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回宮
“小軒軒,我們這麽快就要回去嗎?”
狹窄的車廂裏,鳳籬抱着軟墊靠在牆壁上,一張小嘴不高興地憋着,氣鼓鼓地看着眼前的人。
“皇上,這次出行實在是臣唐突了,現在外面很危險,還是趕緊回去的好。”
一想起太師畫的那幅畫,裴予軒就覺得他帶鳳籬出來實在是個不明智的決定。只是皇宮內有孫過的眼線和汐妃,皇宮外有黑衣人追殺,無論到哪裏都不得安生。
“這樣啊”鳳籬低頭撥弄着鈴铛,發出清脆聲響,悶悶地聲音傳來,“嗯,也好。”
對于一個孩子來說,失去自由,承擔起如此繁重的擔子,實在是一件殘忍的事情。裴予軒握了握鳳籬的手,鳳籬沖他笑笑。
經過幾天平靜的趕路,馬車重新回到皇城。
裴予軒并不急着進宮,而是安排鳳籬在客棧住下,他早早出了府。鳳籬不放心裴予軒一個人出行,偷偷甩開影衛,跟在裴予軒的身後。
街上來來往往的商人和小販倒是給了鳳籬最好的掩護,裴予軒完全沒發現身後還跟了個人。那抹青色身影最終閃進了一家青樓,鳳籬很疑惑,猶豫再三還是跟了進去。
一進去,一股濃郁的脂粉味撲面而來。鳳籬悄悄躲在一個大花瓶後面,他聽不清裴予軒和老鸨說些什麽,只見老鸨一聲輕笑,帶着裴予軒上了樓。
鳳籬衣擺一沉,慌忙轉身,看見一位穿着深粉色衣裙,額前插着一朵嬌嫩紅牡丹的女子。
那女子盈盈一笑,松開了拉扯他衣擺的手,伸手在鳳籬臉上摸了一把“好俊的娃娃。”
鳳籬只覺一陣軟潤的觸感爬過臉頰,當他看到粉衣女子露出的大片白嫩肌膚時,臉紅的說不出話來。一擡頭,卻發現裴予軒的身影早已不見,他顧不上那女子,急急把她甩開,跑上了二樓。
這邊裴予軒被老鸨帶到這裏的花魁水仙那裏,老鸨收了裴予軒的銀子,輕笑着走人。裴予軒坐在床上,一雙眸子冷漠的看着水仙。
水仙垂下眼睫,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厚舊的筆記本,壓低了嗓音“這是小女收集到的關于朱趙兩人貪污赈災銀兩的證據”
裴予軒接過,翻看了兩頁後眉頭漸漸皺緊。他合上筆記本,說道“做的不錯”
“水仙的命就是大人救的,能幫大人做事是我的榮幸。”水仙的眼睛微微一瞥,目光落到裴予軒手上的傷口上“您受傷了?”
“小傷”
裴予軒起身欲走,卻被水仙拉住。他轉過身子,冷漠的看着眼前人。
水仙咬緊下唇,接着開口道,“水仙這裏有各種傷藥,請允許小女子為你敷上,就當作為對大人的一點點報答。”
裴予軒低頭看了一下,眼前閃過鳳籬看到自己身上的傷口哭哭啼啼的模樣,勾了勾唇角“也好”
……
鳳籬進了二樓,卻發現二樓意外的安靜。周圍挂滿了粉色紗帳,風一吹,紗帳輕晃,朦胧中又別有風情。
看到不遠處有兩個人影,他悄悄移動步子湊了過去。
“大人,疼嗎?”
