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出宮
一夜無夢。
鳳籬在迷迷糊糊之中被人喚醒,他揉了揉眼睛,看到天已經大亮。
“皇上再不起來就趕不上早朝了”
順着這輕柔的聲音尋去,就見汐妃穿着一件銀色廣袖裙,頭上插着銀簪,妝容精致。
“母……汐妃?”鳳籬遲疑了一下,往周圍看了一眼“這裏是?”
“這裏是臣妾的梧桐閣,昨天見皇上睡得香甜不忍心打擾,卻又擔心皇上在禦花園裏着了涼,于是就叫人把皇上送回來”汐妃一邊說一邊動手服侍鳳籬洗漱。
鳳籬點點頭,乖乖的任由她折騰。
梳洗完畢,此刻鳳籬已是龍袍加身,說不清的貴氣與威嚴。
汐妃沖他行禮,“臣妾恭送皇上。”
“吶,我以後還能來找你嗎?”
“當然可以。”
得到了允許,鳳籬高高興興地上朝去了。
原先‘龍體微恙早朝取消’的借口已經被‘龍體恢複康健’替換,鳳籬在小太監的陪同下登入大殿,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站在離他幾步遠的裴予軒。
裴予軒穿着的是那早朝上的墨綠色官服,配合着他那清冷的容顏,看起來更像一朵墨色的蓮花,只是他眼下那淡淡的青黑色卻讓鳳籬心間一緊。
衆臣先是行禮,然後又寒暄了幾句,便開始進谏。
已是多日沒有上朝,大臣們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看樣子不說到口幹舌燥不肯罷休。待早朝結束,已經是快要到晌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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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籬揉了揉餓的發扁的肚子,癟着嘴回寝宮用早膳。一口稀粥剛下了肚,小太監就禀告說丞相來了。
“皇上昨晚去汐妃哪兒了?”
鳳籬剛一擡頭,一道冷中夾着霜的目光掃了過來。他聽了這話心虛的不敢直視丞相大人,低頭喝了一口粥。
“皇上離她遠些較好。”
鳳籬放下青瓷碗,擦了擦嘴。
“不好。”鳳籬抱住裴予軒的袖子,可憐兮兮的說道“小軒軒,我好不容易才能遇到一個和母後一樣的人,你卻叫我不理她,辦不到。”
見鳳籬沒有順從,裴予軒嘆了口氣,俯下身子按住鳳籬的雙肩。
“她的父親孫大人早朝時對您的百般刁難您也見到了,臣這是為您好。”
孫過乃兩朝元老,權高位重,在朝中地位和裴予軒齊平。又好籠絡人心,偌大的皇宮處處布滿了他的眼線,在朝中他的勢力也成為了一個巨大而又不好鏟除的隐患。
當年鳳籬登基之事還是他首當其沖提出反對。鳳籬登基三年,孫過也是處處為難,讓鳳籬的地位岌岌可危,幸而裴予軒在他身邊,還不至于讓孫過一手遮天。
如今他把女兒送進宮,讓裴予軒對孫汐玉起了不少疑心。
裴予軒的烏發垂落在鳳籬的袖子上,淺朱色的嘴唇一張一合,把鳳籬的目光全都吸引了過去。
“他們刁難朕,也是難免的吧……”
鳳籬底下頭,聲音小的不行,“朕也沒想到最終當上皇帝的是朕,而不是大哥。”
當年匈奴來犯,大皇子鳳瀾念着先皇年老,鳳籬尚幼,主動請纓出兵,後來鳳國勝利,鳳瀾卻再也沒有回來。
“如果大哥還在的話,這個皇帝恐怕也輪不到朕這個本來當吧。都怪朕太笨了,什麽都做不好,所以他們才會這樣,這也是難免的啊。”鳳籬說道。
少年的眼底劃過一絲落寞,裴予軒忍不住把手輕輕搭在他瘦弱的肩上。
“但我們不能因為孫大人而把錯誤堆到汐妃身上,那不公平的。”
裴予軒無言,這世上哪來公不公平一說,世事難料,人心難防。見鳳籬絲毫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裴予軒彎下腰,替他摘掉嘴角的米粒,一雙墨色的狐貍眸子透露出狡黠,“皇上,臣帶你出宮可好?”
“真的?”鳳籬一愣,琥珀色的大眼睛瞪得圓滾滾,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揚,“好!只是太師……”
鳳籬像個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原本高昂的興致瞬間萎靡了下去,看着手裏精致的早飯,忽然變得一點胃口也沒有,他難過地耷拉着眉眼。
“交給臣處理吧。”
得到裴予軒的保證,鳳籬一下恢複過來,他的世界一瞬間撲哧撲哧開滿了各種顏色的小花,他興奮地跳下凳子,“那朕先去收拾收拾,長這麽大朕還沒出過遠門呢!”
