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進入桑家瓦子之前,石頭特意叮囑喜家人一番,說這瓦子裏人多,不但有表演雜劇曲藝雜技的勾欄,也有賣藥估衣飲食等店鋪,人頭攢動,進去之後眼耳都不夠用,最怕走散。大人還好,若是小孩兒走散了就不好尋回來,瓦子裏頭每日都有孩子走失,或者因大人沉迷于看戲聽曲看稀奇,被人趁機抱了去,那可了不得。
順娘聽了就把可成抱起來,說自己會一直抱着他不撒手,而且她也要可成聽話,要看什麽自己會抱他去看,不許他下地自己去,否則要被拐子抱了去,他可就永遠見不到二叔,他娘還有祖母了。
這麽一說 ,把可成吓得兩只小手緊緊地抱着順娘的脖子,縮在了順娘懷中。
順娘摸一摸他的頭,告訴他別害怕,只要聽自己的話,就不會有事。
可成這才放松了些,畢竟孩子天性,很快他就開始睜着一雙亮晶晶的小眼睛四處張望了,可到底是沒有忘記順娘的話,一雙小手一直把順娘的脖子抱得緊緊的。
齊氏呢,當然是把女兒慧兒抱得緊緊的,劉氏則是牽着順娘衣裳的後擺,到了如此繁華熱鬧的地方,她當然也怕走散,回不去了。
順娘對于這個在穿前聽說過的宋朝瓦子也感興趣,可她好歹是來自于二十一世紀,對于各種五光十色的繁華場面簡直不要看得太多,所以雖然也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瓦子是什麽樣,可卻并不急切也不會目眩神迷。
但對于劉氏和齊氏這兩個常居住于鄉村的婦人來說,這裏所見所聞的确是讓她們覺得感官不夠用了,她們除了吃驚還是吃驚,慢慢地等她們稍微适應一些,便變得異常興奮起來,看見什麽都稀奇,都想去看一看。
順娘就叫不知道來逛過多少次的石頭帶着一家人去看一看着瓦子裏頭最值得看,最好玩的東西。
石頭道好,先就帶着喜家人去看傀儡戲,也就是後世的木偶戲,只是這傀儡戲也分成好幾種,有杖頭傀儡,藥發傀儡,還有懸絲傀儡。
懸絲傀儡吸引了喜家衆人,這就是後世的提線木偶戲,劉氏和齊氏哪見過如此生動有趣且又精致的提線木偶,看見就挪不動步子了,更別說兩個小孩兒了,眼睛盯着那揮動手腳的小木偶都不轉了。
順娘見狀,知道老娘和嫂子以及兩個孩子喜歡,便就掏了錢買了幾個座,一家人坐下來看了一出這個懸絲傀儡戲。
聽完一出懸絲傀儡戲,劉氏等人還意猶未盡,還想看,還是石頭說話了,說還有好多好看的趕緊去看吧,否則到黑了也看不完。
劉氏和齊氏聽了,這才戀戀不舍地站了起來,跟在石頭身後去看他嘴巴裏的那些好看的東西了。
接下來他們又去看了小兒相撲,皮影戲,弄蟲蟻,說诨話,叫果子等。
至于那些講史說書歌舞雜技,石頭并沒有帶着喜家人去看,估計這跟他是個半大孩子有關,他喜歡看的那些都是比較生動有趣的,而且很幽默,容易逗人笑的表演。
Advertisement
特別是那個說诨話,就相當于現在的诙諧說唱,很得普通百姓的喜歡,很多人邊聽邊笑,笑得流眼淚,笑得肚子疼。
劉氏和齊氏尤其喜歡這個,連着看了三出,石頭催了又催,她們才站起來,跟旁邊的許多人一樣,她們也笑得夠嗆。順娘呢,當然比她們笑點高,然而她也笑了好幾次,覺得這诙諧說唱真不錯。然而對于可成和慧兒這兩個小孩子來說,他們也就是看個熱鬧,聽不懂臺上的說渾話的演員說唱的內容,他們只是見到大人笑就跟着笑而已。
真正得他們喜歡的還是象弄蟲蟻逗鳥這一類的節目,還有那個叫果子也挺招他們待見。
所謂的叫果子跟後世的口技有點兒類似,在臺上表演的人把市場裏面各樣的叫賣聲學得惟妙惟肖,會讓觀看的人猶如在市井之中行走之感,耳中都是市井之中做各種買賣的人的叫賣聲,也十分引人駐足。
