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小雨飄灑,陰霾的天氣驅散走最後一絲秋意,寒氣順着長假回歸的車流席卷整個城市,道路常日潮濕,走在街上四處都是低咳不止的路人。
便利店只剩下一個還算康健的店員,整個上午迎客的電子音都不曾響起過,她抱着老舊的電暖壺,趴在收銀臺上昏昏欲睡。
“叮咚——歡迎光臨!”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睡意,店員反射性地站起來,露出禮儀式的标準微笑。
來人高高瘦瘦,戴着一頂毛線帽,高領毛衣将他一半的臉都圍了起來,外罩一件深秋色的大衣,他手上捂着一杯熱咖啡,另一手提着一把*的黑色雨傘,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啊,籃子在這,傘放進來吧。”意識到一早沒能開張連傘桶都沒拿出來,店員手忙腳亂從櫃臺下拿出一個插傘的裝置,放在了門口。
“多謝。”他在外面把傘上的雨水抖幹淨,再把傘面規矩得整理好,才将它小心放進去。
店員保持着微笑,目光跟着他的身影在便利店裏來回轉悠。
客人很眼熟,這是她除卻養眼之外的第二個想法。
“請問您需要什麽?我可以幫您找。”
客人搜尋的目光一頓,轉身看她,堪堪露出的眼睛就像兩灣剛剛融解的湖泊,此時帶上了幾分局促的羞意,“馬蘇裏拉芝士,我常去的超市沒開門,你們有麽?“
“有……有的。”店員晃着馬尾辮跑到角落的冷凍櫃邊上,取出殘存的一盒芝士“還需要其他的嗎?”
“聽說便利店有寵物土豆泥。”
“都在這。”她把土豆泥也拿出來,帶着人到櫃臺結賬“一共275元。”
迅速劃卡付了賬,店員試探性地問道:“您……您是毛彌吧?”
毛彌眼睛一彎,應該是在微笑,他取出傘,推開門,寒風趁勢從縫隙裏擠進來,把店員凍了一個哆嗦。
“天冷了,小心感冒。”
傘面在他頭頂張開,他的聲音悶在毛衣裏,透過即将關上的門傳了進去,店員呆呆地看着他對自己揮了揮手,然後消失在人群中。
毛彌快步逆着下班午休的人群往家裏走。冰箱現在已經是條大狗了,狗糧它都挑三揀四,最喜歡吃的是零食。自從吃過一次土豆泥和芝士焗飯後,整條狗都興奮了,一有空就撒潑打滾要吃這些,買了一櫃子狗糧也沒有用武之地。
進屋,一團白影便閃電般沖過來,對着袋子嗅來嗅去,擡頭見主人似笑非笑的神情立馬又讨好地抱住他的腿,汪汪汪叫了幾聲。
“再吃下去,你就嫁不出去了。”毛彌撸了一把它的頭,無奈地走向廚房,回眸就見那條嫁不出去的胖狗在客廳追着自己尾巴玩“……怎麽這麽傻。”
駕輕就熟地把兩份飯做好,一人一狗坐在地板上,背靠沙發,端着碗吃飯——當然,冰箱是舔着地上的碗。
他已經進組一段時間了,許是天氣原因,幾個演員都請了病假,導演大發慈悲幹脆全組放了一天假,結果剛好便宜了冰箱這貪嘴的,大清早就爬上他的床把他鬧醒了讨要吃食。
一勺飯還沒下肚,門鈴就如催魂一樣發出一連的串音。
“這是誰要踩着飯點來。”毛彌拖拉着一雙毛拖鞋慢吞吞去開門,冰箱亦趨亦步地跟在後頭湊熱鬧。雨霧迎面撲來,年輕男人戴着兜帽,渾身都濕透了,聽見門開了,一言不發地就要進去。
冰箱喉頭發出一陣低吼,就等毛彌一聲令下撲過去咬他。
“乖,這是你子燕哥哥,以前還照顧過你一陣。”毛彌把它狗頭往上掰了掰,哭笑不得“快進來吧,怎麽突然過來了?”
