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Vol.08
Lilium Vol.08
樂凝握着手機,逆着人流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今天上午有一個大型的表演秀,所以船上的賓客紛紛前往郵輪上的劇場。如果沒有蘇雁容的短信,她本來還想邀請梁玺一起。
事到如今,她已經明白,這場訂婚典禮是個不折不扣的圈套。她不僅自己跳進來,還一手把梁玺也帶了進來。梁玺很明顯認識蔣宗瑞,但他從不願多提,所以應該不想見到他。想到這裏,樂凝更加覺得愧疚。她一直想對梁玺道歉,好不容易在餐廳找到他,又因為蘇雁容的短信亂了思緒。
樂凝走上七樓艙房,在樓梯轉角看到了蘇雁容。整個郵輪的人幾乎都擁去了劇場,走廊上空無一人。蘇雁容靠在樂凝的房間門口,長長的卷發紮在腦後,一點紅光在她指尖明明滅滅。樂凝站在轉角,看了一會兒才發現她在抽煙。
樂凝忍不住想起蘇雁容高中時的樣子,齊劉海,長直發,永遠整潔幹淨的校服。她乖巧的模樣在男生中很受歡迎,可她從來不跟任何男生搭話,從來都是躲在樂凝的背後,放心地任她照顧自己。
那時候樂凝還不知道她是個不缺人照顧的富家小姐。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樂凝就打定了主意要照顧她。樂凝從沒見過那麽單純的眼神,像玻璃罩中嬌嫩的玫瑰花,不應該受到一丁點兒的風吹日曬。
樂凝選擇成為了那個玻璃罩。然後,她又擅自拿走了它。沒有玻璃罩的玫瑰花會變成什麽樣子?她不知道。
蘇雁容穿了件前短後長的黑色燕尾裙,修長的小腿裸|露着,飄逸的裙擺垂在身後。她擡起頭吐出一口煙氣,走廊艙頂的燈光打在她臉上,化了妝的側臉像一張面具,而她的眼神空空如也,裏面什麽也沒有。
那不是她。樂凝在心裏說,那不是蘇雁容。她從轉角退後兩步,隐藏在蘇雁容看不到的地方,打開手機,開始搜索五年前維威地産有關的新聞。
搜索頁面前幾頁都是維威地産又拿下了市中心一片熱門地塊,周圍樓盤都跟着漲價。樂凝翻了翻,幾乎沒有蘇雁容和蔣宗瑞聯姻的報道。在第五頁,她找到了想要的信息:維威地産創始人兼董事長蘇雷允及夫人因車禍去世。
新聞報道後面簡單寫了車禍的原因:蘇雷允的獨女為了送別高中好友而離家出走,蘇雷允夫婦乘車想要追回女兒,路上遭遇了車禍。蘇夫人當場去世,蘇雷允在送醫路上仍有意識,但最終因失血過多不治身亡。再下面,是蘇雷允在臨終前将女兒托付給維威地産的副總裁宗仁慶,以及對宗仁慶的介紹。
樂凝盯着那篇報道的日期,應該是車禍發生後的第二天。而車禍發生的那一天,她剛剛坐上征兵的火車,去往她服兵役的地方。她靠在牆上,學着蘇雁容的姿勢,深深地呼出一口氣。腦海裏,滿臉稚氣的蘇雁容對她微笑。那笑容仿若百合盛開,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特意放重了腳步聲,蘇雁容轉過頭來,笑着揚了揚手。樂凝看着她的臉,她臉上的笑容完美又得體,與剛才冷漠的面具不同,是另一種僞裝。
就像俄羅斯套娃一樣。樂凝想,拿走了一個,又是另一個。也許永遠都見不到記憶中那個蘇雁容了。
“你好慢哦。”蘇雁容撅起嘴抱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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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稚氣的動作淡化了她女人味兒十足的成熟裝扮,更像個無憂無慮的女高中生。樂凝從這細小的面具裂縫中,窺探到一些熟悉的觸感。她突然松了口氣,若無其事地打開門讓她進去:“抱歉,我有點迷路。”
“是嗎?”身體交錯的剎那,蘇雁容轉過頭來,調皮地笑了一下,“軍人也會迷路嗎?”
