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劉文魏進來的時候,毛彌正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在看書,他側過身子,手肘壓着書本的下側,目光時不時從文字上便捷地飄到睡着的男人臉上。
“今兒我算是學着了,書中自有顏如玉,這句話是真事兒。”劉文魏煞有其事地嚴肅說道,右手提着的一大袋水果随着他關門的動作發出一陣塑料袋的刺耳噪聲。
“噓。”毛彌冷不丁把書扔下,跳下床就搶過水果倒入籃子裏,然後棄之敝履地把塑料袋塞進了垃圾桶。
劉文魏站在門口,吊着眉梢,啧啧稱奇:“你好全了?這麽生龍活虎的。”
毛彌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表情血淋淋的。
“得得得……”劉文魏鬥不過這個護夫狂魔,從籃子裏順手抄了兩個桃子,拉着他往陽臺走。
這病患一大早就呆在床上,對自己的處境全然不知,只清楚自己在醫院,對自己這間雅致溫馨的單人病房的構造也毫無概念。大抵是剛醒來便看見霍靖楚,就足夠他信任一切了。
擰開衛生間旁邊的小門,剛好夠兩個人談話的陽臺懶洋洋地橫呈在眼前。窗戶緊閉,陽光經過窗戶的過濾變得像是在午後,綠植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地錯落擺放着,花園般的綠色中兩個懶人沙發面對面置在窗前,中間是一張名貴的木圓桌。
讓毛彌坐在沙發上,扯過一條毯子給他蓋好,劉文魏便轉身開始在水槽裏洗水果:“景色不錯吧?”
毛彌看向窗外,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地蜿蜒,花團錦簇,噴泉沿路盛開,三三兩兩的護士正推着病人散步。
“私立醫院……?”
劉文魏:“是啊,尋常醫院哪能這麽大氣勢,你要站在樓頂還能看見聯邦大廈的全貌,夜景真是不得了——”
他把桃子洗淨了放到桌上,話題轉個大彎扯了回來:“在這兒看病休養都的非富即貴,安保嚴,嘴巴牢,所以你家霍天王才敢明晃晃帶你進來。媒體朋友在醫院門口蹲了一晚了,想盡辦法也沒能進來,你就安心養着吧。”
“哦。”毛彌挑了個軟的桃子,小小啃了一口,充沛的汁水從果肉裏綻開,他縮在毯子裏彎了眼睛。
“你現在可是大新聞。病房外面花籃放滿了一整條走廊,你有空可以去看看盛況。”劉文魏吃肉一樣一口就吞下一半果肉,含糊着說“昨晚頭條全是你,節目組傷傷殘殘地在機場接受采訪,三句有兩句是誇你,沈自悠還說你救命恩人呢。”
聞言差點被果肉嗆到,“救命恩人”吃着水果沒敢吭聲。
突然,方才還高談闊論的經紀人身體往前一探,手穩穩握住了他的肩頭,他眼中甚至閃過了一線驚慌:“還好……還好你全須全尾地在這裏。”
毛彌頭次看他情緒如此顯露,震驚地靜聽下文。
“老實說,我昨晚一晚沒睡踏實,就怕接到你回家是個夢,睜眼閉眼都害怕。”劉文魏定定地道“你這次,可真長臉了。我以前沒想過你能理智冷靜到這個地步……那麽大的災難,居然是靠你打頭找的路……我每每想起來,都特替你害怕,你那時壓力得多大啊。”
毛彌垂了眸,心裏一陣暖意,他和經紀人朝夕共處三年多,動個手指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也只有他能在心疼之餘替自己操心這份壓力了。
“過去就好。”毛彌只能這麽說。
“對,對,都過去了。”劉文魏大夢初醒般又振作起來,輕笑“劇本我又給你挑了幾個,我覺得這個不錯,你拿去看看。”
毛彌接過厚厚的劇本,标題為《下午五點鐘》,改編自《悲慘世界》。
“他們是聽說你在《故園》裏面演過少年時期的自己,所以找了你。不過這部電影……你前期要演的是個小孩,個子還沒人腰高的那種。”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它也需要唱歌麽……既然是改編的這一版。”毛彌晃晃劇本,聲音有些不穩,對于音樂劇的形式他還不太敢嘗試。如此一看,這部電影的挑戰着實很多。
劉文魏一頓,遲疑道:“大概也要吧。”
雖說是改編的,但其實劇本通篇看來卻與原著相差甚遠,只因它的主角是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一個在歷史長河中微不足道的年輕人。
快速将劇本掃了一遍,毛彌合上劇本,在劉文魏緊張的眼神中笑着點了點頭。
“我覺得挺好的。”
松了口氣,劉文魏構思着怎麽回複片方,就聽毛彌又問:“什麽時候開機?”
“當然是等你真好了再開機,這你就別擔心了。”
經紀人說着偏頭看他,眼睛瞬時被一道光閃了一下,不禁凝目去看光線來源,卻見毛彌原先空空蕩蕩的手指上正戴着一個別致的戒指,伸手就要去摸,被病患靈活躲過,還徒增了一分警惕。
劉文魏收回手,啼笑皆非:“這應該不是你家霍天王送的吧?”
