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錢女士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輕飄飄的, 宛如身在雲端,靈魂在夜色中穿行過整座城市。
她看見江邊的鐘樓時針正指向七,忽然之間她意識到夜幕已降臨, 天邊幾點星子閃爍,約好三點的電影早已散場了不知道多久。
小雅!
驟然, 她從高空墜下, 失重仿佛把她的五髒六腑從身體裏抽離了出去,又沉沉地砸進她自己的身體裏。
像是從一種介質進入了另一種介質, 她穿過了一層粘稠凝固的膜, 從夢中驚醒時眼前籠罩着一層朦胧的綠色, 淡淡的,薄霧般飄散。
下一秒,霧氣就散去了。
她捂着眩暈的腦袋站起來, 身體使不上勁雙腿發軟,但還是強撐着披了件外套,去隔壁接女兒。
身後似乎有嘶嘶的聲音回響, 像是憤怒,又像是掙紮。
窗簾的縫隙中, 閃過野獸眼睛的幽幽綠光。
錢女士敲了許久隔壁的門, 妮娜夫人才匆匆地來開門,看到錢女士時眼中閃過了一絲慌亂。
“誰——你、你怎麽……”她一時語塞, 手用力地捏緊披肩的下擺,但她很快就又平靜下來,露出一貫的笑容親熱道:“怎麽這麽晚才過來,小雅都等得睡着了。”
“不太舒服, 就睡過頭了。”錢女士苦笑,沒注意到她的異狀, “最近身體真的是越來越不行了。”
“唉,你這年紀輕輕的。”妮娜夫人讓開門,“你先進來坐一會,晚飯還沒吃呢吧,我給你拿點吃的墊墊。”
妮娜夫人家裏熏染着味道濃郁的香氣,有點像她給錢女士的龍牙草的味道又有些許的不同。那種味道有如實質地包裹住踏進這個家的每一個人,安撫下焦躁不安的情緒,仿佛陷入了沉睡般的寧靜中。
妮娜夫人說自己已經和錢小雅吃過晚飯,錢女士謝過她幫忙照看女兒,接過妮娜夫人送上來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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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她一點也不餓,胃裏翻騰着只想吐,但她還是吃了幾口補充了點能量——中午她就沒胃口只吃了幾塊餅幹,晚上再不好好吃東西,身體肯定要撐不住。
這段時間因為睡眠不好,她的胃口也很糟糕,陪着女兒的時候還能多吃一點,卻往往吐出來的更多,倒是減肥效果極好,幾天就能瘦好幾斤。
妮娜夫人端上來的蛋糕又甜又膩,吃下去又在喉嚨裏泛上一股子奇怪的腥味,翻攪着錢女士的五髒六腑都縮在一起,像一塊被擰幹的毛巾,恨不得把裏面所有的東西都給榨出來。
她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說着是借一下廁所,一進去就直接嘔了出來。
妮娜夫人家裏的香氣忽然變得濃郁到讓她沒辦法呼吸,她兩眼發黑難受得蹲在廁所的地上,剛醒來時的那種脫離虛弱愈發強烈。
錢女士看見一雙軟底的拖鞋停在她面前。
“你沒事吧?”她聽見妮娜夫人的聲音,勉強擡頭映入眼中的是一雙昏沉渾濁的眼,把她的意識驟然砸進了黑暗之中。
“你不會有事的。”妮娜夫人蹲下身,輕輕撫摸着錢女士的肚子,不知在和誰說話,“你會好好的。”
窗外幽綠的光一閃而過,低低地響起幾聲雷鳴。
……
錢女士會不會好好的時律暫且不清楚,但把那個靈魂送回去的時候安吉麗娜也跟過去了,想來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
但他覺得自己現在不太好。
事情是怎麽發展到現在這個情況的呢……
時律捂着臉卻控制不住從耳根到脖頸蔓延的紅,他說不出來,他想不明白。
好像一切的開始,都在班西毫不猶豫地悶掉了一瓶藥開始。
藥劑瓶還在他手裏攥着,不剩半滴液體的瓶子還能嗅到濃濃的酒味,要不是酒味裏還混雜着藥材的氣味,他都要懷疑班西喝掉的不是藥劑而是一瓶烈酒。
還得是那種接近純酒精的級別,才能一口下去讓班西上頭到這種地步。
“嗯?”班西眨了眨眼睛,出門前他替換了自己的眼睛,高價收購的冰種翡翠在他眼中呈現出通透濃郁到令人心醉的綠,水光盈盈也說不清楚是翡翠的光澤還是他眼裏的光,睫毛半垂着也遮掩不住的明亮。
班西看着時律,舌尖舔了舔唇角——這個動作讓時律愈發沒眼看,若非他們面前還盤着一條冒綠霧的龍,時律恨不得當場消失。
這次他算是正式看見了奧吉莉亞,黑天鵝在他邊上用翅膀拍拍他的後背,嘎嘎嘎安慰他班西就是不當人。
