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1.1.1.24
看到徐耘寧, 阮軒像是突然失了力氣,垂下弓箭, 雙腿一軟,也不顧滿地的小石子跪倒在地。
下意識伸手去扶,徐耘寧才碰着阮軒,鬼使神差跟着那雙無神的眼睛遠眺。南鄉有一條河,綠草萋萋, 本是山清水秀的地方, 卻在雨季容易發水,幾次三番,路都被沖壞了, 居民搬走, 這也就冷清了下來。
劉嬸有一種落葉歸根的情緒,加上顧忌阮軒, 南鄉便是唯一的選擇了。
在縣衙的窄小後堂呆久了,徐耘寧此時來了南鄉,才知一望無際的碧空是怎樣的純粹幹淨, 一時出了神,“原來這裏這麽好看。”
阮軒愣愣點了頭,終是搭上了她攙扶的手。
回去的路上,阮軒抱着弓箭一言不發,偶爾檢查一下外頭的布有沒有包好,徐耘寧走在後頭,腦子裏亂亂的, 竟然已經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報複劉嬸的,只記得那時的頭暈目眩,中邪似的,分不清是夢是真。
恍惚間,她已經站在南鄉的小坡上,看着劉嬸倒下,而心口憋着的一口郁氣也嘆了出來,仿若解脫。
徐耘寧有些懷疑是因為原主的身體。
不過,她沒有多想,穿越已經是她不能理解的了,來了之後,重要的是活下去,其他的想多了不但沒有結果,還是自尋煩惱。不管是原主影響也罷,是她一時沖動幫忙報複也罷,劉嬸已經死了,算是罪有應得。
徐耘寧實在沒法忘記夢裏頭那張醜惡的嘴臉。
各自想着心思,她們回到了縣衙後堂,一進門就看到小香在折騰桌子。
“少爺,少奶奶~”小香聲如其人,脆甜開朗滿滿的活力,“今晚吃火鍋吧!”
徐耘寧笑了,還未答話,便聽身邊的阮軒說了一聲:“好。”
兩個丫頭搶着幹活,徐耘寧和阮軒沒添亂,回房放東西換身衣服再吃火鍋。關上門,徐耘寧看着阮軒沉默地走向衣櫃,把那張弓藏好,不由心裏一咯噔。
這每天打開衣櫃都看得見……
“阮軒啊。”徐耘寧忍不住了,開口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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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軒轉頭看她,神色如常,“啊?”
“這種東西還是不要放衣櫃了。”
阮軒點點頭,“好吧,那我放去堆雜物的房間。”
說着,阮軒拿着就出去了。不一會兒回來已經是兩手空空,笑眯眯對着她說,“放好啦。”
“呃。”剛經歷過那樣的事情,徐耘寧看到阮軒如此正常,反而慎得慌。她是憋不住話的人,看到阮軒又要轉身找東西不理人,沒多斟酌就急切開口,“先別忙,我們聊聊!”
阮軒一愣,緩緩轉身對上她,暗忖片刻點了頭。
桌子離門口太近,她們倆對視一眼,坐上了床榻,大大的地方,軟軟的被褥,偏要只坐一個小角,隔了挺遠各自搓手。徐耘寧想了想,先開口,“你知道劉嬸和原主的事情了?”
“原主……是那個耘寧嗎?”阮軒眨眨眼。
徐耘寧點頭,“劉嬸告訴你了,對不對。”
“對。”阮軒低頭,嘴角緊抿,垂下的眼眸看不出情緒,“一點……都沒有悔過呢。”
不知怎的,徐耘寧生出了勇氣,坐過去按住阮軒顫抖的肩膀,“沒事了,她死了。”
真的沒事嗎?
徐耘寧忽而聽到了心底這一句質問,調子不同她的,發音有些笨拙,咬字很用力,不流暢的話語顯出倔強和執拗,好像鬧脾氣的孩子。
她本能地恐懼,手一顫松開了阮軒。
“那……”阮軒仿若被喚醒一樣,輕輕問。“我娘呢?”
那層窗戶紙,還是被捅破了。
劉嬸雖然愚昧,雖然憎恨原主,卻不到殺人的地步,但阮軒的母親不一樣,看似善良每天與世無争地在念經,其實那顆自私的心,早在決定讓阮軒女扮男裝的那一刻起,從犧牲女兒這輩子的狠絕開始,就已經暴露了。而傻兮兮的原主知道了阮軒的秘密,對于阮軒的母親來說,是致命的威脅,是不可容忍的。
一個傻子,哪裏比得上辛苦維持的謊言?哪裏比得上忍受十幾年好不容易實現的夢?
阮軒的娘動了殺心,劉嬸只是個幫兇罷了。
徐耘寧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劉嬸一而再再而三作惡,而且這個仇人就在眼前,她的心,這個身體,都不能容忍就此放過。于是,她動了手,想着即使劉嬸不死,也不會讓她好過。
沒想到,徐耘寧看到阮軒同樣如此。
那麽……對于自己的親娘,阮軒能怎麽看呢?
這個疙瘩,阮軒恐怕一輩子都解不開,所以徐耘寧一直沉默,想要逃避。然而,她忘記阮軒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得過且過,性子特別軟弱的人了。
徐耘寧猶記得自己在小坡上看見阮軒時的心情——經常笑得眉眼彎彎的白嫩小臉沒了表情,板起來嚴肅駭然,眉間緊蹙,握筆的手搭上了要命的箭矢,幹淨的指頭下一刻就要染上血。
看得讓人難受。
徐耘寧想到阮軒變成另外一個人,甚至可能因為愧疚走上不該走的路,急了,“你別沖動!”
