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Vol.07
Lilium Vol.07
樂凝拉開窗簾,走上陽臺眺望海面。
她昨晚睡得不好,腦海裏翻來覆去都是蘇雁容走之前的話。雖然好奇,她依然沒有去搜索新聞。冥冥之中,她有些懼怕去了解真相。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視線之內沒有遮擋,懸在空中的太陽大得出奇。郵輪向前航行,沿着船身蕩開一圈圈的波浪,一直蔓延到很遠的地方。
樂凝回到房間,把汗濕的衣服換掉,沖了個冷水澡。她習慣在早上鍛煉,退伍以後,仍然保持着以前的運動量。做完這一切,她帶上手機和房卡,走出房間,前往餐廳。
根據安排,吃早飯的地方在船艏,而客房在船艉,需要穿過大半個甲板。昨天登船的時候匆匆忙忙,沒來得及好好參觀這艘名為ASTER的郵輪。樂凝拿着郵輪地圖慢慢地走,依次經過理療中心、主餐廳、圖書館、娛樂場和酒吧,來到中庭。再從中庭坐上直達電梯,來到位于四層的西餐廳。
主要供應西餐的第二餐廳采用全采光的構造,像一個透明的玻璃罩覆蓋在郵輪的頭部。中間是自助餐的層層餐臺,靠近邊緣則是用餐位和一個小型的咖啡廳。
樂凝在靠近咖啡廳的一個位置上找到了梁玺,她猶豫了一下,端着堆滿食物的餐盤,坐到他對面。
“早上好。”
梁玺擡起頭。他的黑眼圈似乎消退了一些。臉色卻更加蒼白。他輕聲回了句“早”,然後繼續埋頭與刀叉奮戰。
樂凝把面包、煎蛋、培根、水果、牛奶依次擺好,占了滿滿半張桌子。早餐對她來說是極其重要的一餐,她會吃下足夠的食物來應對上午的體能消耗。而對面梁玺的餐盤裏只有一份蔬菜沙拉,看得她直皺眉。
“喏,這個給你。”樂凝将盤子裏的培根分了兩片給梁玺,“看你這麽瘦,吃那麽少怎麽能行。”
梁玺一愣,随後放松了下來,道了謝。他小心地把培根撥在一邊,沒有吃。
“我說,昨晚你也沒怎麽吃東西,這樣下去會營養不良的啊。”樂凝咽下一口面包。
“我昨晚喝多了,有點反胃。太油膩的東西我吃不下,蔬菜就好了。”梁玺勉強笑了笑,“中午我會多吃點的。”
“啊……我看今天的安排,中午好像沒有什麽活動,晚上自願選擇是否參加船長晚會,你會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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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去。”
“也對,你還是好好休息吧。中午努力多吃點。”樂凝把一顆藍莓扔進嘴裏,“我同學給我介紹你的時候說你是自學的IT啊,應該收入很高吧?”
“還行吧。”
“那你怎麽能瘦成這樣?沒錢吃飯嗎?”
梁玺沉默了一會兒,說:“我要還債。”
樂凝眨了眨眼,沒料到會是這個回答:“那……你欠人很多錢嗎?需要幫忙嗎?我還有點退伍費,需要的話可以先借……”
“不用了,我就快攢夠了。”梁玺打斷她,低下頭,又說了句,“謝謝你的好意。”
“嗨,這有什麽好意……沒能幫上你什麽忙……是我唐突了。”樂凝換了個話題,“對了,我同學陳麗麗,跟你是什麽關系?”
“是我姐姐的朋友。”
“怪不得。我這個同學,就是太熱心了。高中就是,總是想給人介紹對象,哈哈。相親什麽的,也讓你困擾了吧?”
“還好。之前我姐姐去世的時候,她幫了我很多忙。”
“這樣啊……抱歉。”樂凝懊惱地放下餐具,她為什麽總是會問一些愚蠢的問題。
“沒關系。”
“對了,蘇雁容——昨天晚上的女主角,也是我的高中同學。她、我和陳麗麗是一個班的。”
“嗯,我姐姐很小的時候就認識陳姐了。”
樂凝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那個……你是不是認識蘇雁容的未婚夫啊?你昨晚,沒事吧?”
“沒事,我喝得太急了,回去休息過就好了。”梁玺停頓了一下,語氣平平,沒什麽波瀾,“我曾經為了明星夢在蒼娛待過一段時間。五年前的事了,我都快不記得了。”
“你現在外形也不差啊,想當明星你還有機會的嘛!”樂凝笑起來,隔着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當初相親我會同意交往,也是貪圖你的美色啦!你說你要還債,當明星其實來錢更快吧?怎麽不做了?”