“不”裴予軒趴在床上,看着水仙熟練的往他身上塗抹藥膏。
鳳籬呆在原地,聽到聲音的一瞬間,他的腦袋仿佛被雷電擊中,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紗帳上的那一男一女在床上的剪影。
他的臉忽然變的通紅通紅,掌心裏竟出現了細密的汗,心也跳動的異常的快。
裏面傳來兩人斷斷續續的說話聲,以及裴予軒因疼痛而悶哼的聲音。
這一切,對鳳籬來說都是那麽的刺目,那麽的刺耳。
不,不可能的,那不是小軒軒。小軒軒永遠是在他心裏的那冷漠中帶着溫柔,不食人間煙火般一塵不染的模樣。
鳳籬後退幾步,眨眨眼睛,一顆沾在睫毛上的眼淚落到地上。
奇怪,自己哭什麽啊。鳳籬用手背擦擦眼睛,可是那眼淚卻怎麽樣也止不住。
好疼,鳳籬伸手捂住胸口那顆亂跳的心,想讓它安靜一些。
娶妻生子,繁衍後代,這明明很正常的事情啊,為什麽他的胸口會這麽難受。鳳籬倉皇向後跑去,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裴予軒因疼痛而皺眉,一陣風吹過,帶動着他身上的傷口都疼痛起來。紗帳被風吹起,一個棕黃色的身影從他眼前閃過。
那是——
裴予軒抓過一旁的袍子披在身上,想也沒想的跑了出去。
“大人,藥還沒……”
望着裴予軒的背影,水仙把那個碧綠的藥瓶攥入手掌中,嘆息一聲後又放下。
“怎麽辦,心跳的好快,感覺要沒法呼吸了”鳳籬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跑下了樓梯。
剛到一樓,他就被一群女子圍了起來。
鳳籬怔怔的看着她們,耳邊忽然變得聽不到任何的聲音,身子也木木的,任由她們把他架到一件房間裏。
見鳳籬衣着不凡,越來越多的姑娘都想來着分一杯羹,把鳳籬圍在了中間。在她們看來,這位公子就是一只待宰的肥羊,而且還是一只很漂亮的肥羊。
一位風塵女子勾住他的脖子,把一杯酒遞到鳳籬唇邊,軟聲細語地哄他喝下。看着鳳籬因為酒精而微微漲紅的臉頰,更多的酒杯被推到了他的身邊。
只要喝了它,就什麽痛苦也沒有了。
一杯一杯酒水的進了肚子,鳳籬幾次忍住想要吐的欲望讓那火辣辣的液體下了肚。被填滿的胃像是要燒起來,周圍的一切都微微的錯亂,變得那麽的不真實。
鳳籬擡起頭,看着面前模模糊糊不清楚的身影,有些疑惑“小軒軒?”
“您喝酒了”
不是疑問句,裴予軒皺眉,冷冷的目光落到靠在鳳籬身邊的幾個女子身上。姑娘們吓的花容失色,扔下手裏的酒杯一哄而散。
一時間,偌大的房間裏只剩下裴予軒和鳳籬兩人。
這個小傻瓜,恐怕他自己連要是他晚來兩步會發生什麽都不知道。裴予軒皺眉,一張臉拉的老長。
鳳籬的小臉紅撲撲的,一雙好看的眸子也染上水意,顯得妖豔異常。他搖搖晃晃的從座位上站起來,猛地撲到裴予軒的懷裏。
小小的身子輕飄飄的沒有一絲重量,藕白色的手臂緊緊勒住他的腰身。裴予軒低下頭,看着那個微醉的人兒,真像一只掉到酒罐子裏的貓兒。
鳳籬只感覺身上難受異常,整個人像是要燒起來。喉嚨也幹澀疼痛,他的手胡亂揮舞着,像是溺水的人正在尋找一片浮木。
他整個人靠在裴予軒身上,張口就朝着丞相大人□□在外潔白晶瑩的鎖骨咬了下去,同時喉嚨裏發出一聲滿足的□□。
裴予軒身子一顫,低下頭看着在他身上亂蹭的鳳籬。他皺眉。怪不得,這裏的酒都是被下了藥的!