把這些看完,順娘發現不知不覺已經日頭西墜,可他們一家人還沒有把這桑家瓦子走到三分之一呢,現在她才想起了石頭跟她說過的,一旦常人進入瓦子,從早到晚,眨眼就過的話。
看來只有以後有空再帶家裏人來了,此時順娘覺得肚子也餓了,光顧着看這樣那樣的稀奇,都忘了此行進汴梁城還要帶着家人吃些好吃的東西了。
于是,順娘就讓石頭帶着一家人去吃一吃這瓦子裏面好吃不貴又稀奇的東西,相當于後世的那些小吃。
“跟我來,我帶你們去吃新奇好吃不貴的吃食。”石頭在前雄赳赳氣昂昂地引路。
他帶着順娘等人到了一處有幾十家吃食攤子的地方,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即刻就有夥計上來擦了桌子,問他們要吃些什麽,石頭就開始爆豆子一樣點東西,順娘一聽,怕是點了十幾樣。
劉氏聽了便說點這麽多作甚,多花錢。
石頭嘻嘻笑說,這十幾樣東西,攤到每個人頭上不過二十文錢,又好吃又便宜還能管飽,他問順娘:“喜二哥,每人二十文錢你出得起吧?”
順娘笑着說沒問題,今日進城就是帶着家人來吃喝玩樂的,當然要盡興才好。
每個人平均二十文,這裏加上石頭,可成也不過一百文錢,順娘當然覺得出得起,再說了,她覺得辛勤勞動,就是為了讓一家人也能有享受生活的時候,而此時就是。
不一會兒那夥計果然給順娘等人端來了十好幾樣東西,都用漂亮的碗碟裝着,這些碗碟不似喜家人尋常吃飯的那些碗碟大,可是勝在精致好看。碗碟裏面有各種吃食,順娘粗粗一看,大半她認得,比如水晶脍,灌腸,抹髒,果木翹羹,糍糕,團子,和菜餅,水飯……還有一些她認不得,然而一桌子花花綠綠的吃食很吸引人眼球,讓人食指大動。并且這十幾樣吃食的量,粗粗一看,也夠他們這幾個人吃了。
搓了搓手,順娘拿起筷子招呼大家開動,放開肚皮吃,吃飽,不夠,讓石頭再點。
在順娘帶頭之下,劉氏,齊氏,石頭,可成都拿起筷子大快朵頤起來,齊氏不時夾一些糕點和肉給慧兒吃,慧兒小,吃不了多少,然而美食入口,還是讓她高興地在她娘的膝頭直蹦,兩只小手要去抓她娘筷子上夾起來的食物。齊氏極有耐心地哄着她,先把她喂了,自己才夾東西吃。
小半個時辰之後,桌上的美食被順娘等人一掃光,順娘問大家還想吃什麽不,衆人皆搖頭,說夠了。
石頭摸着他的肚子說吃撐了,晚飯都不用吃了,他爹知道又要高興省下了一碗粥幾個餅了。
順娘叫夥計過來付賬,果真只花了一百一十文錢,平均到每個人頭上也就是二十文出頭的樣子。
“這裏的吃食真不錯,又便宜又好吃,量也不少,咱們下次還來。”順娘付完了錢站起來,把可成抱起來道。
石頭趕忙接話:“記得帶上我啊,喜二哥!”
順娘:“少不了你,放一萬個心。這天兒也不早了,我們這就要回了,你這半籃子果子沒賣完咋辦?”
石頭說:“頂多被我爹說幾句,明日再賣,這要過節了,果子好賣。”
順娘就告訴他估計等不到過節,石頭就要跟自己一起去送豆芽了,到時候他要記住那些腳店在哪裏,要多少貨,兩人分開行動,不然那九十多家店要的豆芽在晌午之前送不完。說到這裏,順娘覺得怕還是要提前兩天帶着石頭去看一看那些店在哪裏,以及教會他認識數字,否則臨到頭一定會出差錯。
“這樣,你明日就別賣果子了,回去與你爹說一說,你跟我幹活了,那工錢還是按照你說的給你。”
“明日就算是正經跟着喜二哥幹活了麽?”
“是,明日辰時左右,你就到宋家正店門口等我,我交了貨給宋娘子,就帶你去看一看那些要種生的腳店都在哪裏。
“好!”