岑子燕把外套脫下放在衣架上,出玄關時打了個噴嚏,他看上去疲憊極了。
冰箱見他走到了沙發前,連忙晃動着尾巴跑過去,警惕地把狗盆圈到懷裏,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時不時盯着這個不速之客,生怕他饑不擇食搶自己飯碗。
“累了,正巧經過,想來看看你。”岑子燕接過毛彌剛倒的熱水,情緒低沉。
毛彌眨眨眼,心知他這段時間不好過。他們上次見面還是自己在醫院的時候,岑子燕也是扔下禮物說了兩句話就轉身跑了。
“你現在什麽情況?合約解了麽?”
“還沒。”岑子燕抹了把臉,眼神有些迷茫“不解約,煥星必定會雪藏我幾年。但是解約,那群狗仗人勢的東西會讓我沒辦法再找新東家。”
毛彌顧不上吃飯,支着下巴看着他:“所以你打算……“
“大不了解約,我自己單幹。”
“可是煥星的爪牙幾乎遍布整個圈,你還是新人,單幹怎麽找得到敢違逆煥星的專業團隊?”
岑子燕沉痛地閉眼,半晌,搖了搖頭。
他這脾氣,在圈裏遲早會得到教訓,毛彌向來都清楚。可是饒是他也想不到,岑子燕遇到的第一道坎就如此之高,行錯一步演藝生涯便可能都完了。
“你後悔過和那些前輩作對嗎?”毛彌起身去廚房多做一份飯,聲音飄揚出來,顯得又輕又柔。
岑子燕嗤了一聲,不屑道:“那些老東西,我後悔就是給他們臉,就算不演戲了,我也不能後悔。”
“那你解約吧。”毛彌古井無波地說着“我可以介紹你去一個新地方。”
“你那小公司也不行吧……”
毛彌就當沒聽見他诋毀自己公司,平心靜氣地說:“放心,不是我這小公司,等我和他們說好了再給你地址。”
那頭岑子燕還沒回應,就又連打了幾個噴嚏。
“冰箱!叼雙拖鞋出來,領着人去浴室。”
吃得正歡的白團子一愣,磨磨蹭蹭地舔了口土豆泥,終是不敢違抗主人的命令,頭拱到鞋櫃裏叼出一雙浴室用拖鞋,屁颠屁颠地放到了浴室門口。
“浴巾有新的,就放在角櫃裏,你去洗個澡吧。”毛彌探出頭來遙控客人。
岑子燕剛放松下來,霎時就感受到了遍體的寒意,邊上冰箱還在咬自己褲腳洩憤,不禁揪了揪它的耳朵:“小沒良心的。”
熱氣充盈整間浴室,岑子燕仰頭讓熱水從頭沖下,仿佛它能直接沖到自己的心裏一般。自幾個月前他因為一些□□和前輩抗争以來,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溫暖過了。一個小時前,他剛在煥星和經紀人大吵一架,曾經對他百般遷就的經紀人如今也在求他忍氣吞聲,對着媒體公開道歉。放眼一望,整個公司都在拿他當棄子。
他的家世當然足夠他橫行霸道,可是一方面他們不支持他的事業,另一方面……不僅是他不屑于借家人的權勢作威作福,他頗有原則的親人也向來厭惡插手這些事。
這些年他朋友少得可憐,能夠交心的五根手指都數不出來。偌大個世界,他竟活生生成了一座孤島。
從公司出來,他戴上兜帽,行走在街上,竟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處。哪裏都是吃人的地方,他想。
一場雨把他淋得灰心喪氣,什麽鬥志,什麽骨氣,全都積壓在心底,恨不能世界毀滅才好。
等他再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站在了毛彌家的門前。他曾把這裏當做黑歷史一樣的存在,認定了毛彌是在報複自己,戲耍自己,可是自上次和他發短信,看見那一句“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時,久未波動的他竟差點落下淚來。
不經意間,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已然把這裏當成了最後的避風港,把那個自己傷害過的人真正當成了老師。
“衣服我放在門口了,你快點洗完,出來吃點東西,再好好睡上一覺。”老師的聲音無論何時都溫柔而鎮定。
岑子燕又抹了把臉,一時分不清那是水還是眼淚,一顆飄飄蕩蕩的心就這樣踏踏實實地落了地,強壓下去的勇氣又一股腦湧了上來。
趁着他在洗澡,毛彌悄悄走去了陽臺,撥通了通訊:“忙麽?”