毫不知情的鳳籬勾起裴予軒的脖子,擡頭把唇覆了過去,卻被裴予軒微微避開,只吻到了他白皙的下巴。
“別鬧”
裴予軒把那個在他身上癱軟成一團的小醉貓抱在懷裏,打開窗戶跳了下去。落地時輕輕吹了一聲口哨,片刻後一匹棗紅色的大馬狂奔到窗邊。
裴予軒抱着鳳籬上了馬,他握住缰繩,馬兒開始狂奔。兩人穿過一條條街道,一條條巷子和人群,終于到達皇宮門口。
朱紅色城牆高聳,屋頂上鋪滿金燦燦的琉璃瓦,天邊此刻正是一日之中最美的黃昏。
門口的侍衛遠遠就看見馬背上的是裴予軒,紛紛放行。一路上兩人暢通無阻,到了寝宮門口,裴予軒抱着鳳籬躍下馬,進了寝宮內。
“皇上,到寝宮了”站在龍床前的裴予軒輕咳一聲,“請問您可以把放到微臣衣服裏的手拿出來了嗎?”
鳳籬意識已經模糊,但是那雙手還是不安分的在裴予軒的胸膛上摸來摸去的。
他嘆息一聲,把小皇帝放到龍床上,看他熱得難受,便彎下身替他解衣帶。剛解到一半,又覺得有些不妥,便抽回了手。
“皇上,臣去叫柳妃來”他垂下眼睫,聲音一如往日的淡定從容。
在他轉身離去之際,鳳籬忽然攥住裴予軒的手。一雙眸子裏寫滿了哀求,嫣紅的嘴唇一張一合,一頭青絲垂在他的奶白色胸膛之上。
“不要叫他們,小軒軒,幫幫我……”
見裴予軒沒有反應,他順勢覆到了他的身上,溫熱的呼吸打到裴予軒臉上。裴予軒像是在隐忍什麽,反複呼吸了兩下,墨色的眸子微微轉動,“臣知道了”
說罷,把小皇帝從龍床上抱起,邁開步子向寝宮外走去。
“來人,給皇上準備幾桶冷水!”
……
“阿嚏!”裹着被子的鳳籬撇撇嘴,一張小臉上籠罩着一股病态的紅暈,琥珀色的大眼睛裏閃着淚花“小軒軒,我可不可以不吃藥?”
裴予軒一襲溫潤的藍綠色,墨色的長發上插了一枚白玉簪。左手拿着青瓷碗,右手拿着白瓷小勺子,正在對某皇帝進行哄騙。
“乖,最後一口了”
看到勺子裏的褐色湯汁漸漸流入鳳籬嘴巴,裴予軒拿起絲帕給他擦了擦嘴,從碟子裏捏出一顆甜棗塞到鳳籬嘴裏。
鳳籬的鼻子有些不通氣,他剛吸了兩下,鼻頭卻被一個柔軟的東西覆住。
“用力”裴予軒捏着布帕,一雙狐貍眸子望着鳳籬。
片刻後,裴予軒摸摸鳳籬的額頭,把帕子和碗遞給一旁的小太監,伸手替皇上拉上被子。
“安心的睡一覺,發發汗就好了”
托裴予軒的福,昨天鳳籬被涼水澆到大半夜,徹底算是把身上的火給熄了下去。凍成冰的鳳籬被某人卷成一團後扔到龍床上,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頭疼欲裂,太醫切完脈說是受了嚴重的風寒。
皇上的離宮旅行,也因為這件事,徹底宣布了結束。
愧疚的裴予軒自動擔負起照顧鳳籬的責任,除了偶爾回趟丞相府,基本上一天一夜都呆在鳳籬身邊。
對于在青樓發生的事情,兩人默契的閉口不提。
期間,汐妃等各宮妃嫔來看過幾次,聽說裴予軒是沒什麽大礙,心也放下了不少,留下補藥後匆匆離去。
這個季節的鳳國已經進入了雨季,連綿幾天的陰雨讓各宮妃嫔們唉聲嘆氣。裴予軒來到後通常把紙傘收起放到一旁,烏發和眉睫上都會沾上一層小水珠,然後變着花樣從懷裏掏出零嘴哄小皇帝開心。
“皇上,猜猜看今天又是什麽?”
裴予軒把藏在寬大袖子裏的手拿出,遞到鳳籬眼前。
鳳籬伸出鼻子嗅了嗅,一張小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是栗子糕,對不對?”
