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們從首都星北邊的小機場換乘去無元星,悄悄上星艦時還能看見剛下機便向南邊機場湧去的人,都是準備蹲守遇險節目組平安回來的場面的。劉文魏扶着毛彌坐到座位上,一手險險拿着輕如鴻毛的智腦在刷最新消息。
預計用時一個小時,此時星艦上顯示的時間是首都時間21點。
“真是大新聞。”劉文魏看着首都機場的實時圖片“你看看這人山人海的。現在他們肯定都以為你在跟機回來,誰能想到他們還沒到,你卻先出現在電影節呢……”
毛彌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沒精神回應他。
劉文魏也不需要他做回應,獨自在自己的社交群裏觀測最新動态,還不忘時時彙報,旁敲側擊地問他到底怎麽回來的。
“子揚說放假找你約兩杯。”霍靖楚雙腿交疊,阖目插話道“你似乎欠他一頓飯。”
劉文魏:“……”
被這一打岔,他哪還記得追問這些,窩着火就去找程子揚算賬了。
一個小時過得轉瞬即逝,甫一落地,毛彌就搖晃了一下,堪堪站穩細微的痛感便沿着手臂爬了上來,頗有要積少成多的意思。
毛彌:“你應該帶了衣服吧?”
經紀人頓了頓,從包裏取出一袋折疊整齊的新正裝:“當然帶了,你來得巧,再晚兩天我就要還給品牌方了。”
拎了衣服,劉文魏在路邊招了輛車,三人火速前往頒獎現場。
司機頻頻從後視鏡看坐在後面的霍靖楚和毛彌,雖然看不真切他們的臉,但光從這身材、穿着和去處也大約能猜出一二,仗着多年行走江湖的經驗咧着嘴笑了:“幾位都是明星吧?趕着去拿獎吶?”
劉文魏只能搭腔:“是啊,您知道現在進展怎麽樣麽?”
“要知道進展還不簡單!您三位這看起來是遲到到了,我再開快點,別耽誤了你們大事。”他将電臺調了個頻,一腳把油門踩到了底,伴着轟隆隆的引擎,一道清甜的嗓音響徹車內:“接下來,我們一起來欣賞一下今年的優秀電影,是哪些演員給予了角色豐富的靈魂呢?”
似是看出車內人瞬間就緊張起來,司機方向盤一轉,寬心地朗聲道:“別怕,我對這片熟,五分鐘不到就能您給送到。”
語畢,出租車像個得了失心瘋的疾風戰士在鋼鐵森林中肆意穿梭,從這條小道駛進那條縫隙,深刻貫徹了一個老司機的職業修養,在毛彌險些把肺都颠出來時才一腳急剎車停到了禮堂面前。
“入圍的有……”
主持人的聲音盤旋在上空,毛彌和劉文魏對視一眼,拎起衣服袋子便熟門熟路地閃進了邊上一家店子的衛生間。
關上狹窄衛生間的門,手忙腳亂拿出衣服,毛彌突然一陣心悸,在裏面咳得撕心裂肺,門被霍靖楚大力敲了數下,他擦了一下咳紅的眼,嗓音嘶啞:“我沒事,很快就好。”
用常年練就出的速度換好了這套嶄新的正裝,劉文魏不知從哪弄來工具,給他迅速整理了一下頭發,這才領着人走側門進去。
推開門的這一刻,上一屆影後的主持詞才剛以一個“野”字結束。
追光燈仿佛長了眼一般從她身上迅速飛到了門邊,滿堂的人與攝像機都跟着追光燈扭頭,無數雙眼睛滿是驚異地看向還維持着開門手勢的青年。
歷屆電影節都沒發生過的一幕,在今日驀然出現。
主持人都已将如何圓場,如何引導衆人為毛彌祈福康複的話背好了,到場的人也準備了滿肚子要對着鏡頭訴說的祝福語,卻不想主人公像瞬間穿越了數萬光年一樣站在了自己面前。
無數燈光如同萬家燈火,綴在這高而美麗的殿堂之中。
它們越過黑暗,一盞盞照亮了青年的雙眼。
“最佳男演員是——”影後站在舞臺上,突然開口,用着滿懷的心喜将方才說過的話破天荒重複了一遍“毛彌!恭喜你!”