車轱辘在地上碾壓出一道道痕跡,珠簾輕晃,馬蹄聲漸漸止住,車夫跳下車,隔着簾子說道,“皇上,裴大人,客棧到了。”
車夫聲音壓得很低,馬車裏的人淡淡應了一聲後,從簾子後面伸出一只細長的白手緩緩撩起的簾子,簾子後面的人往外輕輕瞥了一眼。
只是一眼,就能讓人沉醉在他動人的目光裏。
裴予軒換下了官服,穿着一件松垮垮的深藍色衣袍,腰間簡單紮了一條銀白色腰帶。柔順的烏發低垂至腰間,更顯得那皮膚光滑若那上好的白瓷,朱紅的薄唇緊抿着,一雙冷漠的眸子如夜般漆黑。
裴予軒剛一下車,就聽到客棧內傳來碗筷落地的聲音。
明明只是簡單的服飾,穿在裴予軒身上卻顯得那麽的光芒萬丈,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客棧內的衆人驚嘆,“仙人啊……”
裴予軒朝客棧內投去冷冷的一瞥,耳畔又響起了連綿不絕的吞咽口水聲,心生不悅,一雙好看的眉毛緊緊擰着。
見那簾子又被撩起,從裏面緩緩伸出一雙白淨的小手。
“小軒軒?”
鳳籬看見裴予軒一臉冷漠,心生疑問。裴予軒握住鳳籬的手,輕柔地鳳籬把扶下馬車。
鳳籬叫一沾地,就感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
鳳籬伸手拉住裴予軒的衣袖,有些害怕地躲到他的身側,一雙茶色的眸子在客棧外的燈火下竟被映成淡淡的金色。見周圍這麽多人打量自己,長長的睫毛不安分的眨動了幾下。
“別怕。”
裴予軒握住那只拉扯着他的衣袖的小手,迎着衆人的目光,牽着他往客棧內走去。
“小軒軒……”
鳳籬緊張的要死,一路上一聲沒敢吭,直到進了房間才松了口氣。
“為了掩人耳目還特意晚上出來,沒想到還是引起了騷動。”裴予軒皺眉,看向坐在凳子上自己給自己倒茶水喝的鳳籬。
鳳籬見一道目光朝他掃了過來,動作一僵,手裏的茶杯就被裴予軒奪去。
他拿到鼻子前輕輕聞了一下,又慢慢飲了一口。
“诶?小軒軒,那是朕喝過的,你要喝這裏還有……”
鳳籬捧着茶壺傻呆呆地看着裴予軒,卻見裴予軒的眉毛慢慢舒展開,那個茶杯又被塞回鳳籬掌心。
“皇上,如今宮外和不比皇宮中,要處處小心。以後沒有臣的允許,別人給您的東西一概不許吃,聽到了嗎?”
小小的茶杯,上面還帶着裴予軒掌心的溫度……鳳籬愣了愣,胡亂點了點頭。
“在宮外,臣就稱方旭,只好委屈您做臣的弟弟方籬,以後我們就以兄弟相稱。”
“好。”反正在鳳籬的心裏,裴予軒早就是他半個哥哥了。
“還有,在外面,委屈皇上以‘我’自稱。”
鳳籬順從地點點頭,好像沒什麽難的。
“嗯,時候不早了,皇上去休息吧。”
鳳籬回頭看了床又看了看裴予軒,“小軒軒,我們兩個人,只有一張床。”
“皇上去睡就好,臣在這守着。”裴予軒從角落裏拿出一盞燈,吹了吹上面的灰塵,走到燭臺邊接火。
裴予軒彎彎的長睫在燭光的下映出一片小小陰影,薄薄的冰唇讓人忍不住疏離,那雙永遠在算計別人似的狐貍眼半睜着,再加上這俊美的容顏,顯得那麽遙不可及。
鳳籬忍不住踮起腳尖去觸碰那美的不真實容顏,卻看到那黑玉般的眸子望向自己時心底有些慌亂。
“小軒軒一起睡吧。”
鳳籬低下頭來回扯着衣角,好久憋出一句話來,“朕……我不是要你侍寝!我只是從來沒和別人睡過一張床,所以才,小軒軒你就滿足我這小小的心願吧。”
柔柔軟軟話像是一根小小鵝毛在裴予軒心間繞來繞去,待他回過神來,他已經鬼使神差的吹熄了燈,和鳳籬一同躺在床上。
裴予軒無奈扶額,決定下一次一定不要認真聽皇上說話了。
裴予軒這邊沒有動靜,鳳籬那邊倒是不安分了起來。他伸手扯扯裴予軒的衣袖,沒有動靜。再扯扯,還是沒人理他。
“小軒軒”某皇終于忍不住,可憐兮兮的開口。
“什麽事?”