一心人出了桑家瓦子,石頭提着他的半籃子果子欣然回家去,順娘則是扶着老娘和嫂子上了牛車,等她們坐穩了,又把可成抱上車,跟自己并排坐在前面。
她揮動鞭子,趕着牛車出汴梁城,回楊柳鎮去。
暮色四合,通往楊柳鎮的路旁的田野樹木都被鍍上了一層橘色,連一向愛唠叨的劉氏此時也閉着嘴,沉默着欣賞這秋日傍晚的美景了。
只有可成叽叽喳喳地不時跟順娘說話,讓她教自己趕牛車。
到了楊柳鎮家門跟前,順娘先跳下車,扶着老娘和嫂子下車,又把她們買的東西拿下來,看着她們開了門進屋去,這才重新跳上車,把車趕去謝家的後院。院子裏的夥計聽見他喊開門,就把後院門打開了,順娘把車子趕進去,然後卸了車,把牛趕進牛圈去,抱了些草料來喂它,還給它提去了半桶水。
伺候牛吃了喝了,順娘這才去井臺邊打水洗手,正洗着呢,旁邊走過來一個人,問她吃飯沒,若是沒吃的話,謝家正要開飯,她爹請他去喝酒。
順娘不用擡起頭看是誰,聽聲音已經聽出來了是小辣椒。
那一天謝二娘在喜家那邊幫忙,只是因為覺得莫名尴尬,順娘就說出了那種聽起來像是趕人走的話,後面她自己想起這件事情,也是覺得自己不對,說話太沖了。
自從那件事情之後,往常都喜歡到喜家串門兒,跟嫂子聊天的小辣椒都沒去過喜家,順娘想她一定是生氣了。
今天自己回了家,盡管在汴梁城裏已經吃過東西了,晚飯顯然是不用吃了,但此刻聽到了小辣椒的邀請,順娘卻莫名不想拒絕她。
直起身來,她甩着手上的水,含笑對她說自己可以去坐一坐,順便把她爹娘要自己從汴梁城裏捎帶的東西拿給他們。
“汴梁城裏捎帶的東西?”謝二娘一聽就皺起了眉輕聲道。
順娘點點頭,說:“就是你爹讓我幫着捎帶的樊樓出的新酒,還有你娘讓我幫買的胭脂水粉。你等着,我去拿過來。”
說完,她走到卸下的車子跟前,把那兩瓶酒和包在一起的胭脂水粉拿了過來,向謝二娘道:“走罷。我拿去給你爹娘。”
謝二娘道好,領着順娘上樓去,心中卻在嘀咕,她爹下晌不是趕車進城了麽,這才回來不久,怎麽他自己不去買東西,非得讓人家喜二郎捎帶呢。
不過,這些都不是她考慮的重點,而是……
今日她看到喜二郎對自己笑了,說話也挺和氣,看來那日自己真是多想了,人家喜二郎并沒有讨厭自己的意思,只是不太會說話罷了。這麽一想,她的心裏立時甜滋滋的,唇角也翹起了一個輕柔的弧度。
順娘跟在謝二娘身後,哪想到前面那個小丫頭一會兒功夫已經轉嗔作喜了,心裏面郁積了兩天的悶氣因為自己肯稍微善待她已然消散無蹤了。
見到謝乙夫妻時,順娘把那兩瓶子酒和胭脂水粉遞了上去,并說了下這些東西都是在哪裏買的,價錢多少。
吳氏接了東西放到桌上,讓順娘陪着謝乙喝兩杯,自己去給順娘拿錢。
順娘并沒有惺惺作态地說什麽不要錢的話,只是點點頭,在謝乙旁邊的一根條凳上坐下,她知道只要上樓來見了謝乙,他只要在吃飯,要是不喝幾杯酒是走不脫的,索性就也坐下來,跟謝乙說自己陪他吃三杯酒就要回去,晚上還要泡發豆子。
謝乙說行啊,親自給順娘斟酒,兩人拿小碗喝酒,一面說些閑話。
吳氏去取了六百文錢來交給順娘,并說了麻煩她的話,順娘擺手,說這是舉手之勞而已,她還跟謝乙說起今日帶着家裏人去桑家瓦子玩了,那裏面玩的吃的都多,真是一個好耍的去處。
謝乙聽了告訴順娘,汴梁城裏的幾個有名的瓦子謝家人都逛遍了,又告訴順娘哪家瓦子有些什麽有名的藝人表演什麽劇目,哪家瓦子什麽最好吃等等。
