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的的确确是一條龍。
別問時律為什麽知道, 他之前也沒見過龍,但他就是一眼認定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龍。
那條龍好像非常懼怕他,屋子裏的霧氣在感應到他的存在時沸騰般翻滾, 像是在炸開鱗片向他示威——與此同時那條龍又仿佛不怎麽怕他,霧氣湧來時透出一種篤定的氣勢。
時律想了想, 這也許可以用大耗子見了病貓來形容, 即便是天敵也有攻勢倒轉之時,他的記憶不全不清楚狀況, 那條龍蠢蠢欲動而不懷好意。
綠色的霧氣洶湧而來想要包裹住他, 可是時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 霧氣便只裹住了一團空氣,時律輕易地從中游離而過,他感覺到自己碰觸到了一絲噩夢的氣息。
這很奇妙, 他“感覺到”“自己”碰觸到了噩夢的氣息。
他知曉那是噩夢,在被他感知時噩夢如含羞草顫動,嗖地縮回了卧室裏。
卧室裏的女人皺着眉夢呓幾聲, 沉眠在霧氣與噩夢的懷抱中無法醒來。
像是被龍吞入了腹中,霧氣翻湧一點點消化蠶食着她的靈魂。
這樣可不行。
時律拽住了她的靈魂, 或者應該說咬住?
他不确定自己是以什麽姿勢拉扯住那個搖晃的靈魂, 但他把那個靈魂從霧氣中拽了出來,香火的煙氣散去, 強烈的拉扯感從另一邊傳來,連同着那個靈魂一道拽走。
霧氣在他們身後糾纏不放,發出嘶嘶的聲響。
宛如噩夢的回響。
……
錢女士已經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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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忘掉的那些記憶在夢境裏湧動蘇醒,血液和酒精的氣味把她的夢境泡成污濁混沌的色彩, 她尖叫着從夢裏醒來,吵醒了熟睡的女兒, 睜開眼卻呆坐着記不得夢裏發生了什麽。
睡眠質量不行,精神自然也好不了。她每天頭疼得厲害,注意力不太能集中,接的翻譯稿子做起來只有平時四分之一的效率,恹恹地提不起勁來。
幸好她同學體諒她剛剛喪夫,沒有催得太緊,也幸好隔壁缇娜夫人熱心又體貼,願意在她工作的時候幫忙照顧她女兒。
缇娜夫人擔心她這樣是不是生了什麽病,勸她去醫院看看,錢女士卻有些憂慮于這是她那個死掉的丈夫搞出的什麽反噬——邪門歪道的不總有這樣的說法,她那天拜完貓王爺回來開始頗有些身體不适。
而且醫院确實沒查出什麽結果,見她情況又嚴重給她開了點安眠藥,治标不治本地糊弄着睡。
“你這樣不行啊。”缇娜夫人憂慮地嘆氣,“這樣吧,我老家有個偏方,你要不然試試看?”
錢女士因為睡眠不好有些精神渙散,問清楚不是吃喝的藥便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試了試。
缇娜夫人給了她一株幹燥的草藥,叫做龍牙草,讓她睡覺的時候壓在枕頭下面。這個偏方不知原理是什麽但的确改善了她的睡眠,睡下去便黑沉着什麽都不知道,連鬧鐘都叫不醒她要被女兒給推醒。
今天錢女士把女兒送去缇娜夫人那裏玩,自己翻譯了一會稿子覺得有些疲憊,便想着稍微午睡一會,睡前她特意定了鬧鐘又把音量調到最大——三點半她要和女兒一起去看電影,可不能睡過頭。
錢女士昏昏沉沉地算着時間睡過去,隔壁缇娜夫人若有所覺地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又慈祥地笑着問邊上看電視的錢小雅,“要吃塊蛋糕嗎?”
錢小雅這些天和她也熟悉了,知曉這位奶奶經常做好吃的蛋糕,便點點頭甜甜地道了謝,紮着的小辮子一甩一甩活潑又可愛。
太可惜了。
缇娜夫人從冰箱裏拿出蛋糕,厚厚的奶油和紅豔豔的草莓極其誘人,大大的一塊可以說是小朋友的終極夢想。
錢小雅皺皺臉,忍痛只拿了一半。
“媽媽說不能吃太多甜的。”她咬着叉子說道,“吃多了會蛀牙的。”
“沒事,媽媽不會知道的。”缇娜夫人說道,“媽媽睡着了,什麽都不知道。”
錢小雅用力搖搖頭,“不用啦,媽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呀。”
騙人就不是好孩子了。
雖然她對聖誕老人許下了不好的願望,已經不是好孩子了,但她還是想讓媽媽覺得她是個好孩子。
缇娜夫人沒說話,只是看了她一會,又若無其事地把剩下的蛋糕放回了冰箱,“沒事的,”她說道,“你可以晚上再吃。”
錢小雅歪歪頭,有點聽不明白她的話。
她下午要和媽媽一起去看電影,晚上去新開的動畫主題餐廳吃飯,怎麽能夠晚上吃到缇娜夫人的蛋糕呢?