經歷過野戰訓練,樂凝對于路線記憶極準,哪怕只走過一次,也記得很清楚。在蘇雁容面前,撒謊變得很困難。
“呃,一般不會。這郵輪太大了。”樂凝不自然地說。
蘇雁容走到桌子旁,從胸口取出一張小紙條,攤開在桌上:“別擔心,我已經踩好點了。我帶着你,不會讓你走失的,放心吧。”
樂凝瞪着她深V的領口:“你怎麽把地圖藏在那種地方?”
“因為沒地方可藏啊,我身上有沒有口袋,拿在手裏豈不是更奇怪?”蘇雁容不在意地擺擺手,示意她走過去,“宗仁慶的房間在這裏,旁邊有個角落比較隐秘,八點你在這裏等我。”
“我一個人?你不去嗎?”樂凝皺眉,“我不知道你要的遺囑長什麽樣子。”
“我會來的。但我要先去船長晚會,讓宗仁慶看到我。然後我會推說自己腳痛想回房休息,直接來跟你會和。”
知道她會跟自己一起,樂凝稍微放下了心。然而想到蘇雁容以前連跳廣播體操都能崴腳,她又擔心起來。
“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今晚就沒辦法了。我們要悄悄潛入宗仁慶的房間,把我爸的遺囑給偷出來。”蘇雁容直起身子,緊緊地盯着樂凝的眼睛,“你會幫我的,對吧?”
在樂凝看來,這實在是一次很可笑的計劃。沒有作戰方案,沒有戰術布置,沒有逃跑路線——在一艘航行在海上的郵輪裏,能逃到哪裏去?她對郵輪上的警力安排一無所知,還要帶着手無縛雞之力的蘇雁容。甚至沒有工具,更別說是武器了。她在心裏斷定,這是一次注定會失敗的計劃。
但當蘇雁容緊緊地盯着她,眼神裏又流露出年少時那種熱切和期盼,她沒法說出拒絕的話。
Chrysanthemum Vol.08
梁玺在餐廳多坐了一會兒,才起身走回房間。
經過樂凝的房間時,他聽到裏面有模糊的交談聲。他掏出房卡準備開門,旁邊的房門突然被打開,一個面容精致的女人從裏面走出來。
梁玺一愣。
女人側目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樂凝跟在她身後走出來,視線與梁玺撞在一起。樂凝尴尬地笑了笑,轉頭追随着女人遠去的身影。
梁玺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那個女人,他恍然發現,那是蘇雁容。
蘇雁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樂凝回過頭,好像在思考怎麽跟梁玺解釋。
雖然猜到兩人的關系也許不僅僅是高中同學那麽簡單,但梁玺對別人的隐私并不關心。他沖樂凝點點頭,開門走進房間。
見到蔣宗瑞,讓他想起了太多過去的事情。而剛才蘇雁容的眼神讓他想起來,過了明天的訂婚典禮,蔣宗瑞便是她正式的未婚夫了。梁玺不确定她是否清楚自己和蔣宗瑞的過往,因醉酒而混混沌沌的大腦終于清醒過來,無論蔣宗瑞如何向他道歉,或是像從前一樣對他,都沒有意義了。
他坐在床上,一時間有些茫然。
想起過去,他感覺又甜蜜又悲傷。而蔣宗瑞的行為,讓他在苦澀中無端生出些許期望。他甚至沒有細想,自己到底在期望着什麽。
而蘇雁容的眼神宛如當頭棒喝,提醒他無論是什麽期待,都是徒勞。
他蓋住眼睛,覺得自己卑鄙又可笑。
等心态慢慢平複,他打定主意,再也不要跟蔣宗瑞有任何接觸,等到郵輪靠岸,他就直接回家。
門鈴響了。梁玺以為是樂凝來找他了,這女孩兒表面上看上去大大咧咧,內心卻很敏感。
他打開門,門外站着蔣宗瑞,雙手背在身後,像藏了什麽東西。
梁玺抿着嘴,松開了門把手。他既沒有關上門,也沒有請蔣宗瑞進來,轉身回到房間,像剛才一樣坐回床上。
蔣宗瑞跟着他走進房間,問道:“今天晚上有船長雞尾酒晚會,需正裝出席。你跟我一起去吧?”