他修長削瘦的身材襯着熨帖精致的西服,蒼白的素顏有些憔悴,輪廓卻因此而更加清晰。
無論何時,他身上都帶着這種幹淨整潔甚至在雲端般的超脫。
只是用水和梳子抓過的發絲遮去他的眉,與睫毛一起在他眼下灑去一片陰影,泛白的唇如失去顏色的花瓣,禁欲而鋒銳。
他像一位吸血鬼古堡裏的少年,帶着失血的脆弱,又帶着嗜血的侵略性。
追光跟随着他沉穩的步伐,人們盡皆被他挺直的身軀鎮住,誰也看不見他受傷手臂的顫抖。
疼痛與久病的疲憊一陣陣向他的頭腦發出攻勢,叫嚣着它們需要休息。
毛彌悄悄握緊了拳,他的眼睛因為頭暈目眩而蒙上一層散不去的水霧。
雙手禮貌擡起,影後将沉甸甸的水晶獎杯放在他手裏,就是這一瞬,她發現了眼前人手臂的紅腫,慘烈得觸目驚心。
一聲沒有壓抑住的輕呼透過話筒傳了出去,她一頓,欠意一笑,斂眉順目站遠幾步,替他藏下了這個秘密。
毛彌手捧獎杯,站在話筒前,他看着臺下璀璨的衆星,嗓子一緊,尖銳的疼痛錐心刺骨。他的眉頭輕皺,複又展開,寂靜從臺上蔓延到臺下。
劫後餘生的恍惚裹挾着千言萬語被耗盡的體力擠到一邊,在他體內掀起一陣名為罷工的風暴。
詭異的沉默中,毛彌一言不發地對着全場深鞠一躬,足足維持了十餘秒,才帶着常人看不見的細微顫抖無言下臺,迅速從側門消失。
黑暗的回廊,一個男人正靠牆而立。
恭喜還在嗓子眼裏,卻驟然變成了驚呼。
“小彌!”
霍靖楚目呲欲裂地用懷抱接住轟然倒下的青年,他輕飄飄得好像只剩一把骨頭,就連抱起來也沒有實感。
落入熟悉的懷抱,毛彌也只是顫了顫長睫,然後徹底陷入黑暗。
“唔……”
“別動。”
手腕被溫熱的大手輕輕握住,被子蓋得更嚴了,有人在他臉頰上細碎地輕吻。
晨光倔強地從窗簾的縫隙中灑進來,毛彌在枕頭上掙紮了一下,渾身的酸痛便像陰魂不散的惡鬼又纏了上來,逼得他迎着刺目的光線睜開了眼。
整潔明亮的白色房間,電視機邊擺着一束新鮮的花,門外安靜異常,鼻尖還萦繞着醫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氣味。
霍靖楚坐在床邊,一手握着他打點滴的手腕,溫柔地為他緩解因為不能動而升起的酸麻,他的胡茬又冒了出來,眼中的血絲只增不減。
“我……”
“睡了一晚。”霍靖楚笑着給他試了一□□溫“感覺怎麽樣?”
“舒服多了。”毛彌想摸摸他的臉,卻發現自己的手臂被吊了起來,且裹得像個木乃伊。
霍靖楚搖頭失笑,幫着毛彌坐起來,把小桌子展開放在他面前,再從床頭櫃上提過一個保溫桶。
“阿姨給你準備的早餐,他們昨夜守到後半夜,被我勸回去睡覺了。”
将早餐一樣樣擺在他面前,毛彌嗅着香氣,卻發現桌上只有一副碗筷,立即就要按鈴:“你也一起吃。”
将他不老實的手按下,霍靖楚像撒嬌般蜷在他了身邊,頭剛沾上枕頭就睡了過去,呼吸綿長,顯然是累得狠了。
毛彌把身體往旁邊讓讓,拗着奇怪的姿勢想辦法把男人往自己的方向推了推,順便分給他一大半被子。垂目看着他睡臉半晌,确定他睡安穩了,毛彌才俯身在他眼皮落下一個吻。
忙完這一通,他自己的肚子便開始不甘寂寞地胡響。
護士例行查房,推門而入見病患醒了,忙走過來檢查情況:“恢複得不錯,打完這一瓶就不用打了。”
“謝謝。”
護士沖他甜甜一笑,突然紅了臉:“天王對你真好,守在這一宿沒睡,雙眼睜得和探照燈似的,跟着我們忙上忙下。”
毛彌笑而不語,眼裏卻多了幾分愧疚。
“你要吃飯了吧?我給你拔針,這一瓶也差不多見底了。”似是知道他尴尬,護士掩嘴一笑,也不多說,利落拔了針,趁男人睡了,低聲打趣“用不用我喂您?”
毛彌貓眼一瞪,吓得打了個寒噤,連連搖頭。
“哈哈哈哈哈哈,開玩笑的,那您先吃,實在不行再按鈴找我。”護士小姐飄着裙擺一溜煙地出了門。
僵硬地抓住勺子,往嘴裏送了一口湯,餘光掃到了放在了桌上的獎杯。
光芒把那晶瑩剔透的水晶勾勒得純淨而美好。
“!”毛彌勺子一放,輕盈迅捷地從床上翻下去,赤着腳奔到自己的包前,從裏面翻出一個貴重的黑色盒子。
盒子打開,天鵝絨上陳列着一對珍稀的戒指。
他用單手取出其中一只,以前所未有的虔誠姿态,找出霍靖楚的右手,如在教堂宣誓一般給他修長的手指緩緩戴了上去。
他在那戒指上輕輕親吻,念誦了一段晦澀的宇宙通用語。
“游離在星雲間的船只啊,
你可曾見過這世間最堅貞的事物,
當你走到盡頭時,
那飄揚着旗幟,盛放着烈火之花的,
即是你所追求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