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忘川
太妃娘娘早在程绾凝叫住蕭子钰的時候便帶着宮人一道離開了,整個大殿只剩下她們兩個人,遙遙相望,誰都沒先開口。
蕭子钰望着眼前的人,明明和前世一樣的容顏,卻平白多了幾分陌生感,無論于她還是于阿凝,今生兩人在一起的時光,太少了。
程绾凝在猜蕭子钰在想什麽,可是哪怕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也是徒勞,從一開始,她就不知道這個人究竟在想什麽,握了握袖中光滑的瓷瓶,她閉了閉眼,最終還是選擇拿出來。“小钰,将這個喝了吧。”
蕭子钰看向她手中的瓷瓶,心中隐隐猜測到了什麽,“是忘川?”
程绾凝承認,“是,忘川。”
蕭子钰嘆了口氣,果然,從一開始懷贏答應自己做這藥,便是做給她喝的吧。“你當真要讓我喝了?”
“嗯。”程绾凝回答的毫不遲疑。
“那你可有想好,喝了之後我便不再愛你,”蕭子钰道,探究的眼神不放過程绾凝一絲一毫的神色變化。
程绾凝認真道,“你可以重新愛。”
蕭子钰輕笑出聲,似乎在嘲諷這人的天真,“不會再遷就你。”
程绾凝沉默,抓着瓷瓶的手又收緊了些,摩的指甲都隐隐作痛。
蕭子钰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話有多傷人,自顧自的接着陳述道,“以我的腦子必不甘心居于人下,我會謀反、奪、權,毀了你現在的一切。”
程绾凝順着蕭子钰的話想了想,若是她所說的一切當真發生,自己會如何?好像只是假設的想想,都覺得腦子裏最後一根弦要崩斷了。她垂眸看着自己手心的瓷瓶,看着自己的手幾乎不可見的在顫抖着,最後還是擡頭肯定道,“你不會的。”
蕭子钰嘆氣,“既然你已經決定讓我喝了,那麽即使我拒絕,你也總有辦法讓我喝下去的。”程绾凝不否認,向前幾步,沒有接過藥,而是将人一把抱進懷裏,“給我一天時間,一天之後,我會喝的。”
程绾凝将瓷瓶收入袖中,感受着久違的懷抱,突然便鼻子酸酸的,委屈的很,撒嬌一般的“嗯”了一聲,一腦袋紮蕭子钰懷裏,怎麽都不肯擡頭了。
蕭子钰擡起一只手,想要安撫的順着阿凝的長發,卻最終還是放下了,心底五味雜陳,苦味最重,竟不知自己這一世究竟是對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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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安城中,軒轅國皇帝前一日率軍趕到此地,如今正在修整,大軍在城外駐紮,井然有序的,都在等着不久之後到達诩都徹底改朝換代。
但是老百姓們終究還是有些抗拒,因此整個街道冷冷清清,家家戶戶都閉門不出,一眼望過去,猶如死城。
軒轅國帝王與重将皆住在城主府中,此時正在議事,說是議事,其實眼看結局已定,沒什麽好議的,基本都在說着如何慶功。突然,門被推開,一個一身紅衣的女子闖了進來,透過輕薄的面紗,能看得出這女子容顏不俗,正是本應在皇城待着的桑蕪。
軒轅皇帝向來寵愛這個女兒,看到這人沖進來,也不忍苛責,“你自己來的?護衛怎麽不跟着?萬一出了事可怎麽辦。”
桑蕪眉眼間有些不耐,“不會有事的,父皇,我要蕭子钰。”
“胡鬧!你都知道她是女子了,怎麽還執迷不悟?”
桑蕪想也不想的頂撞,“女子又怎麽了,我就是喜歡她那個人,你不讓我跟着,是不是怕我和程绾凝起沖突?”
在場的還有重臣良将,軒轅皇帝的臉都黑了,“怎麽這麽沒大沒小?朕不是告訴你她是大祭司了嗎?怎可直呼其名?”
桑蕪滿臉不樂意,她本以為程绾凝不足為懼,遲早她要的人會是她的,不成想這人竟一直潛伏在大诩,但是心底卻隐隐有幾分欣喜,既然程绾凝的感情或許是欺騙,那蕭子钰是不是就不會再喜歡她了。
“父皇,大祭司使命深重,等到了诩都,你就把蕭子钰給我吧,好不好?”