吳氏和謝二娘帶着謝三郎在一邊的小桌子上吃飯,謝二娘豎着耳朵聽順娘說桑家瓦子裏面那些吃的玩的,竟然覺得她已經逛膩的桑家瓦子那麽好玩。從小到大,她爹每年總要帶着家裏的孩子和娘子去汴梁城裏的瓦子玩好幾次,所以,這十多年下來,謝二娘已經把汴梁城裏的瓦子逛遍了,那些瓦子裏面表演的節目和吃食已經對她沒什麽吸引力了。
她想,要是自己有一天能夠跟喜二郎一起去逛瓦子,自己也一定會感同身受,與他一樣覺得好玩吧。
想到這裏,她忽然覺得耳根發燙,趕忙斂了神思,認真吃起飯來。
順娘陪着謝乙坐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捧着謝乙喝了三碗酒,這才辭了謝家人下樓回家。
等他下了樓,腳步聲在樓梯上聽不見了,謝二娘擱下碗,問謝乙:“爹,你今日下晌不是進城了麽,怎的不自己買酒和胭脂水粉,非叫人家喜二郎帶?”
謝乙:“你小娃兒家不該問的別問,我進城是去辦正事的,哪有空閑去買東西。再說了,咱家給了喜二郎那小子多少方便,他替咱們捎帶個東西又算什麽。”
“……”謝二娘望着已經有些醉意的爹,不曉得該說什麽好了。
還是吳氏轉移了話題,把那包着胭脂水粉的小包袱打開了,從裏頭拿出幾個匣子來,然後打開匣子看了看裏面的東西,又聞了聞,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對謝二娘道:“二娘,你瞧,這貨色挺好,喜二郎還挺會買胭脂水粉。”
謝二娘也拿起一匣子胭脂打開來看,只見胭脂顏色鮮豔,香味兒撲鼻,果真不錯。而那一匣子粉也是雪白細膩,味道芬芳。
她把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兒拿起回房去,對着鏡臺上的鏡子抹了些粉,又擦了些胭脂在唇上和腮上,看着鏡子裏面在燭火搖曳中顯得十分嬌美的容顏,異常滿意。
謝二娘只用了一點點兒水粉和胭脂,然後鄭重地收了起來,放到了鏡臺下面的小抽屜裏面,心裏美滋滋的。
吳氏在女兒回房之後,這才坐到了謝乙旁邊,陪着他一起喝酒吃菜,又跟他低聲說起了陸全的應承:“也不曉得陸二郎啥時候才能把他應承的事情辦了……”
謝乙道:“陸二郎說了,這忙他可以幫咱們,但他也要咱們以後幫他的忙,湊合他跟喜二郎的寡嫂一起。”
吳氏問:“你答應了?”
謝乙:“答應了,陸二郎如今跟在韓太尉的幼子韓衙內身邊奉承,那韓衙內最喜踢蹴鞠,陸二郎的蹴鞠踢得好,甚受韓衙內喜歡。”
不等吳氏繼續問,謝乙又說這個韓衙內還有個喜好,就是喜歡美人兒。只要陸二郎引着韓衙內去了宋家正店,見了宋玉姐,那韓衙內一定挪不動腳。故而,喜二郎這下子是沒戲唱了,他就算對那宋玉姐有心,宋玉姐對喜二郎也有意,他們也不敢往韓衙內眼裏紮針在一起。
吳氏接着問謝乙這個韓衙內多大年紀可曾娶妻。
謝乙道:“約莫二十二三歲,并不曾娶妻,聽說是家中幼子,祖父母疼愛,他定要娶一絕色女子為妻,故而拖到這個年紀。”
吳氏聽完默了半響,說:“咱這一回做的事情也不知做對麽,那宋娘子雖是美人,可卻是個守寡的婦人,韓衙內即便瞧上了她,要讨回去做妻,家裏人怕也不會願意。還有,咱們這麽做,算不算是棒打鴛鴦,硬生生拆了喜二郎跟那宋娘子的姻緣呢?”
謝乙聞言不耐煩道:“你這婦人怎的跟那陸二郎一樣說這些不着邊際的話?”