這正跟反派對峙局勢一觸即發的時候,哪有這樣一言不發灌了藥就親上來的戰友,奧吉莉亞用自己明亮閃爍的大眼睛發誓,班西不光是強吻,還是深吻。
濕漉漉黏糊糊大家都懂,詳細描寫可能要被鎖文的那種。
啧啧啧。
奧吉莉亞同時發出磕到了和真惡心的聲音。
班西歪歪頭,露出一副無辜又疑惑的表情。
假如忽略他不正常潮紅的臉色和略微渙散的眼神,他看上去與平時沒有任何區別,甚至勾勒法術印記時更快更穩,堪稱超常發揮。
奧吉莉亞知道他現在正處在一個眩暈模糊的狀态裏,班西利用藥劑解開了靈魂對于神秘感應的理性壓制,此時大概類似于喝醉到斷片的感覺。
她當然也知道班西為什麽要這樣——理性壓制對神秘的感應是巫師天生對自己施加的“劍”,确保他們不會過深地接觸到神秘而無法自拔,但與此同時這樣的壓制減弱了他們的敏銳度,使得他們無法辨識過高的神秘。
比如神明,再比如某些高規格的能量存在。
雖然班西會用“呼喚東方的存在”這樣的咒語來施展魔法,但在理性壓制下,他其實是感知不到“東方的存在”的。
真的要去對付一條龍,這樣級別的感知遠遠不夠。
班西在察覺到空氣中沾染上一縷綠色時,便灌下了那瓶解封的藥。
酸澀嗆口極其類似于烈酒的口感,在他體內點燃起熊熊烈火,以他的理性作為燃料,把他的身體交由本能所掌控。
藥效只有半小時,超過這個時間他的身體上的“劍”會連鎖崩潰,把他徹底拖進另一個世界去。
醉酒的昏沉狀态下,班西甚至對此有些躍躍欲試。
封存于靈魂的“劍”解封,原本他感知不到的事物就變得明晰,薄薄的綠色在他眼前擁有了龍的實體,萦繞在時律身邊的香火煙氣擴散,周圍的能量場不安穩地激蕩。
時律的确曾經是一位神明,班西看見信仰的餘光在他眼中映照出野獸般的野性猙獰。
時律小心地擋在他面前,那些香火遵從着他的意思圍繞班西,阻擋綠色的霧氣侵染,時律的精神緊繃,尾巴不安地炸成雞毛撣子。
兩種相斥的神秘沖撞,在城市的高空卷起陰雲和狂風,班西的飛天掃帚被風吹得動搖西晃,晃得他忍不住輕笑,眼裏蒙着模糊陰沉的翳。
班西拉住了跟那條龍對峙的時律。
他拽着時律的領口,臉頰泛着酒醉的紅,不等時律反應便傾身吻了上去,放開掃帚任由狂風把它吹到不知道哪個角落。
不僅是時律,就連對面醞釀大招的龍都被他這一出攪得猝不及防,心神一散差點反噬到自己。
班西吻得很深,但結束得很快,他的目的不是親吻,僅僅是需要拿到一點施法材料,用來給自己施加上能夠使用某個特殊魔法的增益buff。
反正都是體液,親一個總比讓時律放血來的快。
嗯,他也不否認這其中有自己的主觀意願作祟。
班西懶洋洋地舔舐唇角,來自于更高階層的神秘借由體液浸染進他自身的神秘中,在他體內躁動奔湧,不安分地尋找出口。
非常類似于祈禱和神降的過程,要是再深一點時律就可以依附在他身上進行神明的工作了。
他擡起眼,注視着那條龍的眼睛。
“蛇。”他說道,他知曉該怎麽激怒這條龍,他的內在感知告訴他這條龍殘存的神秘早已不能維持龍的形态。
這已經不能說是一條龍,而是一條假裝自己還是龍的蛇。
他面前翻湧的霧氣忽然收縮凝實,一條盤旋的大蛇張開嘴發出嘶鳴,閃電般直直沖着他咬上來。
時律的反應卻是更快一些,甚至比已經沖出去的奧吉莉亞還要快,班西只看到一點光亮起,下一秒蓬勃而強大的神秘潮水般鋪展蔓延,他面前的蛇發出透着恐懼的嘶吼,尖尖的毒牙從班西眼前擦過。
它又化為霧氣想要逃跑,像是遇到了貓的老鼠,卻是轉身不及被一頭野獸一口咬住,尖銳的爪子深深紮進它的皮肉。
蛇吃痛地掙紮,身體盤旋試圖纏繞住這突然出現的野獸。
黑色的皮毛油亮,矯健兇狠如虎似豹,有着貓系的特征卻更加兇惡神氣,透出高高在上不可觸碰的威風。
班西抓住了一片随風飄散的碎布,也不知道時律變回原形時掉下去的胖次會飄到城市的哪個角落。
很好笑。
這不太合時宜,但他失控的理智讓他笑出了聲。
班西眯着眼,完全敞開的感知使得一切在他的世界裏像誇張荒誕的喜劇,蛇和大貓的撕咬纏鬥把能量場抹上混亂無序的色彩,他伸出手,體內躁動的神秘尋找到了發洩的方向,頌念的聲音更像是醉酒時哼着荒腔走板的歌謠。
“我為這塊土地所有。”
“我向這塊土地的意志請求。”
只要文明還構築在土地上,只要土地上還孕育着生命,這世間就沒有任何神秘可以高于土地的意志。
班西打開了“門”。
他對神秘的感知完全敞開,借助時律的“幫助”他更接近那個世界,“門”的另一邊,他注視着一雙眼睛。
“我向這塊土地的意志請求。”
班西重複了一遍。
是金色的。
他模糊地想。
那明明是不應該有實體的存在,卻在他的腦海裏顯現出一雙金色的獸瞳。
“降臨于我。”
班西說道。
他在請求。
也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