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Vol.13
Lilium Vol.13
樂凝和蘇雁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滔天的恐懼。
也許是因為房門開了條縫,門外的争執傳到了卧室裏:“你們兩個,送到門口就行了。”
一個男人回答:“船長叫我們一定要送到位。”
另一個聲音緊跟着說:“對啊,不然我們不好回去交差。”
第一個聲音不耐煩起來:“船長算個屁,你以為這房間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嗎!滾滾滾!”
“你這人怎麽說話的呢,我們擡回來也很辛苦的好嗎!”
……
樂凝呆住沒動,心裏卻開始計算現在帶蘇雁容逃脫的可能性。門口有四個人,如果她和蘇雁容出其不意地沖出去,應該能成功逃脫。但這可是在船上,她們出去就暴露了,之後該怎麽解釋?
她焦急地想着辦法,突然,她看到了蘇雁容的臉。
像有一盆冷水,沖刷掉了蘇雁容臉上所有的僞裝。所有的成熟、冷靜和咄咄逼人全部消失不見。蘇雁容眼中的火焰瞬間熄滅,代替浮上來的,是漸漸充盈起來的淚水。
她手足無措地站着,緊緊地攥着手機,無助地看着樂凝,仿佛扒住了救生的浮木。
這一刻,她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那個時刻依賴着樂凝的單純少女,只會站在原地,等樂凝來救她。
從她的眼中,樂凝忽然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失落的心一瞬間鼓滿,她又變成了那個無所不能的少女守護者。
門外的争執聲越來越大。自信重新回來,腦子也開始轉動起來,樂凝環視四周,一把拉開衣櫥門,把蘇雁容推進去,接着自己也躲了進去,把手機扔給她:“把手機靜音。”
門外響起第四個男人的聲音:“算了算了,就讓他們送進去吧,我們自己來就沒人在門口站崗了,萬一發生什麽,我們也忙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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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聲音妥協了:“行行行,進去吧。快點出來!”
“切,拽什麽拽。”
“好像誰稀罕進來似得。”
罵罵咧咧聲中,房門被完全打開,從衣櫥門縫中,樂凝看到兩個穿着海員服的人擡着一個人走進來,穿過會客廳,徑直走向卧室的大床。卧室中間的屏障剛好擋住了視線,她看不見兩人做了什麽。過了一會兒,兩個人整理着衣服,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兩人經過屏障的時候,似乎往衣櫥的方向瞥了一眼。
門口的那個保镖小聲催促着:“還在磨蹭什麽,趕緊出來!”
兩人加快腳步,從門口走出。
保镖朝房門內掃了一眼,确認安全後,輕聲關上了門。
樂凝松了一口氣。等心跳平靜下來,她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衣服緊緊黏在身上,雖然難受卻完全不敢動。
她想起軍營裏的夜拉練,夏夜裏在草叢中,連續幾個小時一動不動。好歹這裏沒有蚊子,樂凝安慰自己。
蘇雁容冰冷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腕,展開她的手掌,在她手心寫下了三個字:宗仁慶。
樂凝捏了捏她的手指,表示同意。
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卧室裏沒有任何動靜。樂凝提着的心終于放下了,如果宗仁慶沒有醒的話,兩人暫時應該是安全的。
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蘇雁容的手心突然發出光芒,吓了她一跳。原來是靜音的手機屏幕亮了,蘇雁容低頭看了眼,表情一下子變得很扭曲。樂凝好奇地瞄了一眼,屏幕上彈出了一條消息。
From 蔣宗瑞:目标回去了,你出來沒?
蘇雁容指了指衣櫥外,樂凝會意,一邊注意着卧室的動靜,一邊看她飛快地打字:他都躺在床上了你才給我發短信?
手機的屏幕光打在她咬牙切齒的臉上,有種可愛的猙獰。樂凝捂住嘴巴,怕自己笑出聲。
蘇雁容氣呼呼地發完,趴在膝蓋上。樂凝戳了戳她的臉頰,惹得蘇雁容兇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好像被補上了最後一塊缺失的拼圖,樂凝的心被悄然填滿了。
蘇雁容還是那個她一直想守護的少女,她沒變,真好。
短信來了,這次蔣宗瑞回得更簡練:是嗎?真遺憾。
蘇雁容捏着手機,噴火的目光恨不得在屏幕上燒出兩個窟窿,十指翻飛地回複:那我們怎麽辦?