吳氏:“陸二郎也這麽說?”
謝乙嗯了聲,繼續說:“我找到他說了你交代的話以後,他也跟你一樣,覺着如此一來是不是壞了他結拜兄弟喜二郎的好姻緣。他還說他離開楊柳鎮,也是被齊氏婉拒了面子上擱不下來,倒并沒有怪喜二郎阻攔。總之,一開始他不太想幫這個忙。還是我對他說,他也不想一想,人家宋家正店的宋娘子能真心要那喜二郎做官人麽?宋娘子不過是耍一耍他而已。宋娘子就算有心兜攬喜二郎,她那個做曹侍郎管家的大哥也不會願意。喜二郎跟宋娘子不相配,就跟草雞配不上鳳凰一樣。喜二郎若硬要往上爬,怕最後要跌下來摔得粉身碎骨。我們這樣也是為他好,過踏實日子,娶個門當戶對的妻,這才是福氣……我這樣對陸二郎說了之後,他想了半天,最終答應了我,只是他要我萬不可讓喜二郎知道是他帶了韓衙內去糾纏宋娘子,否則喜二郎定然恨他。我就說,我不傻,這事情讓喜二郎知道了,他也得恨我們夫妻。”
“但願如此一來,那喜二郎能放下攀附宋娘子的念頭,回心轉意,好好跟咱家二娘相處。”
“且等着罷,來,你再陪我喝一碗酒……”
順娘并不知道才将見過的謝乙夫妻正在為他着想,苦心孤詣地想辦法拆開她跟宋玉姐。
她此刻下了樓,從謝家肉鋪正門出去,然後從喜家正門進屋,外面屋子裏沒人,她就直接往後院的廚房裏去。果然在廚房裏,她見到了燒水的嫂子齊氏,旁邊一張板凳上坐着可成,他正抱着慧兒看他娘往竈堂裏面放柴火。
“娘呢?”順娘問。
齊氏說婆婆去了發豆子的屋裏給豆子澆水,另外就是把今日要泡發的豆子都秤出來。
順娘便說這活兒該自己幹,齊氏告訴順娘,婆婆因為她在謝家院子那邊磨蹭很久都沒回來,所以就去幹活了。
“叔叔,你這是又去謝家喝酒了麽,你一進來奴家就聞到酒味兒了。”
“我給謝乙夫妻送他們要我捎帶的東西去,被謝叔拉住喝了三碗,你曉得,他好酒好客,一見我就要拉我喝酒的,我推辭不過。”
“叔叔好人緣,無論男子女子,見了你少有不喜歡的。奴家今日瞧那宋娘子也……也挺喜歡叔叔的……”
“啊?這個……”
順娘打個哈哈,想說就這嫂子也能看得出來。
“叔叔,你是不是也挺喜歡那宋娘子的?奴家素日見你提起她總是在笑。”
順娘的心突突一跳,有點兒心虛,她以為嫂子看出來自己喜歡女人了,畢竟嫂嫂跟宋玉姐不一樣,她可是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是個女子之身的人。所以,她嘴巴裏說自己喜歡宋玉姐,應該就是女人喜歡女人那意思。
“嫂嫂,我……我還要去幫娘幹活……先,先走了……”順娘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嫂子,只能急匆匆轉身往那間生發豆芽的房子裏去。
齊氏見順娘表現得如此不自然,匆匆忙忙地離開了,便知道自己猜準了。
她一邊往竈堂裏面扔柴火,一邊想事兒,忽然,她驟然一驚,想到若是叔叔自知自己是女子之身,還喜歡那宋玉姐,十分向往她,是不是說順娘……順娘她喜歡女人呢?
要是這樣的話,那她跟現如今的自己何其相似!
自從官人喜大郎病逝後,她就移情于順娘身上,明知道她是個女扮男裝的男子,還要喜歡她,好幾次,還忍不住去偷看她洗浴。這些日子來,她反複想過,自己到底是喜歡順娘長得像已經死去的大郎,還是喜歡作為一個女子的順娘。她去偷看過順娘沐浴也是有抱有目的,那就是她想知道自己看了順娘的赤裸的身子會不會有感覺?
