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時律提出了一個在巫師界争論不休了上千年的問題, 人類和神明的關系相當于那個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疑問,誰先誰後沒有準确的定論。
“目前而言,”班西放下手裏的工作, 仔細地思考着該怎麽回答比較合适,“我們不說人類創造了神明, 而稱為人類賦予神明形态。”
“這世界的一切本身就存在, 并不存在人類‘創造’了什麽。唔、怎麽說,能量守恒?雖然通常會用‘創造’這個詞來描述施法效果, 但實際的運作過程依舊是能量的轉化。”
可以理解為能量都存儲在一個更高的層面上, 一個非物質的、一切以概念與集合體形式存在的層面, 其中的能量向下流淌,穿過“門”而被固定形态,形成了人類現在所處的物質世界。
“所謂神明, 就是人類用信仰賦予了概念以具體的形态,也可以說是把更高位不可視的存在降格為具有‘人性’的過程。比如說死亡就是死亡,一切逝去概念的集合體。但在人類世界裏, 祂可以是黑袍的神明,可以是長角的惡魔, 也可能是黑白無常或者其他的任何存在, 你相信什麽,祂就會是什麽。”
“而這個降格的過程中, 高位的神秘到低位的神秘會産生能量差,這種能量差的擴散造就了所謂的……神明顯靈。”
時律問道:“那如果我什麽都不信……”
班西微笑:“你一定會相信什麽,只要你身處于這個世界,你就不可能看到那些存在的本質。”
這個世界是物質的,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在這個世界以無形的方式存在,在被“感知到”的瞬間, 無形就已經變成了有形。
哪怕班西在儀式中打開了“門”,直接碰觸另一個層面的土地神靈,他依然本能地在意識中賦予了其形态——一只巨大而野性的獸,但神靈本身應當是沒有形态的概念,意志的集合,不應被命名也不應被碰觸的神秘。
甚至于當班西用“神靈”來稱呼“它”時,都是在降格其神秘。
這個話題班西能拿出厚厚一沓論文集來讨論,鑒于人類歷史發展任何一個文明都不可能脫離宗教的影子,神明信仰一直都是神秘世界最大的議題之一。
包括很多神秘生物都是在信仰中誕生的,屬于神明顯靈信仰轉化能量的産物,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
巫師自己就是嘛。
要是沒有那場轟轟烈烈延綿數百年的獵巫運動,宗教把巫師徹底推向神明的對立面,作為黑暗與邪惡的存在被賦予了無數惡名與能力,巫師大概也就是會用點草藥或者直覺比較好的普通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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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信徒們相信巫師的存在。
所以上帝制造出了巫師。
同理還有吸血鬼狼人海妖以及等等等等的神秘生物,神明信仰真的對物種多樣化做出了巨大貢獻。
班西本身沒有固定的信仰,依據情況變化借助不同存在的力量,他通常盡量避免用過于精确的名號呼喚能量的存在,以避免将更高位的存在拉扯到現實,不過也有不少巫師會信仰固定的神明,以獲取更加強大和穩定的能量。
“信仰的話……屬于雙刃劍吧。”班西回憶起自己在那些宗教聖地看到的殘像,那些在能量場上伫立的教堂寺廟,如沉重而帶刺的皇冠,神秘在鎖鏈中蓬勃茁壯。
在神秘衰退的大背景下,從更高的層面降格為神明可以有效地延緩自身存在的消失——伴随着神秘衰退,它們會不可避免地衰退變回最初的能量形态,進入到人類物質世界的能量規則中。
但只要有人類信仰,太陽可以是阿波羅的馬車,火山可以是龍的巢穴,在更加早神秘更加興盛的年代裏,那些被賦予形态的神明還可以在人類的世界行走,那是一切傳說的起源。
不過也只能是阿波羅的馬車,巨龍的巢穴,人類的想象固定了神秘的形态,一旦信仰消失,再無人知曉神明的存在,神明也就會随之衰弱,外在形态的消散意味着神秘的消散,最後徹底停留在人類的世界之中。
那種仙女被偷走了衣服就無法返回天界的傳說故事,大多以此為理論藍本。
……
時律的這個問題太過複雜,班西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給他解釋清楚,他自己都解釋着解釋着覺得有點混亂,總之他講完之後時律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一邊吸溜着他點的香火一邊表示要自己想想。
結合時律突然沒頭沒腦地問起神明的問題,班西運用第六感稍微聯想了一下,眼睛如X光把時律從上到下掃描了一遍。