蔣宗瑞只回了一個字:等。
然後,不管蘇雁容怎麽狂轟濫炸,他都沒有再回複。
Chrysanthemum Vol.13
梁玺想起以前聽過的一個故事。
梁碧剛開始治療的時候,他每次去陪她過夜,梁碧都會給他講故事。梁玺坐在床邊,頭枕在床單上,昏昏欲睡。一天打三份工實在是太累了,他只能趁着來看梁碧的時間勉強休息一會兒,接着再去上夜班。
那是關于一條鯨魚的故事。
這條鯨魚叫Alice,她的頻率與衆不同,唱歌的時候沒有人聽見,難過的時候也沒有人理睬。她一直孤單地游着,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那天梁碧剛剛捧着電腦看完一部電影,她的精神不足以支撐那麽長時間的專注,本來已經打算休息了,剛巧梁玺做完兼職來看她,她又勉強睜開眼睛,靠在床邊,絮絮叨叨地講了這個故事。
那時候梁碧還沒因為化療掉光頭發,面容依舊是梁玺熟悉的模樣,只是臉頰微微凹陷,像減肥過度的普通女生。
梁碧得的是胃印戒細胞癌,這種癌症臨床很少見,醫生都是摸索着用藥,什麽都不敢保證。梁碧在網上搜索過自己的病症,試圖找到一些病友交流經驗,也一無所獲。
梁玺一直以為她講這個故事,說的是她自己,孤獨的鯨魚,孤獨地游着。
他後來才明白,梁碧是在說他。她說的是,唯一的親人去世之後的他。
海風肆意地刮着梁玺的臉頰,把眼睛吹得很幹。有一瞬間他以為感受到了淚水,伸手一摸,卻又什麽都沒有。
蔣宗瑞說完之後便離開了,留他一人在甲板上做決定。手中的房卡似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壓在心上。
宗仁慶黏膩又滲人的目光仿佛還殘留在身上,晚會上蔣宗瑞對宗仁慶說了什麽?兩個人的幾句交談,就把他賣了嗎?
他又想到蔣宗瑞與他分手的那天,跟今晚一樣,蔣宗瑞的任何決定都是那樣突兀,沒有任何征兆,不留給他任何反應時間。
蔣宗瑞做的決定,他只能默默地被動接受。
梁玺握着房卡,用力到幾乎嵌進皮膚裏。掌心傳來疼痛的感覺,他的心裏越來越冷,海風吹起他的禮服,帶走了身上的溫度。薄薄的衣褲貼在他身上,遠遠看去,像一只搖搖欲墜的海鳥。
沒有親屬、沒有朋友、沒有愛人。開心的時候無人分享,悲傷的時候無人訴說。一個人孤單地活着,不知道活着的意義,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裏。
那個時候,他怎麽沒有跟着梁碧走呢?
梁玺低頭看着海面,郵輪航行到了漂浮着夜光藻的海面,目之所及都是閃爍的微光,像渺小的希望,漂浮在黑暗的海洋。
以前再怎麽絕望,他的心裏仍有希望。就算不承認,他知道自己從每天的花束和郵件裏,努力收集着一點點的希望,期望着有朝一日,可以達成心願。
可是現在,沒有希望了。
他整了整被風吹亂的的禮服,朝着船艙的方向走去。
明明打算放空大腦什麽都不去想,走在路上,他的腦裏卻不住地回想初遇蔣宗瑞的情景。
被星探領進蒼娛的大廈,他緊張憋尿,雙腳無論如何也無法向前。星探皺着眉給他指了廁所的方向:“快去快回,等會兒到會議室集合。”
等他從廁所出來,卻再也找不到帶他來的星探了。好不容易在走廊上待到一個人,他以為對方跟他一樣是來面試的,便上前問道:“不好意思,請問你知道面試的地方在哪兒嗎?”
那人轉過身,面容英俊,又不同于銀幕上精雕細琢的明星臉,全身上下散發着生人勿進的危險。不修邊幅的襯衫牛仔褲,略長的頭發有點亂糟糟,看上去就像普通的大學生打扮。對方比他高整整大半個頭,眼眸低垂,不耐煩地看着他。
梁玺的心裏“咯噔”一聲,心想明星果然不好當,不會還沒出道就把別人給得罪了吧。
那人面色不善地看了他半晌,在他準備縮頭道歉之前,幹脆利落地轉身:“我帶你去。”
梁玺惶惶不安地跟在他身後,一路上都在反思自己哪裏得罪了這位同期生。到了門口,對方拉開門示意他先進去,梁玺再次道了謝,腦子一抽想挽回些顏面,鄭重地做了個握拳的動作:“一起加油吧!”
那人俯視着他,面無表情。
梁玺惶恐不安地找座位坐下,等到星探介紹對方就是蒼娛總裁孫子時,梁玺的嘴巴大得可以塞下一枚鴨蛋。
看到他,蔣宗瑞的嘴角第一次流露出了些許笑意。那笑容一閃而過,他卻記了很多很多年。
空無一人的甲板如那時的走廊,梁玺停下腳步,緩緩擡起手,摸了摸臉頰。不知何時已經潮濕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