沒等梁玺回答,樂凝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瘋狂地震動起來。她拿起手機,是蘇雁容發來的短信:考慮的怎麽樣了?我在你房間門口等你。
Chrysanthemum Vol.07
梁玺微皺着眉,正要想辦法委婉地跳過這個話題,樂凝突然拿着手機站起來,說了句“抱歉”就匆匆離開了。她吃了一半的早餐還留在餐桌上,連餐盤也沒來得及帶走。
服務員立刻走過來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清理,梁玺點頭同意了,順便讓他把自己吃剩的沙拉也收走。桌面上複又回到了空空如也的狀态,只有中間放了一個小小的白色瓷瓶,裏面插了一朵綠色的翠菊。
他像是才注意到這朵小花似得,把翠菊從瓷瓶裏取出來,放在手心裏把玩了一陣。
已經遠離陸地的郵輪上不可能每日進貨鮮花,但這朵翠菊卻很新鮮。花莖的斷處沒有火燒的痕跡,經絡清晰可見,葉片舒展,花瓣上還帶着清晨未幹的露水。
從以前開始,蔣宗瑞就很喜歡送花給他。蔣宗瑞送過許多品種的花朵,多到梁玺都叫不上來名字。其中最多的是各色玫瑰,而翠菊則是他離開蒼娛後才收到。他想起公司女同事的話:“翠菊的花語是‘請相信我’。送花給你的那個人,是不是在以這種方式向你道歉啊?”
……道歉?
蔣宗瑞需要道歉嗎?
他還記得最後一次見蔣宗瑞的情景。
那時候梁碧已經病得很重,他也為了出道在做最後的準備,實在抽不開空照顧她,只好請了全職的護工。他為了咬牙撐到出道,變賣了所有值錢的東西。只有那塊手表,他沒舍得賣掉,而是送進了典當行,打算一賺到錢就來贖回。
當鋪的老板遺憾地告訴他,若是直接出掉,能比現在拿到的錢多很多,但梁玺很堅決。其實他也沒把握能按期贖回,只是有任何一絲機會他都想去嘗試。
蔣宗瑞最近忙着到處跑項目,小說IP改編日益熱門,他搶先拿到了好幾個不錯的授權,暫時顧不了這邊。不用面對蔣宗瑞讓梁玺松了口氣,雖然蔣宗瑞從來不過問禮物的去處,但他仍是覺得不安,像幹了壞事的孩子,有一天被人發現。
在一個很平常的下午,結束了日常練習,梁玺收拾好東西,最後一個走出舞房。微風從外面吹入,送進來好聞的陣陣花香,他深吸一口氣,發現了靠在門旁的蔣宗瑞。
彼時的蔣宗瑞已經比初見面收斂了不少,規規矩矩地穿着西褲和皮鞋,襯衫袖口卷到手臂,只是略長的頭發還有些亂翹。他懷裏抱着一束嬌豔欲滴的白玫瑰,右手拎着一個精致的禮盒。看到梁玺,他揚了揚手裏的禮盒,笑了。
蔣宗瑞總是這樣,自從确定心意之後,從不避諱旁人,大咧咧地向所有人昭示他們的關系。這種直接,在某種程度上給梁玺帶來了一些困擾,其他練習生對他既殷切又疏遠,整個公司裏他沒有一個朋友。但他從未将這種困擾宣之于口,蔣宗瑞願意這樣開誠布公地愛他,總好過見不得光的地下戀情。
看到他,訓練的疲憊一掃而光。梁玺快步迎上去:“等很久了嗎?”
“沒有,我也剛下飛機。”蔣宗瑞把禮盒遞給他,“喏,送你的。”
“是什麽?”梁玺開心地接過來。
“澳門特産。很好吃的一些點心,你應該會喜歡。”
“嗯……謝謝。”梁玺第一反應是想帶去給梁碧嘗嘗,可惜她現在只能靠輸液補充營養,大部分時間都在昏迷,已經無法自主進食了。
蔣宗瑞問:“一起去吃飯吧?”