毛彌理直氣壯:“在意涼買的。”
“看品種你這三年工作莫不是白幹了?”
“……沒到這個程度。”毛彌眼神游移,不正面看他,心道也就兩年半白幹而已。
劉文魏嘴張合幾下,愣是沒想出什麽雞湯文學來教導這位被美色迷昏了頭的藝人,便故作痛心疾首的模樣:“皇上,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國庫空啊!微臣日夜為皇上勞心勞力,只盼着我大彌皇朝繁榮富強……”
“你的禮物在桌子上的包裏。”
張大的嘴立即合上,他做賊一樣蹑手蹑腳竄進房間裏,準備一賞禮物,門還沒關上,就聽見他一聲乍喝,把毛彌吓得差點從沙發上彈起來。
“他他他他他就在陽臺上,您請便!”劉文魏驚慌失措。
霍靖楚冷淡的眸光掠過他,把包扔過去,再打開了大門,随即轉身走向陽臺,走得幹淨利落,仿佛他只是開門放走一團空氣。
劉文魏抱着滿包禮物,左右環顧一圈,認命地從他指定的大門奪門而逃。
“起床氣?”毛彌好笑地問。
方才還能将活人吓倒的冰冷神色霎時化為了滿眼柔情,男人俯身仔細看着他,聲音低啞:“太啰嗦,吓吓他。”
“新養成的惡趣味麽?”
霍靖楚沒有回答,而是驀地單膝跪了地,雙手摟住毛彌的腰,仰頭凝視他的雙眸:“戒指。”
提起這事,他卻沒了在經紀人面前的理直氣壯,而是雙頰飄紅,細聲道:“嗯……小……小禮物。”
霍靖楚又執起他的右手,兩人的戒指擺在一起,當真是天生一對,賞心悅目。
“被你搶先了,”霍靖楚從他泛紅的指尖一路吻下去“你要怎麽賠我?”
萬萬沒想到自己一個送禮的居然還要被問“怎麽賠”,段數太低的毛彌睜大了眼睛,望着此兀自親吻手指的新晉流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低低的震笑從男人胸腔傳出,霍靖楚眼神熾熱,仿佛豢養了一簇噬人的火光。
自從認識毛彌後,他就像全身都是引子,一有風吹草動,就算只收到一個笑都能燃起燎原之火,将他從裏燒到外,一顆心滾燙得驚人。
下巴被男人修長的手指拈起,霍靖楚順着姿勢站起,居高臨下地含住他的唇。
舌尖勾勒了一圈身下之人優美的唇線,滿意地聽到毛彌急促的呼吸。
“賠給我一個吻。”
霍靖楚貼着他柔軟的唇瓣說。
“你要用戒指把我的餘生都圈起來,而我只要一個吻。”
“怎麽想都是我虧了。”
毛彌雙手搭上他的肩,高挺的鼻子與他蹭在一處,聽完這番宣言促狹道:“霍先生,我可以理解成這是求婚麽?”
還以為自己占了調戲上風的霍靖楚:“……”
霍先生連耳根都紅透了,被光一照耳朵就像透明了一般,他輕輕咬了一口毛彌的唇,“這樣的求婚不符合我的審美。實際上,婚姻只是一個儀式,就算婚姻制度湮滅,我也會跟着毛先生死乞白賴過下去。”
“所以這不是求婚?”
霍靖楚百口莫辯,進退兩難。他當然想求婚,可惜自己手上戴着心上人偷買的戒指,對方還是一個傷員,一窗之隔的兩個老人正在草地上為一瓶奶打架,他想這世上再不會有這樣窘迫而倉促的求婚現場——
更何況還是被催促着的。
霍先生輕嘆一聲,恨不能把心掏出來給日月明鑒,“寶貝兒,我日夜都想和你名正言順,公開于天下。我時刻都準備着,從看見你的一天起,我就覺得這一輩子都要和你纏上,看見你,我就看見一生。但是……你還沒有準備好。”
毛彌一愣,啞口無言。
“就像我說的,當你準備好的時候,我會給你一個鄭重的求婚。這個條約沒有期限。”
毛彌被他說得笑了起來,心酸也消失殆盡,捧着他的臉道:“你是惡補了什麽愛情小說麽?你戴着我的戒指,等我準備好,當然是由我來求。”
一句求之不得正要說出來,就聽門外一個人跌跌撞撞跑進來,極煞風景地喊道:“毛彌!我忘了和你說!”
劉文魏頂着霍靖楚殺人的目光,硬着頭皮繼續說:“我忘了說……你晚上記得開電視,首都衛視的電影欄目有你的專題。”
說完不用人趕就飛速離開了現場,生怕晚一步就要被人扔出窗外。
剩下兩人目送他形象盡失的背影,相視一笑,算是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