“皇上,錯了”他的狐貍眸子裏盛滿了狡黠的笑意,手指打開,手心裏的是幾枚被剝了殼的金黃色板栗。
他從懷裏拿出一包油紙包裹的糖炒栗子,油紙剛一打開,鳳籬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裴予軒一只手捏住一顆溫熱的栗子放到鳳籬嘴巴裏,另一只手也沒閑着,開始剝起了板栗。
“小軒軒,我好無聊啊,你給我講些事情聽吧”
裴予軒剝栗子的手一慢,栗子殼悉索落到一旁的盤子裏,“不知道皇上想聽什麽?”
“你就給我講講最近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吧”
一想到自己這個廢柴皇帝從來不關心國家大事,生病期間根本就沒顧過朝政,全都是裴予軒和太師兩個人在忙活,愧疚的很。
鳳籬懷裏抱着個枕頭,趴在龍床上,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裴予軒往鳳籬嘴裏塞了一顆栗子,“麒安的那群災民皇上還記得嗎?”
鳳籬點點頭。
“他們之所以會變成那樣是因為朱大人和趙大人私吞赈災銀兩所致。朱趙二人瞞的滴水不漏,一旦發現有難民逃出麒安就亂棍打死,不給他們一點告發的機會,只是沒想到會栽倒我在我們手裏……”
鳳籬瞪大眼睛。
“皇上放心,那群災民已經安置妥當,藥材和錢款又剝了不少過去。”
看着懵懵懂懂的鳳籬,裴予軒笑笑,伸手撩開他額前的碎發“皇上,您還太小了”
一聲嘆息,不知是送給誰。
屋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寝宮前的那一片竹林在雨水的洗刷下顯得更加青蔥翠綠,仿佛風一吹就能滴出水來。
裴予軒把書桌前的窗戶撐開,毫不在意被風吹落到他身上的雨絲,他坐到書桌前,拿着朱砂筆開始細細批閱起折子。
察覺到有一道目光看向自己,他放下筆,看到的只是鳳籬把頭埋到被子裏的倉皇失措的身影。
他輕笑,氣定神閑的繼續批閱折子。
一摞折子批完,下面又送了緊急公文來,說是連綿大雨使一座叫做青霂的小城犯起了澇災。
裴予軒的眉頭又緊鎖起來,細細思考了片刻,拿起筆給青霂的縣令寫信。這一寫,一直寫到了半夜。
一旁的婢女把已經燃盡的蠟燭替換下來,遞上了一碗參湯。
“撤下去吧”裴予軒只是淡淡的掃過參湯,視線又重新回到手頭的事情上去。
寫好了信,裴予軒折好封好後交給小太監,吩咐說今夜送到,小太監也不敢怠慢,接過信就跑出了寝宮。
裴予軒寫好了信,又開始整理起朝中幾位衆臣的資料,纖長的手指在紙上來回翻動着,毛筆在紙上留下一個一個漂亮的字。
鳳籬睡了一覺醒來,發現裴予軒還在紙上寫着寫什麽。這根蠟燭已經快要燃完,外面的雨聲也漸漸小了一點。
鳳籬裹着被子赤腳走到他的身邊,因為受了風寒的原因,聲音有些變樣,“小軒軒你還不睡啊?”
裴予軒擱下了筆,看到鳳籬赤着一雙腳,那雙眉毛又皺了起來,伸手把鳳籬抱到了身邊的桌子上。
鳳籬的鼻尖和眼眶紅紅的,像是哭過一樣,因為生病,原本就清瘦的身子變得更加單薄。裴予軒眉頭皺的更深。
“小軒軒你不要皺眉,不好看”鳳籬擡手,撫平他的眉毛。
“小時候在書院默書,默不出來就皺眉,習慣了”裴予軒揉了揉太陽穴,飲了一口茶“皇上怎麽不睡?”
“白天睡多了嘛”鳳籬摸摸鼻子,俯下身子看裴予軒整理的資料。
裴予軒正好把資料整理好,擡起頭看向鳳籬。
一時間,雙唇相擦,四目相對。
“皇……唔”
裴予軒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身子僵在了原地。
鳳籬也懵了,感覺到唇瓣上的這一片柔軟的冰涼,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啪嗒。硯臺被打翻,黑色的墨在裴予軒的袍子上暈染開來,形成一大片墨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