時律該不會是個神秘衰退後降格的前·神明吧……
畢竟聖誕老人都沒辦法出現的世界裏不可能還有神明幸存,比較大的概率就是神明削減神秘降格到可以留存在這個世界的程度。
如果是時律的話的确有這個可能性,班西摩挲着下巴,從神明降格為妖怪會有龐大的能量沖擊,把記憶沖沒了也很正常。
班西克制着想更深入研究的巫師本能,給時律留下個自己安靜思考的空間。
他順便也把這個附加條件放進對時律的感情線裏面考慮了一下,跟個妖怪談戀愛和跟個降格為妖怪的前·神明談戀愛在安全性上面還是有些區別的,班西花了一杯咖啡的時間來做決定。
嗯,還是想睡一次。
班西愉快地做好選擇,就把時律放到待辦事項裏,開始着手處理塑料盒子裏的鱗片碎塊。
這是個不安定因素,班西做了個法陣來緩慢消減其神秘,使其降格為普通物件。這是巫師對具有高危險性的神秘物件的常規處理方式,有信仰氣息的會更加難處理一些,除非能夠完全阻斷信仰,不然但凡有一點火星尚存,就會死灰複燃。
還有一個方法是徹底激發神秘——就像他對火車做的那樣,然後再把神秘消減。班西以前對某些寄宿着執念怨靈的物件操作過,只不過從鱗片上湧動的神秘和信仰看,神秘完全激發後極有可能會是接近于神明概念的存在,他一個普通巫師大概率要被吊打。
他一點不想跟至今都在傳說中與交江相連的存在打交道,有跟自然相關傳說的神秘存在都自帶無限精力池,特別特別特別地難打。
……
時律在香火缭繞裏思考了很久,他也想到了自己失憶前是個神明的可能性,然後花了三秒就否決了這個可能。
華國的信仰體系大家都懂,從來都是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見了廟進去都會拜一拜,不管黑貓白貓抓得住老鼠的就是好貓。
換句話來說,管理中心裏一塊磚砸下來就能砸到四個有香火供奉大小名號算個神算個仙的,尤其那場萬聖節聚會,按班西的那個算法就是人間開蟠桃會,裏頭個個有廟有供奉不少還香火鼎盛,哪怕時代變了沒以前那麽厲害了,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再想想他們看到自己時候的那個态度,時律想自己怕不得是天王老子才能讓他們個個像見了教導主任。
天王老子說不定也不行,他現在這狀況約等于破産,哪家的員工對上破産的前上司還能像老鼠見了貓。
這事真是想得腦殼疼。
時律摸了個抱枕往香爐邊上一躺,想着為什麽他不能就是個平凡可愛的天狗。
貓裏貓氣的嬌嬌多快樂,管吃管住還有金主爸爸的身子可以饞。時律抱着抱枕想着想着,就開始不由自主發散到班西今天那件腰線收得令人發指的襯衣上,誠實地吞了吞口水。
班西身上是真沒什麽肉,時律目測那個腰自己一手就能攬住,偏偏班西的骨架又要比東方人大,肩寬腰細就有一個異常漂亮的曲線,時律看一眼心裏就喵喵喵了三連,連意識要飄出身體的眩暈感都不藥自愈。
好吧,其實是吃了鐘雙明給的藥,一顆下去百病全消,要不是人類那脆皮體質扛不住藥性,時律都想給班西搞一點嘗嘗。
有病治病沒病強身嘛。
時律翻身坐起,在眩暈難受的那股勁過去之後,他便果斷放棄了因為自己想不起來的事情給自己找不痛快。
順其自然呗,他在這死磕難道還能硬把記憶給磕出來?
時律放平了心态,在香火缭繞裏暈暈乎乎,再次看到那坨綠色在他眼前出現也沒有第一次見到那麽慌張,順着身體的本能反應撲上去,意識就跟被橡皮筋牽引着一樣拉扯到了另一個地方。
那根“橡皮筋”是一縷青煙,散發着寺廟裏十塊錢一把的線香味道,時律左右環顧,看到一間普通的兩居室,牆上母女二人的合照笑容燦爛。
時律沒見過這兩人,腦袋裏卻出現了相關的信息——錢小雅和錢女士,剛剛搬到這裏來的母女。
時律沒有在鏡子裏看到自己,他低下頭想看看自己的意識是什麽樣子,低頭是地板擡頭是天花板,周圍是空氣風兒晃悠悠地吹拂而過。
他存在,但他又好像不存在了。
他的視角也奇怪極了,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得他不知道自己面朝着哪邊。
有點像是班西說的那種,不應顯現沒有實體概念性的啥啥啥。
這種狀态下,時律看到了一條蛇。
一個綠色的虛影纏繞在屋子裏,和他一樣像是存在又像是不存在,但他就是知道那應該是一條蛇的樣子。
綠色的鱗片,粗壯的蛇身,兩顆毒牙尖利咬在身上特別的疼,毒液會一點點侵蝕身體,皮肉腐爛連骨頭都被毒得咕嘟嘟冒泡。
他記憶裏有那條蛇。
更加巨大,更加可怕,充盈着血肉和信仰的力量——如班西描述過的被無數信仰所支撐起的神明,信仰是束縛也是力量的源泉,江水之中強大而不可戰勝。
鱗爪飛揚。
抱歉,他剛剛大概看錯了。
那不是一條蛇,而是一條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