結果呢,她發現自己并非無動于衷,而是臉紅心跳,身子發熱。
甚至比見到從前大郎的身體更讓她産生某種渴望。
她都已經生了兩個孩子了,到現在才明白原來女子的身子對她的吸引力更大,明白過來這一點兒後,她很惶恐,越發不明白自己怎麽會變成這樣。想來想去,她歸咎于是順娘這個所謂的叔叔人太好的原因,她才會喜歡上了順娘。而這樣的情感她只能深藏于心中,畢竟她知道順娘以後終究會嫁人的,只因為順娘也是個女子,是個女子就要嫁人,這是女子的宿命。順娘也開玩笑一樣說過她要招贅個女婿,又或者娶個媳婦進家門兒,可她卻認為這是順娘在說笑而已。
自從成為喜大郎的媳婦,看到順娘這個小姑開始,齊氏就從來沒有想過順娘跟其她的女孩兒有什麽不同,認為順娘一定是喜歡男子,一定會嫁給一個男人。所以,她産生了喜歡同樣是女子的順娘的感情之後,一直都覺得很羞恥,也很絕望,認為自己一輩子都是癡心妄想。直到此刻,她忽然意識到順娘這個小姑子,很有可能也是喜歡女人的,要是這樣的話,她跟自己就是同類,甚至齊氏還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她要是讓順娘知道自己喜歡她,是女子對女子的那種喜歡,順娘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呢?
要是她也能夠喜歡上自己,那麽這個家是不是就可以永遠保持完整,永遠都不會有外人進來了呢?
只是光這麽想一想,也讓齊氏覺得心驚肉跳,她害怕順娘即便知道了自己喜歡她,也沒有什麽反應,甚至還可能因為自己暴露了這種不倫的情感而疏遠自己。和宋玉姐那種女人不一樣,自己畢竟是她的嫂嫂,是她已故大哥的妻子,非常大的可能是她把自己當親人看,絕不可能喜歡上自己。
要永遠把對順娘的喜歡埋藏在心裏,這又讓齊氏覺得痛苦。明知這樣的愛暴露出來是毀滅,可是能獲得所愛之人的回應的誘惑,比毀滅的恐懼更強。
齊氏的心蠢蠢欲動。
順娘從廚房裏逃走,逃進了那間生發豆芽的屋子裏,果然見到她娘正在秤豆子,看到順娘進來,就問她怎的在謝家耽擱那麽久。
“我給謝叔和吳娘送他們叫我捎帶的東西去,謝叔就留我喝酒,我推不過陪他喝了三碗。”她一邊說一邊上前去從她娘手裏拿過來秤,“娘,讓我來吧。”
劉氏把秤給了順娘,一邊看她秤豆子,一邊在順娘旁邊唠叨:“為娘今兒跟你進城去瞧了那宋娘子,果真是個好貴氣且美貌的婦人,待人還挺好,也沒說看着咱家都是窮打扮就嫌棄咱們,還讓咱們進那麽好的店堂裏去坐着喝茶吃果子……為娘看得出來,那宋娘子喜歡你,想是這樣才肯幫你好多忙。可惜了,你不是個真男子,叫人家白喜歡了。說起來,還是咱們欠人家的。娘真巴不得你一夕之間就掙夠錢,咱們回喜家莊買房買地去。娘怕,欠得太多還不了,以後惹下禍事呀。”
順娘聽了搖頭,叫她別念叨了,最近常念這個,聽得耳朵裏面都長繭子了,自己不是說過,會有分寸的嗎?
“娘,我秤好豆子了,你去廚房幫着嫂子調一些溫水,我一會兒過去挑來泡豆子。”順娘不想再聽她老娘唠叨,就支開她去廚房。
劉氏睨她一眼,大概也猜到了她想什麽,撇撇嘴,轉身走了出去。
果然如同順娘所想,這人一忙起來來就沒有閑工夫多想多說了。
喜家人從汴梁城裏回來,日子因為忙碌很快又恢複到原有的樣子,順娘每日都是在隔壁謝家殺豬的時候就起來,齊氏也差不多在這個時辰起來挑水澆豆芽,幫着順娘采收豆芽。兩人相對忙碌時,是齊氏覺得最幸福的時光,因為在這個時候,她跟順娘單獨相處,順娘的眼裏只有她,也只跟她一個人說話。自打了悟順娘極有可能喜歡女人時,她在跟順娘單獨相處時,總有別樣的感覺,和以前又不相同。她會仔細梳頭,悄悄地塗些胭脂在唇上腮上,揉散……
當順娘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時,她會有觸動,心裏一抖。
順娘慢慢也有些發現,她發現嫂子似乎變得更加溫柔了,對着自己說話時比以前更加輕聲細語,而且更加體貼,當自己出汗時,不知道什麽時候一塊擰幹的帕子已經遞了過來,當自己口渴時,一碗溫度正好的茶水已經捧了過來,而且嫂子看起來容色也比以前更佳了,比如說她的眉更細更彎,她的唇也似乎有了些顏色……
中秋節的那一日早晨,順娘離開家之前終于對齊氏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嫂嫂你變得更好看了呢。”
齊氏嬌羞道:“是麽?叔叔不曾哄奴家吧?”
