可能修,否則就是給天敵增加力量,不知道哪一天那只毛畜生就會又冒出來給它一口。
于是它對想為它做點什麽的信徒說,去找一個妻子吧,要健康聰明,漂亮強大的女人。
一個就行,一個合适的母體,足以孕育它分裂出的小片殘魂,作為它以防萬一的最後底牌。
當然它對輔助這件事的缇娜夫人謊稱錢女士要孕育的是她夭折的孩子,那個孩子會在漫長的孕育後以更強大的姿态誕生,一如她當年對那個孩子的期盼。
于是一小片殘魂依附着它屍體的鱗片做依托,在錢女士不知道的情況下讓她吃了進去。
是的,殘魂。
龍的屍骸沉于浦申江底,年歲久遠只能打撈出一二碎鱗,但也足以寄托它的殘魂,或是在母體孕育,或是吞噬一整個地精部族的生命,以恢複自己的力量。
班西此處不得不插一句,那條龍絕對沒看過某世界知名兒童文學,通過其中反派Boss的悲慘經歷認識到分裂靈魂的一百個壞處。
剛入門的巫師都知道靈魂很重要絕對不能随便碰,損傷一點都可能徹底跟這個世界再見,從此輪回轉世不是傻子就是動物,那條龍卻如此豪爽地把靈魂一片片片下來開發靈魂碎片的一百種用法。
班西想象一下都後背發麻。
見班西和安吉麗娜都是一臉“卧槽這都行”的表情,時律不得不開腔給他們華國的妖怪正名,“體系不一樣的緣故,我們這邊這樣還挺常見的。”
雖然不會像那條龍那麽極端,但他們的确還蠻多人會選擇分割一點靈魂作為以防萬一的保障或者達成其他什麽目的,通常用身外化身之類的稱呼來區別。
特別是比較強的妖怪或者修士,畢竟相對他們的神秘也要比巫師更高一些,靈魂上的損傷于他們而言并非無解。
這一手玩得好的一個人就能搞出一個小分隊來,各有靈智又同歸一體,自己跟自己劃拳喝酒鬥地主,從來不擔心三缺一。
時律想着那個降臨在班西身上的存在,他直覺那大概不是分割了靈魂什麽自己的另一半,但他同樣直覺……
還是別讓巫師對他們東方妖怪産生什麽誤解比較好。
班西聽着時律的解釋注視了他幾秒,嘆了口氣,移開了視線。
這種時候他就能感受到某些女巫面對他時那種郁悶氣憤又無可奈何的心情——人們往往将其稱為嫉妒。
天生的神秘是他永遠不可逾越的鴻溝,天賦越是好越是能夠在面對某些存在時感受到這種差距,近在咫尺而又不可觸碰。
作為一個人類,那是即便他舍棄了現世的軀殼,也永遠不可抵達的遙遠彼岸。
求而不得是人類的原罪,所以很多古代巫師會在到達一定程度後逐漸瀕臨瘋狂,亦或者心灰意冷離群索居,對神秘諱莫如深。
班西是個成熟的巫師,他知曉怎麽安撫下心裏頭冒出來的酸泡泡,而邊上摸不着頭腦又緊張的時律,那副表情反而顯得有些引人發笑。
班西對着時律勾了勾手指,“過來。”
托前幾次經歷的福,時律下意識就把視線盯在班西唇上,大尾巴不知道是期待還是警惕,在屁股後頭激動地翹着一甩一甩,尖耳朵抖動不停。
班西好整以暇地坐着,脖頸上被時律咬出來的齒痕還泛着紅,他的意圖昭然若揭,毫無掩飾也毫無羞澀——這反應完美對應了安吉麗娜吐槽的那句說尺度大放得開那是尺度比誰都大比誰都放得開,坦然得完全不在意邊上還有圍觀路人一二三四。
奧吉莉亞見勢不妙立刻原地消失,班西不會介意她看他和情人親熱,但她很介意被班西事後算賬。
安吉麗娜比她更快地拎起地上委頓的缇娜夫人,“不打擾了”幾個字尾音沒落地,人就沒了影子。
磕CP這種事情得自己摳糖吃才有意思,這樣就差大喇叭在她耳邊嚷嚷“謝謝大家我們在一起了”的狗男男,閃得她都不想更新自己的818了。
缇娜夫人毫無反抗地任由着安吉麗娜把自己帶走,她認出安吉麗娜是一頭惡狼,她也看到了自己會有的結局。
她沒有做多餘的垂死掙紮,羅斯巴特的那位大人在跟情人調情的時候,也沒忘記加固她身上的神秘封印,摧毀她未來一切的可能性。
即使現在放了她,她的餘生也用不出半個魔法了。
并且……
對同類下手用以供奉已逝去的神秘是被明令禁止的大忌,事情鬧到普通人類身上更是罪加一等,與其被聞風而來的巫師們送上審判法庭,缇娜夫人更願意面對安吉麗娜這位尖牙利齒的行刑官。
那樣的死相會更好看一些。
出門前她最後扭頭看了一眼,羅斯巴特家的那位先生正在和情人親吻,眼尾帶着些許柔和的笑意。
虛幻而朦胧的,仿佛真的動了心。
作者有話要說:
班西:總之睡個前·神明怎麽的我都不虧【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