一些識趣的臣子眼看這是沒辦法繼續商議什麽事了,便起身告退,其餘的人看了,也紛紛跟着告退,很快,整個房間只剩下桑蕪和軒轅皇帝。
桑蕪面上便帶了幾分哀求,“父皇,我真的從沒這麽想要一個人……”
軒轅皇帝終究還是疼女兒的,“那要看大祭司的意思了,朕幫你……問問吧。”
在鎮北那裏,同性相愛雖然少,卻并不是沒有,鎮北的百姓們對于這方面的接受能力也高,雖然總是喜歡自己的兒女能和異性在一起,留有子嗣血脈,但是若非要與同性在一起,也不會非要分開他們。
因而知道蕭子钰是女子,桑蕪也沒有多失望,那個人,那樣的風華,第一眼便讓她折服,她覺得,自己再也遇不到這樣的一個一眼就讓自己心動的人了。哪怕程绾凝身份地位與她想象的不太一樣,她也不願意退縮。
父女二人又聊了些話,桑蕪得到了父皇肯定的答複便覺得有些累了,便準備回房歇息,卻一出門便碰到了一個人。是父皇新的手下,原是熾鳳右将軍的蕭寧。
桑蕪眯着眼看着蕭寧,見蕭寧給她行禮,也不讓人起身,有些氣呼呼的問道,“你為何背叛蕭子钰啊?”
蕭寧有些訝異,面上卻露出幾分苦澀,“她……不是在下追尋的明主。”
桑蕪嗤笑,“你不就是看不上她是個女孩子嘛,她那麽好,你竟然背叛她,簡直沒眼光極了。”
蕭寧笑的很柔和,“可是公主,在下投靠的是您的父皇,若沒有在下,怕是這一路沒那麽順利。于公于私,何來的立場叱責在下?”
桑蕪差點脫口而出要收拾這人,還好及時想到現在這人是父皇的臣子,若是讓這人感到不安再生異心,也是麻煩,便狠狠的瞪着蕭寧,心想遲早要收拾這卑鄙小人。或者幹脆讓蕭子钰來決定怎麽處置這人。
想到這人不會有好下場,桑蕪感覺心情好了一些,最後扭頭氣呼呼的離去,獨留蕭寧在原地看着這驕縱的公主,無奈的苦笑,眼底卻是誰都看不透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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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阿凝分開後,蕭子钰把自己關在屋子裏,看着眼前的紙末,久久不知如何落筆,桌案上還放了一壇瓊酒,那是阿凝很喜歡喝的,酒香伴着墨香萦繞在鼻尖,卻根本安撫不了紊亂的心髒。
良久,才提筆寫下一行字,等風幹了墨後,小心疊起來放入一直随身帶着的香囊中。香囊是阿凝曾閑暇時縫的,一片緞白中,三兩只桃花,點點粉意,別致好看的很。
蕭子钰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香囊,然後系在腰間,将身旁杯中的瓊酒一飲而盡。
這個時節是桃花開的最好的時節,蕭子钰摘了十幾朵桃花研磨出汁水,混入純色的藥汁,然後又添了些別的藥劑,小藥錘在藥臼中敲打,發出悶悶的聲響。這個藥方蕭子钰記的很熟,前世她曾這麽配過一次,伴随着疼痛,一并深刻在記憶中。
蕭子钰擡起手,用小巧的匕首劃開手心的疤痕,血液汩汩而流,手心最嫩的部分被冷兵器破開,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用匕首一點點修飾着疤痕,将其繪出最好看的桃花模樣,再将配好的藥抹上,瞬間的刺痛感針紮一般刺激着大腦,意志稍弱的人怕是會直接痛昏過去,而蕭子钰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着。
前世她很偏執,阿凝說這像桃花,她便将自己的手心疤痕變成真正的桃花模樣,每一點一滴與阿凝有關的,她都用自己的方法去留下。今生本不願再這般行為的,可是沒想到還是要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最後留下點什麽。
漸漸習慣了這樣尖銳的疼痛感,蕭子钰有些麻木了,拿過早準備好的紗布纏上自己手,露出了近乎癡狂魔怔的笑。
這時門被推開,程绾凝驚慌的跑了進來。顯然,蕭子钰在藥房待太久了,宮人不放心,便禀告了。
蕭子钰的唇都是蒼白的,眼底卻漆黑如夜,她望着程绾凝,喚道,“阿凝。”
程绾凝看了看桌上仍在緩緩流動的血痕,又看了看蕭子钰包紮好的手,似乎明白了這人剛剛做了什麽,剛想開口質問,卻被蕭子钰打斷,“我會什麽都忘了,包括我自己,對麽?”
看到程绾凝點頭,蕭子钰想着,怕是前世種種也會一并忘了。總覺得有些不甘心,但是更多的卻是她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解脫感。
不愛了,她便會是沒有弱點的蕭子钰了。
蕭子钰伸出手,“阿凝,給我吧,我現在喝。”
程绾凝似乎不敢置信,在蕭子钰近乎催促的目光下,顫巍巍的拿出了瓷瓶。蕭子钰将瓷瓶接過去,毫不遲疑的打開藥瓶喝下了,意外的是,這忘川竟是有些甜。
她看着程绾凝,眩暈感讓她視線有些模糊,但是她卻清晰的感受到,阿凝哭了。
蕭子钰笑了笑,緩緩倒下,想着,就這樣吧,一切都結束吧,我不争了,以後如何,但憑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