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1.1.24
把瘦衙役趕出去之後, 鄭捕頭和胖衙役耷拉着腦袋回來,臉色不算得好。阮軒并沒有顧忌他們, 繼續交代着接下來的安排,但不是低着頭說完,說一會兒便叩叩桌子,問上幾個問題。
這番折騰,加上瘦衙役被掃出門的前車之鑒, 鄭捕頭和胖衙役再累也不敢走神了, 甚至借了紙筆想法子記下來,識些字的鄭捕頭磕巴寫着,胖衙役認字不多便畫個自己看得懂的圖。
看到他們認真, 阮軒雖然板着臉, 卻不計較他們把好好的毛筆亂戳了。
前堂安靜得只剩下紙筆輕擦的聲響,徐耘寧幾天沒見着阮軒, 原先挺想念的,看這清靜又不敢貿然出去打擾了,抿抿唇, 不舍瞧了阮軒一眼便轉身離開。
過了一會兒,阮軒回來交代句:“我去孫家守靈,你關好門不用等我了。”
“好。”徐耘寧答應着,小聲問,“要不……我也去嗎?”
阮軒搖搖頭,“你不怎麽信這些,不是嗎?”
“……”徐耘寧無法否認。
“據說心誠才靈, 小杏去就好。”
徐耘寧抿抿唇,“鄭捕頭好像不誠心啊……”
阮軒答的卻是另一件事,“我可以趕走衙役,但趕不了鄭捕頭。”
“噢。”徐耘寧若有所思。
阮軒垂頭,“實在不行,我會讓他走的。”
“好吧。”
關于守靈,要說起這個縣的傳統。按照習俗,厚葬不是随随便便多花銀子就可以,孫家主仆意外早逝,俱是無親無故,在當地人看來,是逢災禍降臨遭鬼差索命,黃泉路上會被為難的,所以要人守靈,多燒些紙錢,點一夜不滅的香火,鬼差看見,或許給幾分薄面,讓她們投個好胎。買棺木的時候,老板見阮軒問得多,就把這個習俗說了,阮軒牢記在心,扯着鄭捕頭一起,鄭捕頭明白縣裏頭的喪禮傳統對守靈很看重倒是其次,但說陪着守靈,仍是猶豫了。
死了人,總是晦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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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他想着如何拒絕。
“孫家沒有人了,”阮軒皺眉,“你剛才說,不守靈的話魂魄無歸,黃泉路難行不是嗎?”
鄭捕頭幹笑,“這每個地方的說法都不一樣,而且……我們不是孫家人啊。”
“你不願意?”心底不高興,阮軒面上卻含着了譏諷的笑,看似溫柔斯文,一雙眼把人盯得渾身發毛。
鄭捕頭一下子回憶起縣令大人砸酒壇子的兇狠,覺着那目光跟刀子似的,而且是剛開鋒尖利無比的那種。雖說幹了不少混賬事,他一直沒碰上命案,現在孫家主仆去世,死相可怖,他喝酒糊塗時又說了不該說的話,隐隐擔憂至今,被阮軒的眼神刺激便打個寒顫,拒絕的話哽在喉間,勒得他喘不過氣。
為求個心安,他咬牙答應了。“行!守就守!
于是這一夜,哪怕阮軒和鄭捕頭疲累,仍是守在孫家靈堂,點一盞燈,燃一炷香,在黑漆漆的夜裏受涼。
不巧,夜裏風特別大,一陣陣穿堂而過,這兒的習俗是香火不能滅,阮軒、小杏和鄭捕頭輪流擋,嗆着不敢亂咳嗽,生怕一用力就把火吹滅了。
“唉。”鄭捕頭苦不堪言,不由自主懷念起酒館的小菜美酒,本想轉頭叫小杏來幫,一轉頭,正對上并排的靈位,刷了金漆亮堂堂刺目。
他一個恍惚,眼前迷蒙起來,依稀想起女兒家撕心裂肺的哭喊。
怪滲人的。
“小杏。”他低頭盯地板,粗聲粗氣道,“你過來,我休息一會兒。”
小杏聽到了,但先瞧向阮軒,阮軒不滿皺了眉,看鄭捕頭流裏流氣的樣子哪有半點悔悟,冷哼,“你回去吧。”
“哎。”鄭捕頭趕緊應聲,跑了。
奇怪的是,他走孫家的宅子好幾回了,這次卻腦子發暈沒方向,繞幾圈沒尋着大門。他有些後悔,想着要不要折回靈堂,一個閃念令他靈光起來,一下子辨清了東南西北,順利出去。
回了家,吃妻子熱的飯菜,哄一哄鬧騰不願意睡覺的小女兒。
鄭捕頭這麽打算着,可一想女兒,歡喜之後猝不及防生出幾分哀憫來——當差那麽久,他遇到過意外死的,遇到過老死的,遇到過打架找死的,不勞他費心,縣裏頭有的是人幫辦,這一回,他親自陪大人去買的棺木,掏銀子猶心疼着自個兒的酒錢,險些忘了那兩個曾經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也是別人家的閨女……
他轉身,又走了回去。
——
在房間裏等候的徐耘寧也是一夜無眠。
明明後堂安靜無聲,她早早洗漱,躺下來暖暖被窩就能睡,一切都如平常。然而,她不明內情,卻忘不了孫小姐臨死前的樣子,更将阮軒這幾天的心神不寧看在眼裏、
她說不清為何,心裏沉甸甸的,在房裏轉悠了幾圈,幹脆坐在桌子邊發愣,托着下巴望窗外等天明。
天亮了,她初見疲累的時候,後堂小門傳來一陣聲響,小杏輕巧的步子響起,而阮軒輕輕交代“你休息吧”的小氣音,她最熟悉不過。
阮軒回來了。
徐耘寧立即站起準備迎上,手才伸出來,面前的大門敞開,阮軒耷拉着腦袋一股腦走,瞧見她的鞋子才頓住,擡頭訝然道,“耘寧?你這麽早……”
說着,阮軒瞧了一眼屋內,發現被褥整齊又改口,“呃,你沒睡嗎?”
