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程珣在千島沒有回來, 向晚下班後直接回了家,隔壁齊大哥為感謝向晚上次換給他的煤氣票,給他們家送了一斤羊肉過來, 蘇雪梅切了一半剁成餡, 又摻了些木耳胡羅蔔,準備包餃子,張春來拿着只皺巴巴的蘋果走過來, 掰一半讓向晚吃。
蘋果看起來難看,但吃起來還挺甜的,咬一口綿綿的,向晚吃完蘋果, 拎過來擀面杖,悶聲不響的擀面皮,她動作奇快,蘇雪梅和張春來兩個人包, 都跟不上她。
“你又跟誰生氣了”, 張春來捏上一只餃子,問向晚。
“沒有。”
“還沒有”, 張春來不信, “你從小到大都這樣,總是軟趴趴的,一旦生氣起來,就會變得特別有勁兒,你還記得揍西街小亮子那次嗎, 平時老讓人家欺負哭, 那次他打了向東, 你火氣上來把人家揍得鼻子嘴巴一塊往外淌血。”
想起往事, 向晚仰起下巴笑了笑。
“小亮子前陣子還跟我打聽你來着,他現在在糧油站上班,整天拽的跟只孔雀似的,問我你有對象沒有,我讓他先買張鏡子看清楚自己那張鞋拔子臉配不配再說。”
“人家張有亮哪裏不好了。”,周心寧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他父母在西關新村有套三進的院子呢,姐姐在百貨公司上班,一家都是工人階級,總比……”
“你不是累嗎”,張春來打斷她說:“去躺着吧,飯好了叫你。”
周心寧白一眼丈夫,“我都快把腰躺斷了,向晚,你們什麽時候能拿到房子,等你搬走了,我們就把那兩間打通,你不知道小孩子的東西有多多。”
提到房子,向晚好不容易被他哥哥逗樂的心情,又猛地沉了下去,一會兒,蘇雪梅煮好了餃子,向晚一手端着一盤去給齊大哥家送。
齊大哥問她房子的事,向晚說有個辦事員老為難她,到現在她的申請書還沒有交到廠辦呢,齊大哥拍了拍大腿說,那你去找廠長啊,理那個癟三做什麽。
“向晚我跟你說,你到時梨花帶雨的往你們廠長跟前那麽一坐,保準管用,除非她不是男人。”
齊大哥媳婦啐了他一口說:“你是不是覺得全天下的男人都跟你一個德性,女人一哭,恨不得連月亮都給人家摘,賤的。”
“那得分什麽女人哭,小晚晚這樣的可以,小胖翠那樣的哭破嗓子都……”,齊大哥媳婦往外看了一眼,指着她丈夫說:“你屬老鼠的嗎,撂下爪子就忘,要是再讓翠翠聽見了,當心撕爛你的破嘴。”
向晚想了一晚,決定按照齊大哥說的辦,去找王成鈞,她們廠長雖然不像齊大哥說的那樣憐香惜玉,但很講道理。
早上簽到,向晚意外碰到了李乘風,他圍着一條灰色圍脖,跟某位領導打招呼時,把圍脖往下拉了拉,向晚看到他被她扇過的那半張臉,明顯有點腫,想起她哥說的,她一生氣就勁兒老大,向晚忍不住笑了。
向晚從船上下來直接去了王成鈞的辦公室,但他人不在,秘書說他有事出去了,向晚就站在門外等着,快中午時,王成鈞和幾個人說笑着走上樓梯,看到向晚,他愣了愣問:“小姑娘,你找我有事?”
向晚說:“王廠長您好,我是保障科的向晚,我找您詢問一下房子的事。”
王成鈞皺了皺眉,這些天因為房子找他的人太多了,讓他不勝其煩,“廠裏分房嚴格按照工齡,工齡不到找我也沒用。”,向晚說:“我工齡到了。”,王成鈞打量她一眼,“你?”