順娘笑:“是真的,今日是中秋,我跟石頭送了種生後,早些回來,咱們好好過個節,嫂嫂一會兒跟老娘去割上兩斤肉,下晌我回來做菜給你們吃。”
“好,叔叔早去早回,路上仔細些。”齊氏歡歡喜喜地把順娘送出了門兒。
這兩日順娘已經給汴梁城裏面的那些小腳店大量送貨,他另外雇了一輛牛車讓石頭趕着,給城南那幾十家小腳店送貨。因為石頭趕的牛車只用半天,所以她給了租牛車的人每月八十文錢的租金。每天早晨她趕着這載了四百斤豆芽的牛車進城,跟石頭彙合之後,會搬下來差不多二百斤豆芽到石頭趕的牛車上,再扔給他一把秤,以及一冊寫有石頭負責送貨的那些小腳店的名字,需要多少斤的冊子。
石頭也算是聰明,雖然他不識字,可是他知道在那些腳店和數量後面做只有他自己能懂的記號,順娘讓他單獨送了兩天,也沒出什麽纰漏。自此以後也就安心讓他送一半的貨了。
因為有了石頭幫忙,順娘用牛車載進城的四百斤豆芽基本上在午時之前就能全部送到那些小腳店裏面,趕在中午上客之前。
送完了貨,順娘和石頭會在甜水巷相聚一起吃晌午飯,吃罷飯,順娘就去宋玉姐的酒店裏面跟她相見,兩個人躲在後面賬房裏面吃茶聊天。在宋玉姐那裏打發一個時辰左右,順娘就出來趕着牛車回家去,至于石頭幹完半天活兒,早不知道蹿哪裏玩兒去了。
這一日是中秋,順娘跟石頭送完貨,又在一起吃完晌午飯之後,特意給了他二十文錢,說今日過節,讓他買些饴糖餅子果子回家去跟老父過節。石頭接了錢,謝了她,歡歡喜喜地走了。順娘則是去買了些新鮮果子糕點讓人包了幾份兒,打算一會兒去見了宋玉姐送她一份兒聊表心意,剩下的就給家裏,謝家,陸家送一份兒去。
她提着包好的果子糕點走到宋家正店跟前,還沒擡腳進去呢,從裏頭走出來一個年紀二十二三歲的華服公子,身邊跟着幾個小厮模樣的家人,一下子攔住了她,那華服公子問順娘:“你就是喜順,人稱喜二郎的?”
順娘聽他語氣十分不善,就退後一步問那華服公子是誰,自己并不認識他。
那華服公子并未說話,旁邊的青衣小厮已經傲然開口了:“這是當朝樞密使兼任太尉的韓太尉家三郎,你得尊稱一聲衙內。”
韓太尉家的韓衙內?
順娘盡管才穿過來幾個月,對大宋的官制并不是很了解,但是她可是看過水浒傳的人,知道裏面那個高太尉位高權重一手遮天,他的公子高衙內是個無惡不作的纨绔。
如今她竟然遇見了一個真正的韓衙內,說起來還是讓她挺吃驚的。
恭敬地向那韓衙內拱了拱手,順娘客氣地問了句但不知道韓衙內攔住自己不讓自己進店時甚麽意思?
韓衙內輕蔑地看了順娘一眼,接着道:“這店裏的宋娘子被本衙內看上了,要讨她回去做娘子。我聽說你對宋娘子久有觊觎之心,百般撩撥于她,今日我特意在此等你,想要跟你說一句話,草雞配不得鳳凰,泥腿子怎能配美嬌娘,從今日起,不許你來此騷擾宋娘子,否則,被本衙內曉得了,沒你的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