“我不會的。”阮軒反而安慰她,握起她的手擡眼一瞧,柔和的臉色變成了愧疚,聲音也發顫起來,“對不起,那是我的親娘……我做不到。”
徐耘寧點頭,“我知道,她會懂的。”
阮軒沒說話,吸吸鼻子,眨眼落下幾滴淚,嗒嗒掉落在她們相握的手上。壓抑許久終是爆發,徐耘寧從嘶啞的聲音裏感受幾分悲切,嘆口氣,上前抱住阮軒一起不聲不響地哭。
室內安靜得只有隐約的抽搭聲,外頭倒是熱鬧,小香把桌子擺好了,高興喊着“我厲害吧”,小杏極少說話,要不是輕輕的腳步聲根本不會讓人發現她走過,漠然疏離,直至小香折騰出亂七八糟的聲響,才爆出一句氣急敗壞的斥責,“危險,我來!”
“好嘛。”小香乖乖答應着,安靜一陣又嘀咕,“你切得沒我好啊……”
慢吞吞的切菜聲變成一陣利落的刀聲。
“噗。”阮軒哭得差不多了,莫名笑了出來。
徐耘寧一愣,退開看到阮軒不好意思地揉眼睛,也彎起嘴角,“先吃飯,日子長着呢。”
“好。”
——
她們過了一段平靜日子。
三何府出了大事,朝廷不斷派人來,偶爾有人來阮軒這裏轉一圈,既是查陳年舊案搜搜證據,也是對阮軒有所懷疑。雖然剛上任之時有些糊塗,阮軒後來還是對得起百姓的,上回北街一事有了些好名聲,而後盡心盡力地安置南鄉走不了的殘留難民,沒有生死選擇前,鄭捕頭他們算是老實做事,不會拖後腿了。
幾次三番,阮軒總算不遭人懷疑,來查訪的京官對于驿站簡陋、招待一般不但不惱,結合越發好的縣城一看,對阮軒大加褒獎說是清廉。
外人悄然有了一種傳言:阮軒或許可以升官呢。
徐耘寧也聽到了風言風語,一問阮軒才知道哪裏有這回事。
“沒有這麽容易啊。”阮軒吃了一口蘿蔔絲,嘎嘣嚼得脆響,“我要是有這本事,直接留在翰林院了。”
“對啊,你當初為什麽不能留在翰林院?”徐耘寧好奇。
阮軒放下筷子,豎起指頭數給她看,“第一,我不願意,第二,我留不了,一個窮書生,沒有好的老師,沒有厲害的親戚,也不會拍馬屁讨人歡喜,而且我留在那裏的話,會被發現喲。”
“嗯?”
“發現我是……”
說到這兒頓了頓,阮軒眨眨眼,擡手撫過徐耘寧的胸前。
“喲,長大了啊,會耍流氓了啊。”徐耘寧捏臉回敬。
仗着門扇關緊,小杏和小香已經睡下,她們倆在房裏打鬧,不一會兒,阮軒敵不過徐耘寧的花招,氣喘籲籲求饒,卷着被子瞧她,忽而問“耘寧,你是從哪裏聽說我要升官的?”
“不記得了。”徐耘寧就勢躺在她旁邊,擡眼瞧去是一個微微嘟着的嘴唇,笑了,“怎麽,不高興啊?”
阮軒輕哼一聲,點頭,“萬一傳到臨文山怎麽辦。”
臨文山,阮軒母親靜修的地方。
徐耘寧一愣。
這段日子,一是阮軒實在是忙,二是徐耘寧覺得她們這小半年經歷了太多,過得挺郁悶的,放松放松比較好,對于阮軒的母親等煩心事只字不提。幸好,阮軒已經忙到沒功夫煩惱這個了,東奔西走,回來還要給刺史賠笑臉,見到她除了軟軟問聲好,全顧着吃飯睡覺,一刻不耽擱。
直到今天,什麽都告一段落,阮軒才能在夜深前回來,暖一壺酒弄幾個小菜跟徐耘寧吃夜宵說說話。
這沒說多久,立刻進入正題啊?
“你要去看她嗎?”徐耘寧哪會不懂阮軒的言下之意。
阮軒抿唇不答。
徐耘寧嘆氣,坐起來抱着阮軒輕聲說,“你在想原來的耘寧吧?”
“嗯。”阮軒失了魂似的,“一想到我娘做出這種事,我……”
看小軟妹扁扁嘴要哭了,徐耘寧也不知道怎麽說,摸摸頭揉揉胳膊,希望能讓阮軒好受一點。
阮軒吸鼻子還是忍住了,“我想問她幾句話,替耘寧,也替我自己。”
“好,我陪你去?”
阮軒眨眼,“可以嗎?”
“當然,”徐耘寧答應着,“什麽時候?”
“明天。”
時間匆忙,徐耘寧不由想着如何可行,然後記起一件事,“你娘呆的是尼姑庵,你是男子打扮……進得去嗎?”
阮軒笑了,“穿回女裝不就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就這麽放過的……
終于可以給軟妹穿裙子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