“沒什麽。”缇娜夫人摸摸她的頭發,哼着歌去做小餅幹。
缇娜夫人家裏總是甜甜的,餅幹和糖果在玻璃罐子五彩缤紛,按照種類排列在櫃子裏——太妃糖、牛奶糖、巧克力、蔓越莓曲奇、蘇打餅幹,等等等等。
錢小雅在第一次來的時候,就被允許随意挑選那些好吃的糖還有點心想吃就吃,缇娜夫人從不唠叨她會蛀牙會長胖會對身體不好,還會額外給她烤小蛋糕。
如果是別的小朋友——比如跟她一起合唱的李安安,大概要羨慕得口水掉下來了,錢小雅知道李安安特別特別愛吃甜食,每次唱歌排練他都會給送給她一塊巧克力。
牛奶巧克力或者夾着榛子碎的,在小朋友手心裏塞了太久軟噠噠地化得沒了形狀,但吃起來好吃極了,錢小雅嘗了缇娜夫人每個罐子裏的巧克力,也沒有找到相似的味道。
反而因為吃多了甜得太膩,有點被齁住的感覺。
錢小雅調到動畫片頻道,又對着時鐘計算起媽媽還有多久來接她。
今天下午是爸爸消失以後她們第一次一起出去玩,錢小雅期待極了。
但是她等啊等,等到天黑透,錢女士都沒有出現。
……
時律恢複意識的時候,班西正在自己的休息室裏看一本藥草辭典。
——巫師議會最新一版的藥草辭典。由于神秘衰退,很多藥草材料會慢慢失去魔法上的作用,又有一些藥材會被發現有特殊功效,所以這些資料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重新修訂,由巫師快遞送到每個巫師議會的注冊巫師手裏。
當然不是用貓頭鷹送。
某兒童文學真的讓普通人類對巫師産生了很大誤解,巫師的行事基準是避世和保護神秘,貓頭鷹這樣在不少國家都嚴禁飼養的動物太過張揚,就算效率比得上順X快遞巫師也不會用。
通常巫師議會的官方指定快遞是風妖精,一種寄宿在風裏面的神秘生物,速度快隐蔽性強并且随叫随到,需要付出的報酬也只是一縷花香或者一寸陽光,風妖精喜歡那些東西。
就是打開窗透口氣的時候一本書氣勢磅礴地乘着風迎頭而來,危險性實在有點高。
咳,話題扯遠了,班西翻看着藥草辭典和記憶裏核對,确認有哪些地方進行了修訂,翻開沒幾頁的第一個就是龍牙草。
龍牙草是通常用于保護和消除負面能量的草藥。在某些用于逆轉法術效果的儀式中經常會點燃幹燥的龍牙草來制造能量場,與此同時龍牙草也的确有着提高睡眠質量的功效,但是——注意此處轉折,但是絕對不能将龍牙草用于治療失眠。
把炮制過的龍牙草壓在枕頭下可以讓人快速入睡,并且在移除藥草之前,睡眠者将長睡不醒。
具體的炮制方法班西并不清楚,那是巫婆的秘方,但巫師們一直推測睡美人的傳說裏就使用了這種炮制過的龍牙草,詛咒了公主的并非女巫而是巫婆。
畢竟巫師家族從不憚于認領童話故事反派的名頭,這些傳說故事會在他們的血脈姓氏裏附着上更高的神秘,增幅他們對特定法術的施法效果。
比如羅斯巴特,比如弗蘭契斯科,再比如之前沒什麽名氣但近些年吃傳說紅利吃得最快樂的斯諾奎因。
而像睡美人那種詛咒了公主又沒有明确家族傳承而只有一個名號流傳下來的,就是巫婆的常規操作了。
巫婆的力量不會通過血脈傳承,她們的後代往往是沒有力量的普通人,所以她們奉行着極端的避世原則,即便同樣身處于神秘世界的存在,也不會輕易暴露自己。
如同妮娜夫人那樣開着酒吧的巫婆極為少見,大概是因為那位夫人無牽無挂,也就沒有別的巫婆身份暴露可能給親人帶來危險的顧慮,據班西所知,她年輕時甚至做過一段時間的獵人——一種非常古老的專門獵殺神秘生物的雇傭兵職業,頻繁出現于《小紅帽》《白雪公主》等童話裏,危險性和報酬成正比。
妮娜夫人在巫師議會的任務記錄非常出色,如果不是突然金盆洗手隐居到華國,大概現在也會是神秘世界裏的鼎鼎有名的人物。
班西把藥草辭典翻了一頁,樓下傳來箱翻櫃倒乒鈴哐啷的聲音,能量場随之大幅波動。
他下樓一看,時律抱着個沉眠的靈魂傻乎乎地瞪着眼,腦袋上支棱起兩個小尖耳,屁股後頭大尾巴夾着做受驚狀。
見到班西,時律下意識想把耳朵和尾巴藏起來,努力又努力得憋紅了臉,也只是讓尾巴炸得更蓬松了一些。
他竭力忍住嗓子裏癢癢下意識的喵喵喵,輕咳一聲發出了低沉穩重的一聲“留留”。
他是只正經天狗。
什麽嬌嬌,他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