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芒蕭
“陛下您就在這裏歇息罷,午膳奴才會給您送來”
“知道了,出去”
伴随着雕花紅木門的關閉,屋裏的一下子暗下來。鳳籬在榻上坐下,習慣性地伸手去抓脖子上的挂飾,觸到的卻是那片冰涼的肌膚。
“裴予軒……”
五指漸漸收緊,在雪白的脖頸上留下一道道紅痕,最終無力的垂落在身側。
對不起。
你的皇上已經不是當初那條可愛的小花狗,他變成了一條渾身傷疤,呲牙咧嘴的吸血小怪物,我沒能把他留住。
鳳籬咬緊下唇,淡淡的血腥味滲進嘴裏。整個人忽然變得好疲憊,像是被人抽走了力氣那般,眼簾緩緩合上,身子不受控制的倒在榻上。
嘭,門被推開,門口的人把地上那段裝滿迷香的竹筒踢到一邊,擡腳走到榻前,顫抖地伸出手去撫摸鳳籬的臉頰。
久違的溫暖觸感讓那人唇角上揚,目光緩緩下移,最終落到鳳籬的脖子上,那裏雪白的肌膚上的紅痕已經腫起,有些地方微微可以看到血跡。
那只手心疼地在上面來回撫摸着,溫柔而又小心翼翼,幹澀的聲音在空間內響起。
“我的……王,你為什麽……豎起了全身的刺呢?”
……
鳳籬昏昏沉沉地醒來,屋子裏忽然變亮的光線讓他有些不适應,他朝四周望去,窗戶和門打開着,脖子上也被人抹好了藥。
下人們做的嗎?鳳籬倒回榻上,屋檐處一串風鈴被風吹的叮當作響,一片紅色的衣角落入他的視線。
“是你?”
順着目光望去,眼前的男子一襲火紅的衣袍,更襯得他膚白似雪,腰上纏了一條淺黃色的玉帶,烏發被用一條銀色絲帶系住,臉上帶着半塊銀色的面具,更顯得他神秘若叢林裏的妖精。
“臣來給陛下送飯”芒蕭晃了晃手裏的紫木飯盒,走到一旁坐下。
“他竟舍得割愛”鳳籬冷哼一聲,卻見芒蕭已經把米飯和菜盛好,連着一雙竹筷一起遞過來。
溫熱的米飯在空氣中冒着熱氣,好聞的菜香在空氣中彌漫。
原本打算拒絕的鳳籬鬼使神差的接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開口,“你到底是什麽人?”
明明并不認識,可是卻總給他一股淡淡的熟悉感。明明不是他,卻又總覺得處處像他,就好像他在自己身邊一樣。
“芒蕭公子,西離國的國師”
他說完話,鳳籬眸子裏的光芒便黯淡了下去,像是一顆隕落的星子。
芒蕭跑去把門掩上,拿鈎子撥了撥火盆裏的炭塊,噼裏啪啦一聲聲輕響,一顆顆細小的火星從裏面蹦出來,又馬上黯淡下去。
屋子裏稍微暖和一點了,他才在凳子上坐下,從懷裏掏出一個龜殼,一刀一刀在上面刻下去。
芒蕭的動作讓鳳籬有些驚奇,不禁開口問道,“你在做什麽?”
“替皇上占蔔,看看來年的運勢如何”
“噢”鳳籬往嘴裏扒了口米飯。
“陛下對此很有興趣?”
“不”鳳籬咽下一口飯,猶猶豫豫地開口,“天師曾經給朕算過,他說朕去年一定會失去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朕曾經以為會失去江山和王位,沒想到最終失去了愛卿”
芒蕭聽到鳳籬跟他說這些覺得有些意外,失神間一刀割到了手上,鮮紅的血從傷口處湧出。
見鳳籬看他,他下意識的把手往身後藏了藏,卻被他一把攥住。
“疼不疼?”鳳籬看着上面奪目的紅色,慌忙間把他的手指含到了嘴巴裏。
芒蕭身子顫了一下,把頭別到一邊,“陛下,您失态了”
“你看,不流血了”
芒蕭把手指抽離,冷漠地看着鳳籬嘴角嫣紅的血跡,奪目而又刺眼,像是女人用的唇脂被擦花在嘴角。
“芒蕭,你很像朕的愛卿”
“我不是”
鳳籬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痛楚,略帶顫抖的說道,“我知道”
之後鳳籬用好了膳,芒蕭收起東西,俯下身收拾碗筷,蓋上食盒的蓋子,“臣先告退”
“是他讓你來的嗎?”