梁玺猶豫了,他本來準備一下課就趕去醫院。主治醫生告知他,梁碧到了最後的時間,随時都可能離開人世,他最好一有空就到醫院來,以免錯過最後一面。梁碧清醒時堅持不肯讓他請假陪她,梁玺告訴了她自己成了練習生的事情,也告訴她自己有了戀人。梁碧與他約定,他一定要光芒閃耀的出道,而她會親眼看到那個時刻。
早上離開的時候,梁碧還難得清醒着,所以梁玺很快做了決定:“好啊。”
一直到吃完飯,蔣宗瑞送他回家,梁玺都沒有注意到異樣。剛離開蒼娛的那段時間,他每天都在回想,把記憶定格,一幀一幀地反複播放他和蔣宗瑞吃飯的每個畫面,試圖從中找出蛛絲馬跡。然而并沒有,蔣宗瑞依舊如同之前每次與他共進晚餐一樣,體貼又溫柔。
梁玺有時候想,蔣宗瑞那晚究竟在用一種什麽樣的心情跟他吃飯,像《最後的晚餐》那樣,已經知道了猶大的背叛,耶稣仍然要平靜地結束這一頓飯,如同一個必須履行的儀式。
蔣宗瑞一直把他送到樓下,停下車。梁玺一手抱着花,一手拿着禮盒,騰不出手去開門。以前這種時候,蔣宗瑞總是早早下車,繞過來替他開門,可是今天,蔣宗瑞一動不動,雙手還放在方向盤上,雙眼注視着前方,面色如水。
梁玺等了一會兒,不明所以地問:“怎麽了?”
“我送你的表呢?”
梁玺感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他看着蔣宗瑞的側臉,試圖從他臉上讀出什麽。蔣宗瑞垂下目光任他看着,不置一詞。
梁玺以為自己會解釋,會辯駁,會乞求原諒。他從未告訴過蔣宗瑞關于梁碧的事情,但就算說了又怎麽樣,他沒有把握蔣宗瑞會原諒。
不僅是賣掉了禮物,他欺騙了蔣宗瑞太多的事情。也許他全都知道了,手表只是一個借口,一根導火索,一個分手的理由。
星探發掘他的時候,他正頂着烈日發傳單,打零工賺錢給梁碧看病。星探告訴他,當明星能賺更多的錢,所以他來了——為了錢。
那時候蔣宗瑞還不是蒼娛的總經理,只是蔣家衆多備選繼承人之一。大權掌握在蔣宗瑞的爺爺手裏,而蔣家子嗣衆多,老爺子信奉養蠱王的原則,讓每個繼承人選一隊未出道的練習生,看出道後哪個最紅,以此來決定最後的贏家。
蔣宗瑞最初曾問他為什麽要入行,他撒謊說,自己想當明星,想站在最大的舞臺上,讓所有人看到自己。事實是,他比任何人都需要錢,所以比任何人都要努力。蔣宗瑞對他很滿意,平日裏對他諸多照顧,就這樣,兩個“志同道合”的人,輕易走到了一起。
梁玺很清楚,他沒有所謂的“明星夢”,也根本不想出名。他只想要錢。如果蔣宗瑞只想要他的身體,價錢合适他也願意。但蔣宗瑞似乎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他送花,送禮物,與梁玺約會……一切都是好好談戀愛的節奏。
梁碧的病情日益嚴重,治療不再起任何作用,雖然沒有放棄嘗試實驗性治療方法,但梁玺做好了足夠的準備接受她有一天會離開的事實。蔣宗瑞越來越忙,告訴他的都是好消息,梁玺想,也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他會成為最紅的明星,而蔣宗瑞會如願以償地當上蒼娛的老總。
現實是,命運沒有讓他好過。上天從他身邊帶走了梁碧,現在又從他身邊收回了蔣宗瑞的愛。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地連他自己都感到意外:“你說過,我可以自己随便處置。”
“所以你就把它當掉了是嗎?”
“是。”
蔣宗瑞被他幹脆的回答堵了好一會兒,才恨鐵不成鋼地問道:“梁玺,你他媽就那麽缺錢嗎?”
一心撲在工作上以後,蔣宗瑞時常出入高大上的場所,從他口中聽到的髒話越來越少。梁玺有了一瞬間的懷念,導致他有些失神。
蔣宗瑞以為他默認了,從口袋裏掏出那塊他從當鋪裏贖回的手表,扔到他臉上:“我爸媽跟我說你跟我在一起只是為了錢,我還傻逼一樣地不願意相信。我現在發現,我真他媽是個傻逼!”
他深吸了一口氣,別過臉,咬牙切齒道:“拿着表滾吧。你還能再當一次換錢呢。”
梁玺被他的話刺得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想去撿起掉在座位下面的手表。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試圖用接電話拖延時間,好好想想該怎麽平和地結束這段關系。
電話是主治醫生打來的。梁玺這才遲鈍地想起梁碧的事,等他接起,對方說:“你姐姐走了,請節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