不知那頭說了什麽,他突然笑得雙眼彎彎,雙頰緋紅。
“不是,我給你找了一個勞力,你工作室不是還沒簽人麽?”
霍靖楚正簽着合同,聞言笑了:“是誰惹了你,要把人拉來受我剝削?”
毛彌把前因後果說了,男人沉默片刻,用無可奈何的語氣道:“你都親自塞人了,我哪敢不答應。別說是燙手山芋,就是火爐我也照單全收。”
知道給人找了麻煩,毛彌低着聲誇了他幾句,又割地賠款地答應了數個條件,把自個兒全賣了才算結束交易。
“對了,你的手還疼不疼?剛出院沒多久,有事讓智能管家做,別太辛苦了。”
聽着他真心實意的噓寒問暖,毛彌被大風吹着也不覺得冷,對着智腦親了兩口,戀戀不舍地關了通訊回頭一看,就見岑子燕正尴尬地站在那裏,還僵硬地維持着敲門的姿勢。
毛彌:“……”
岑子燕幹咳兩聲:“我……就是想和你說冰箱把狗盆打翻了。”哪知道直接目睹了一次虐狗現場。
冰箱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一屁股坐在犯罪證據上,試圖蒙混過關,一雙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不知看向何處,就是心虛地不敢看毛彌。
“去角落站着。”毛彌提着它後頸把它強行挪開,讓智能管家清掃完地板,看它乖乖罰站去了才安心開始吃早就冷了的飯。
電視上剛好在放《星艦上的假日》的重播。
他們上次旅行被剪成了兩版,一版是正常的游戲任務版,另一版本自然是災難紀錄片版,兩個版本的收視率都以不可思議的數字創造了奇跡。紀實的驚險場面一度讓好些觀衆驚叫出聲,甚至睡不着覺。就是看了節目的藝人也對他們肅然起敬,冒着生命非要堅持拍攝的攝像小哥還因此受到了臺裏的嘉獎。
小毛球們都是哭着刷完紀錄片版的,并大多都宣稱他們再也不敢二刷了。
紀錄片使人們完全颠覆了對毛彌的印象。此前,喜歡他的人只當他是一個演技不錯的演員,厭惡他的則常說他文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着實不配稱為男人。可是這版一經播出,生死攸關中,卻是毛彌一肩挑起了數十人的生命。
他單薄的身影站在第一個堅韌地向上攀爬時,晃蕩的鏡頭裏他就和英雄一樣頂天立地。
再加上電影節,他拼着一副剛從鬼門關搶回來的身軀,站上臺領取a級男主角獎的這一幕,更是比奇跡還要驚喜,對一些粉絲來說,甚至是如天神降臨。
短短一段時間,他用自己并不想用的方式享譽星際,可是沒有人不服。
“有本事你也拼着一條命去掙這個名聲啊?”對不服的人,人們就這一句也足夠堵住他們的嘴。
毛彌盯着電視機,突然換了臺。
他永遠做不到以一個觀衆的視角去觀看這檔節目,如果可以,他寧願不要這名聲,畢竟平安比什麽都重要。人能僥幸一次就是大幸,又怎能再多求呢。
嘆口氣,幹脆把電視關了,想取消冰箱的罰站,轉臉就看見冰箱不甘寂寞地在咬着什麽東西。
毛彌幽幽地走近了,猛然發現它嘴下正撕扯着一本厚厚的紙本。
“我的劇本!”
冰箱,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