小小的屋子響起了鳳籬冰冷的聲音,冷到讓芒蕭心裏一顫,他垂下頭,“是的”
“那下次也來吧……”
“好”
之後的飯菜都是由芒蕭親自送過去,朝中的折子已經由影衛送到鳳籬手裏,讓他親自批改。而鳳籬就像把西離皇宮當做自己的皇宮一樣,毫無歸去的意思,幸而紫霄大度,不介意多分他一口飯,未曾說什麽。
只有鳳籬自己知道,他是為了多看一眼那個和裴予軒極像的身影。
芒蕭把傘交給門口的小太監,提着食盒進了屋子。
鳳籬正在翻看鳳國這幾年的糧食收成,聽到門口有響動,擡頭看了一眼,馬上又收回目光,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下雪了”
可不是,芒蕭回頭看了一眼,洋洋灑灑的雪花從白色的蒼穹上散落,把整個世界都染得潔白。
“是啊,下雪了”
門被掩上,芒蕭把食盒放到火盆旁,他今天穿着一襲玫瑰紫色,腰間纏了一條同色系的腰帶,腳穿黑色長靴,腰上挂了一個深藍色的香囊。
燭光一陣輕輕搖晃,鳳籬擡頭,就見芒蕭拿着一把銀色剪刀把燭心剪了剪,屋子裏的光線變得更加明亮。
“陛下小心傷了眼睛”
芒蕭又給鳳籬添了杯熱茶,沒去理會他桌子上那一堆國家機密,在一旁尋了個能見光的地方坐下,繼續刻他那龜殼。
“你不怕傷眼睛嗎?”鳳籬看了看芒蕭,“來我身邊坐下吧”
芒蕭起身,在鳳籬一旁坐下。
“陛下是在想念您的愛卿嗎?”察覺到鳳籬盯着自己看了好久,芒蕭開口。
鳳籬微微錯開目光,“嗯”
“不用膳嗎?”
“晚些罷,等朕把東西看完的”
鳳籬看完記錄的時候天已經黑透,窗外的雪還在下,他飲了一口茶,就見芒蕭已經起身去取食盒。
“今天是什錦雞絲、小炒鯉魚、如意卷和燕窩鴨條湯”芒蕭一邊說着,一邊把飯菜在桌子上擺好。
“你身上怎麽有藥香,生病了?”鳳籬接過芒蕭給他盛的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實在太像裴予軒,往往在他的面前他兇狠冷漠的模樣就能消失不見。
“承蒙陛下擔心了,臣來的時候泡了個藥浴”
“嗯”鳳籬喝了一口湯,“你們的禦廚手藝不錯”
芒蕭輕輕笑了一下,“是韻國過來的廚子”
鳳籬的眼前忽然閃過赤離嬉皮笑臉的樣子,好久沒看見他了,那些記憶對他來說實在太遙遠了,就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
“天黑了,下這麽大的雪,你能回去嗎?”
沒等芒蕭回答,鳳籬就說道,“留下來替朕掌燈吧”
“是”
如果這幅景象讓西離國的大臣元老們看見,他們一定會氣得吐血,暗道鳳籬為何如此無恥,盤踞在這裏不肯走不說,還來讓國師大人侍候着,俨然一副主人的架子。
用完晚膳後芒蕭果然沒走,留在一旁安靜地看着鳳籬翻書卷,蠟燭若是燃盡了就換一根蠟燭,沒有絲毫不滿。若是有心人見了一定會誇獎:國師大人不卑不亢,堪為西離國的楷模。
到了深夜,芒蕭出去向宮女們要了兩個手爐和一件裘衣,回去後把裘衣披到鳳籬身上,把手爐塞進他的懷裏,自己也抱着一個坐到一旁。
“陛下,想出去賞雪嗎?”
在這沉默之中,芒蕭突兀地開口。
“走吧”
鳳籬擱下筆,把手爐放到一旁。
賞雪的地點是西離國皇宮的一處臘梅園,據說那裏的梅花開的正好,伴随着周圍飄飄搖搖落下的雪花,別有一番詩意。
地上的雪已經被太監們清掃過,所以一路走得十分平坦。芒蕭和鳳籬穿着披風,并列而行,芒蕭手裏的燈籠照在紫影國皇宮的牆壁上,模糊迷蒙的暖黃色。
到了臘梅園,一束束美麗的臘梅花映入兩人的眼簾。暖黃色的、雪白色的、朱紅色的,都安靜地屹立在這個角落,盛開着那冰冷的美麗。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鳳籬忍不住伸手觸摸那朵開得正豔的白色臘梅花,那束梅花開得很好,仿佛一觸碰就能紛紛落下,白皙到透明的花瓣上沾着晶瑩的雪花,冰冷而又迷人。
站在一片銀雪裏,鳳籬轉身去看芒蕭,卻見他正在對着一束梅花說些什麽,走近些,他又不說了。
“朕能折下一支梅嗎?”鳳籬指着那束梅看向芒蕭。
芒蕭還未開口,就覺得頸間一涼,低頭看,一小束開的正豔的白梅花被他別在自己的領口,白梅傲雪,開的愈發美麗。
芒蕭本就身形修長,眸光冷冽,那一雙薄唇被他緊抿着,在風雪的襯托下的單薄背影愈發像那個人。
“那……朕能抱抱你嗎?”鳳籬情不自禁地朝芒蕭伸出手,腳踏着雪地,身形愈發的瘦小,身後刮過一陣風,把枝頭的雪花垂下,洋洋灑灑,落到他的發上。
那些虛僞的、由荊棘搭成的外表仿佛在這一刻就徹底消失不見似的,留下的只是一年前單純的鳳籬。
芒蕭看着他那明亮的眸子,鬼使神差地點點頭,下一秒他就被鳳籬摟進了懷裏。
溫熱的身軀微微顫抖着,白皙的手指在衣服上印下一道道折痕,那顆心也跳的飛快。鳳籬把他抱得更緊了些,一行眼淚奪眶而出。
芒蕭手裏的那盞燈籠輕輕掉落到雪地裏,光芒被風雪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