裴予軒轉過頭,一雙美眸望着鳳籬。
鳳籬小心肝顫了顫,馬上收回目光,委委屈屈的說:“好不容易和人一起睡,小軒軒你還離我那麽遠……你靠近些來好不好?”
裴予軒再次鬼使神差的往鳳籬那裏移了移。
“嗚,小軒軒你靠的太近,我呼吸不過來了”
裴予軒回過神來,發現鳳籬被禁锢在自己和牆壁之間,小嘴微張,一雙大眼睛無辜的望着自己。
“小軒軒,你身上好香啊。”鳳籬聞着裴予軒身上淡淡的熏香味,貪婪的往他身上蹭了蹭。
“別動。”
裴予軒的眸子緊盯着鳳籬,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鬼使神差的把唇湊了過去……
他在幹什麽——
在距離鳳籬的嘴唇還有不到一指遠的時候裴予軒反應過來,身子僵在半空。十根手指慢慢收緊,一雙危險狐貍眸子眯了起來。
……
“嘤嘤嘤嘤小軒軒是壞人”莫名奇妙被裴予軒拎到床腳的鳳籬抱着被子一邊哭一邊鬧騰。
裴予軒心煩意亂,卻又看不過小皇帝這樣鬧,起身把他拎了回來。
重新回到裴予軒身邊的鳳籬再也不敢往裴予軒身上蹭了,他把整個身子包裹在被子裏,只露出兩個小小的眼睛不停地往丞相身上瞄來瞄去。這可惜丞相不給面子,只留給他一個完美的後背。
“小軒軒……”某人哀怨的開口。
裴予軒捂住耳朵,聽不到聽不到。
“丞相……”某人扯扯他的衣服袖子。
裴予軒額頭青筋暴起,聽不到聽不到。
“愛卿……”
某人剛把手放到他的後背上,嘴裏的‘卿’字還沒說完,裴予軒就已經把身子轉了過來。
“皇上,恕臣失禮,您今天真像一只粘人的小花狗”裴予軒揉揉太陽穴,冒着誅九族的危險說出這句話。
“唔”小花狗鳳籬撓撓頭發,兩只手放在胸前,眨眨小鹿般澄澈的眼睛,“汪!”
“……”丞相臉黑了。
鳳籬在床上滾來滾去,因為小小的心中充滿了和丞相出來玩的期待和欣喜,竟然有點失眠。
“小軒軒,咱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麽樣子的?”
鳳籬望着天花板,忽然開口。
裴予軒想了想,笑道,“當時皇上才出生不久,臣跟随家父參加國宴,臣不小心迷了路,在一棵葡萄架子下見到您。”
鳳籬側過臉,望着裴予軒帥氣的側顏,眼睛亮晶晶的。
原來做什麽事都一絲不茍的小軒軒,也有犯迷糊走錯路的時候啊。
“葡萄架子?”鳳籬瞪大眼睛,做出很努力回想的樣子。
“大概是哪個嘴饞的宮女偷着種的吧。”裴予軒眸中透出一絲溫柔,“當時的葡萄葉翠綠的很,風也很溫柔,皇上你就躺在葡萄架下的搖車裏,睡得很香。”
鳳籬瞪大了眼睛,身子向裴予軒那邊移了移,把頭輕輕枕在裴予軒的胳膊上,饒有興趣聆聽的樣子。
“臣當時還不知道是您是太子,忍不住把您從搖車裏抱了出來,想想真是失禮。”
“皇上當時瘦瘦小小的,抱起來很輕。嗯……很可愛。”
裴予軒說完這句便再沒說話,屋子一下陷入沉寂。鳳籬以為他睡了,湊過去看看,他的眼還睜着。
鳳籬換了個睡姿,毛茸茸的腦袋在黑暗裏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他舔了舔有點幹的嘴唇,主動挑起話題。
“小軒軒,我跟你說哦,據說在死去之前,如果兩個人的手一直緊緊相握的話,他們的緣分就不會斷,下輩子還能在一起。”
裴予軒挑眉“太師還講這個?”
裴予軒不敢相信太師那個古樸嚴肅的老頭子會相信這些男女間的情情愛愛風花雪月。
“才不是太師講的,是小時候婆婆告訴我的,有機會的話一定要試一試呢!”
聽鳳籬說出如此不吉利的話,裴予軒心一緊,兩個字脫口而出,“胡鬧!”
鳳籬小小的心裏充滿了第一次出宮的喜悅,他還想說些什麽,但一想到夜已經深了,昨天裴予軒又是處理公務到很晚,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