如果說不睡,以阮軒的腦袋肯定要追問為什麽,來回幾句耽擱的功夫都夠吃碗面了,徐耘寧說不出也嫌麻煩,只關切,“你累嗎?來屋裏眯一會兒,我熱點粥給你吃。”
她說着要往外走,阮軒急忙拉着她,“不了,要去北鄉呢,我就是想來看看你,不然不放心吶。”
北鄉離這裏不遠,但阮軒是去辦事,一來一回估計要費上一天。徐耘寧瞧了一眼阮軒的黑眼圈,挺擔心不近的路程出什麽意外,“你自己去嗎?不行,我陪你……”
“不用~”阮軒擺擺手,“鄭捕頭一起去。”
“哈!?”徐耘寧想起昨天鄭捕頭的敢怒不敢言,更擔心了:鄭捕頭早憋了一口氣,萬一私下偷偷插刀怎麽辦。
阮軒瞧出了她的心思,解釋道,“鄭捕頭變了呢,昨天居然乖乖守了一夜,而且不嫌累,拉着我要去北鄉處理那宗偷盜案,呃,奇怪是奇怪,好歹轉了點性子……”
下屬不聽話,徐耘寧納悶,下屬那麽主動配合,徐耘寧還是納悶,實在想不通小聲嘟囔,“他不會是中邪了吧……不行,我跟你一起去,萬一路上他把你咔嚓一刀……”
阮軒呆住,“殺人是要償命的,他上有老下有小,不會吧。”
“以防萬一嘛。”徐耘寧拍拍阮軒肩膀,一本正經道,“我好好呆在家裏,你不是也不放心嗎?”
阮軒撇撇嘴,老實說出心裏話,“我沒想這麽多,只是擔心你不蓋被子。”
“……”
被噎了一句,徐耘寧定定神,仍覺着自己有道理便朗聲下決定,“反正我跟着你們去。”說完,她轉身進屋換衣服,未到屏風便把披着的外衣甩開了。阮軒本是茫然的,見狀趕緊關門,撿起衣服小心搭在屏風上,低頭弱弱說,“別急嘛,被人看到就糟了……鄭捕頭跟我們一起回來的,他沒規矩你知道的,萬一突然闖進來……”
忙着換衣服,徐耘寧沒答話,自作主張選的男裝,出來看到一只縮在屏風旁邊碎碎念的阮妹。
“你說什麽?”徐耘寧跟着蹲下。
進去是女兒身出來是男相,阮軒吓了一跳,“嗬!噢……耘寧啊,吓死我了。”
“走啦。”徐耘寧想着速戰速決,拉起阮軒往外走,“鄭捕頭呢。”
“在前堂等。”
徐耘寧撇撇嘴,尚算滿意,“這還像話。”
她們跟小杏交代一句後去了前堂,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那抱着刀來回踱步的鄭捕頭。阮軒以為他等急了,上前說,“鄭捕頭,別轉了,我們走吧。”
“啊?”鄭捕頭愣了愣,而後扯出個笑,“這麽快?”
“是啊,你不想去嗎?”徐耘寧抄起手代答。
吞了口口水,鄭捕頭腆着臉說,“外頭下雨了,要不,明天再去?”
“鄭捕頭!”阮軒沉下臉,痛心疾首地指責,“你怎麽還是這個樣子!不去算了!”
鄭捕頭擋在她們之前,“千萬別出去!張老大在外頭堵着!”
聞言,阮軒皺眉止了步,徐耘寧見他們一個臉色凝重一個若有所思,好奇問,“張老大?誰?”
“有名的惡霸,而且是……”鄭捕頭哭喪着臉。
阮軒嘆口氣,接着說,“瘦衙役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