向晚朝他躬了下腰,“廠長我就耽誤您幾分鐘的時間,說完我就走,可以嗎?”,王成鈞到底沒忍心拒絕一個小姑娘,就讓向晚進屋說。
向晚整理了一下措辭開口道:“廠長,我父親叫向海山,他二十一歲進的工廠,三十四歲那年在給廠裏維修起重機時,因為雨天路滑,從扶梯上摔了下來而身亡,我十七歲進廠,我父親和我的工齡加起來有十七年,而且我已經結婚了,完全符合廠裏的分房政策。”
王成鈞呃了一聲有點納悶,“所以,小姑娘你找我是為了什麽呢,因為樓層還是?”
向晚搖頭,“廠長,我去人事科找管理職工檔案的李乘風開證明,去了兩次他都說太忙了不能幫我找,就在昨天下午他又突然告訴我說我父親的檔案不見了,廠長,我沒有權力去翻廠裏的職工檔案,但廠裏分房月底就要結束了,我是實在沒有辦法才來找的您,我希望您能幫幫我們。“
王成鈞四十出頭的年紀,向海山死的那年,他剛從蘇聯留學回來,在三工段做技術員,他隐隐約約記得有這件事,但印象不深,他想了想說:“小向,你回家後去辦兩件事,第一,找出你父親的工作證還有當年廠裏開給你家的撫恤書,第二,去你家所屬的街道辦,讓他們查一下當年你父親的入職登記,我們廠每一次招工都在社區有記錄的,對了,你父親是本地人嗎?”
向晚說是。
王成鈞點頭,“那就好辦了。”
“但是廠長,畢竟隔了那麽多年,要是您說的這些都找不到了,我該怎麽辦呢?”
王成鈞說:“你先去找,找不到我來想辦法,要是工齡屬實,小向,我保證你能拿到房子。”
向晚站起來跟王成鈞告辭,剛走出兩步,王成鈞又問她,“小向,你說你結婚了,愛人是我們廠裏的嗎?”
向晚點頭說是,王成鈞又問他是哪個工段的,向晚說是三工段的程珣。
不知道是不是向晚的錯覺,王成鈞聽到程珣的名字,眼睛瞬間亮了一下,“小程啊,你們什麽時候結的婚?”,向晚說這個月剛結,本來向晚還怕王成鈞覺得他們是投機分子,但沒想到王成鈞卻說:“這個小程竟然都沒有請我吃喜糖,小向你回家好好教育教育他。”
向晚的身影一消失,王成鈞臉上的笑容就沒了,他抓起座機,給人事科的科長段林打了個電話,說讓何昌鴻過來找他。
向晚一走到外面的陽光下,胸腔裏噎着的那股熱流就化作水汽沖到了眼眶裏,剛才在王成鈞那裏,她盡量不帶任何感情的陳述父親當年的那件事,但一到了沒有人的地方,她情感的閘門就再也關不住了。
向海山死的那一年向東只有四歲,還是完全不知曉人事的年紀,記得在殡儀館火化向海山的屍體時,向東還拉着她的手說,姐姐,爸爸從裏面出來後,是不是就可以跟我們一起回家了,他還說要帶我去田裏捉螞蚱呢。
向晚清楚的知道父親将要化成一縷灰的事實,但卻不能跟弟弟說,她摟着弟弟的身體,忍淚忍得渾身顫抖。
十年後的今天,向晚又一次把眼淚咽回了肚裏,她低着頭走過廠部樓房前的那片小草坪,突然間,有道身影把陽光擋住了,向晚本可以繞開的,因為路很寬,足以容納三四個人,但向晚一看到那道影子的輪廓就知道了是誰。
于是她仰起頭問:“你回來了?”
程珣看到她微紅的眼眶,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挺長時間才問:“不是說讓你等我的嗎?”
“等你幹什麽,你有什麽好辦法嗎?”