梁玺垂着頭,低聲說:“我沒帶禮服。”
“沒關系,我替你帶了。”蔣宗瑞的聲音裏流露出些許得意,把藏在背後的東西展示給他看,“還記得嗎?這是你穿過的。”
梁玺擡起眼睛,斜斜地看過去。蔣宗瑞手裏拿着一個衣服整理袋,裏面裝着一整套燕尾服、襯衫和領帶。梁玺還記得它,是因為有一天他穿着這套禮服去參加一個公司的活動,車開出去半路才發現紐扣掉了。那是他第一次參加公司的正式活動,經紀人特意交代了不能出任何差錯。他驚慌失措地跑到蔣宗瑞家,把睡意惺忪的蔣宗瑞搖醒,問他怎麽辦。蔣宗瑞鎮定地找了件自己的禮服給他,這件禮服便留在了他的家裏。
那是他和蔣宗瑞最濃情蜜意的時期,他全身心信任着蔣宗瑞,梁碧的治療也起效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他心裏滿是對未來的期望,像煙火消散前絢爛的景象。
他沒想到最後等來的是什麽樣兒的結果。
“你還記得這件禮服吧?”蔣宗瑞觀察着梁玺的表情,“我寫了郵件給你,告訴你我把紐扣縫上了。你看。”他把燕尾服從整理袋中取出,展示給他看完整的一排紐扣。
梁玺想起了那封郵件,跟那束翠菊一起。
“你想穿上試試嗎?昨天我看你好像瘦了一點,所以連夜找人改小了一些。”
“我……”
“我不确定是否合身,畢竟我是用眼睛和手量的,可能試一下比較好,如果不合适的話,下午再改也還來得及。”
“不……”
“雖然過了好些年,款式有點過時了,不過保存得還算好,穿一次應該沒關系。你知道嗎,我一直希望你有機會能再穿上它。”
“夠了!”
蔣宗瑞正滿意地端詳着燕尾服,聽到梁玺低低的叫喊,他吃驚地轉過頭。
“你又想幹什麽?耍我很好玩嗎?還是你又找到了新的玩法?我離開蒼娛,也在努力賺錢還你,這還不夠嗎?你還想要什麽?給我發那些莫名其妙的郵件,送令人誤會的花,這些還不夠,你還想逼我陪你追憶過去?”梁玺喘了口氣,握緊了身下的床單,努力把聲音完整地從喉嚨裏擠出,“過去已經過去了,我姐姐死了,什麽都無可挽回了。”
蔣宗瑞站在那裏,眼裏滿是驚異。過了幾秒,他輕輕地把西裝放在他身邊,舉起手後退幾步,遠離了床邊。
“我不是在逼你。”他看着梁玺的眼睛,聲音很低,“我不想逼你,也不會再逼你了。”
這個動作像是投降,梁玺瞪着他,看他一步步退到門口。
“對于你姐姐的事情,我很抱歉。我那時候真的不知道,如果你告訴我,我就不會……”他停頓了一下,苦笑着把手放下來,“算了,反正都發生了。”
所以,他是來道歉的嗎?梁玺想到了辦公室桌上的那束翠菊,明天晚上才能回去,幾天不換水,不知道翠菊會不會枯萎。
蔣宗瑞指了指床上的西裝:“你自己決定吧,去不去都随你。你已經不是蒼娛的練習生了,我無權要求你做任何事情,全憑你自己的意願。”
“那你現在是在幹什麽?”梁玺啞着嗓子問。
“我在請求你。”蔣宗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