程珣實話實說:“沒有,但我不想讓你一個人面對。”
正好路過食堂,向晚問他吃飯沒有,程珣給她看了下手裏的飯盒,“我打好了,去你車間吃,還是我那裏。”
向晚肯定不會去三工段,一群男人,她根本招架不了。
機修組車間內,只有老祖長一個人在,他正挓着兩只油手,看着從船上拆下來的一只發電機發呆,程珣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他一連說了好幾聲不用,讓兩個年輕人只管關起門來膩歪。
有了朱明祥這句話,向晚更加不好意思關門了,盡管今天溫度很低,她給自己和程珣一人到了一杯熱水,暖了會兒手後,開始吃飯。
程珣打開飯盒推到向晚面前,又從懷裏摸出一個饅頭,一只玻璃瓶,向晚問他瓶子裏是什麽,程珣咔嚓一聲擰開瓶蓋說:“吃吧,我們去幫中博修機器,人家給的。”
是沙丁魚罐頭,又貴又難買的一種東西,向晚夾了幾塊放到飯盒裏,又把瓶蓋擰上了,餘下的她想留給姜慧茹吃,“他們廠沒有技術員嗎,為什麽讓你們去修。”
程珣說:“那臺內燃機是蘇聯生産的,說明書上都是外文。”,向晚一臉驚訝,“你們當中竟然還有懂俄文的,誰呀?”
程珣看了看她說:“我,懂一點。”
能看懂俄文的技術說明書,向晚也不知道程珣所謂的懂一點代表多少,“你學校裏學的嗎,我們這兒好像全是英文。”
“我是跟我外公學的。”
“你外公……”,向晚咽下一口飯的同時,也把那句,”你外公是幹什麽的?”咽了回去,程珣的家庭有點敏感,向晚想她還是不問的好,好在程珣也沒注意到向晚的反應,所以這個問題就被忽略掉了,兩個人默默的吃着飯,向晚發現程珣只挑蔬菜吃,明明飯盒裏有獅子頭還有魚。
“你不喜歡吃葷嗎?”
“不喜歡。”
“什麽不喜歡”,向晚把肉菜給他撥過去,“你不吃為什麽打這麽多,我一個人又吃不完。”
“我是想你可以胖一點,你太瘦了。”
“我還瘦,人家都說我……”
“說你什麽?”,程珣筷子伸到半截,停下來看着向晚。
說我豐滿,這話當然不能說,但向晚每次去女浴室洗澡,那些女工都這麽說她,向晚心裏覺得這個詞帶了點不好的色彩,所以總是說服自己,豐滿就是胖,因為沒見到哪個瘦子被說成豐滿的。
程珣因為久久等不到向晚的回答,又問了她一遍,向晚只好說,人家都說她胖,程珣為驗證這個結論是錯誤的,目光從向晚的臉上一點點往下看,當看到某處時,他好像一下明白了向晚剛才的猶豫還有那個“胖”,究竟是什麽意思,他覺得心口有些發熱,連帶着臉都跟着燙了起來。
為掩飾尴尬,程珣喝了口水說:“并沒有。”
作者有話說:
下一本《重回八零》求預收:
上一輩子的方心芸在丈夫背叛娘家不容的情況下認識了秦讓,彼時的他是國營工廠的一名職工,穩重儒雅善良又有風度,只是因為傷病殘了一條腿,可就是這樣一個男人給了方心芸母女一個溫暖的家,但方心芸命苦好日子沒過幾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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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方心芸帶着念念跟秦讓重逢在一家小賣部時,見到的情景卻是這樣的:
二十出頭的秦讓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西裝,耳朵上夾着一根劣質香煙,挑染的一簇黃毛耷拉在右側的眉骨上,怎麽看都是一副不三不四的小痞子相。
秦讓塌着身體手支在櫃臺上正跟售貨員調笑,見到方心芸後先是一愣接着就吹了個口哨,“嗨,美女。”
方心芸:“……”
這是那個穩重儒雅的秦先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