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Vol.06
Lilium Vol.06
“你在軍隊裏過得好嗎?每天訓練很辛苦吧?”
“也說不上什麽辛苦不辛苦啦……”樂凝揉了揉短短的頭發,“倒是身手比以前更靈活了一些。”
蘇雁容抿嘴笑:“你從以前就很靈活。”
“大概我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吧……哈哈。”樂凝讪笑着,目光四處亂瞟。
蘇雁容脫下高跟鞋,坐在床上,裙子撩高,露出兩條光潔修長的腿。她低頭揉着腳踝,樂凝看了一眼,又趕緊移開了視線。
“為什麽躲着我?”
“我沒有。”樂凝馬上否認。
“那你幹嘛偷看我?”
樂凝尴尬地語無倫次:“我、我只是在想你為什麽找我?明明高中同學一個也沒來,連陳麗麗也……為什麽只有我?”
“其實,我想請你幫忙。”蘇雁容停下動作,看了過來。
“什麽忙?”樂凝想不出有什麽事情非她不可,“幫忙這種事,不應該去找你未婚夫嗎?”
“他?”蘇雁容假笑了兩聲,“這場訂婚只是個交易。蔣宗瑞想進軍房地産市場,他跟我假結婚,是想讓維威地産以最優惠的條件跟蒼娛合作。”
“你……答應了?”樂凝覺得難以置信,“就算要賠上你的終身幸福?”
“嗯,答應了。”
“為什麽?”
Advertisement
“我以為你知道原因。”
樂凝張口便要否認:“我怎麽可能知……”
對上蘇雁容目光的那一剎那,她突然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蘇雁容的目光裏沒有她想象中的怨恨、悲傷、失望……什麽也沒有。她只是坐在那裏注視着她,堅定而平靜。心跳難耐地鼓動起來,一聲一聲敲擊着胸腔。樂凝匆忙別開眼,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不那麽淩亂:“你想讓我幫什麽忙?”
“我想讓你幫我去偷遺囑。”
“遺囑?什麽遺囑?”
“我爸的遺囑。”
樂凝感到無與倫比的震驚:“你爸爸不在了?”
蘇雁容點點頭,臉上沒什麽表情:“早就不在了。我媽也不在了。”她想到什麽似得,低頭扯了扯裙擺,“說起來,你曾經見過他們,對吧?”
樂凝的确見過。正是因為曾經見到過活生生的人,而不僅僅是從蘇雁容延伸出去的一個模糊的稱謂,所以她才會那麽難以置信。靜下心來想想,宗仁慶在歡迎晚宴時就說過,五年前蘇雁容的爸爸把蘇雁容托付給他照顧,那時候她腦子裏一團亂,竟然沒想到這是臨終前的囑托。
對于蘇父蘇母,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高三那年。
臨近高考,天氣也開始熱了起來。蘇雁容是B市本地人,每到周末便回家去了。室友相約去了自習室,樂凝一個人在寝室,翻來覆去研究她那張高考志願表。蘇雁容想讓她報考同一所大學,這樣兩個人大學四年還能繼續在一起。可問題是,蘇雁容的成績不錯,足以考上B市最好的大學,而她離最低錄取分數線都還有一定差距。
樂凝在床鋪上翻了個身,用力看高考志願表下面備注的小字。她有二級運動員證書,也許走體育特招生能行得通,但單考的時間在11月就過了,現在肯定是來不及了……正煩惱着,有人敲門。她以為是室友回來了,穿着睡衣跳下床,跑去開門。
門外站着兩個陌生的中年夫婦,樂凝以為是室友的父母:“你們找誰?她們都去自習室了。”
中年夫婦對視一眼:“樂凝也去自習室了?”
“啊?沒、沒有,樂凝是我。我就是樂凝。”她困惑地伫在門口,忘了請他們進來,“你們找我有什麽事?”
中年女人開口道:“我們是蘇雁容的父母,今天找你是為了——”
“進去再談。”中年男人打斷她,直視着樂凝,“請問可以進去嗎?”
“當、當然!”樂凝手忙腳亂地退開。
蘇雁容住的是四人一間的新寝室,而樂凝是七人一間的老寝室。七個女生擠在一起,光雜物就堆滿了整個房間,除了上下鋪和一張公用的桌子,連個凳子也擺不下。蘇父蘇母走進寝室,卻沒有地方坐下。寝室沒有一次性杯子,樂凝也沒辦法給他們倒水,只能尴尬地陪他們站着。
蘇母打量了一圈兒寝室,再回到随便套了個睡衣的樂凝身上。她“哼”了一聲,不說話了。蘇父推了推眼鏡,顯然對看到的一切并不滿意。樂凝大氣也不敢出,像接聖旨一般惶惶等待着。
蘇雁容曾喋喋不休地向她描述過自己有一對多麽開明的父母,并且表達過希望她能見見他們的意願。樂凝理想中的狀态應該是她穿着得體,帶着貴重的禮物,鄭重其事地登門拜訪。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在自己最邋遢的時候,像等待教導員處分的壞學生。
“快高考了,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打擾你。”蘇父說得很客氣,“你也知道,我們容容本來高考完就要出國了。最近她卻突然跟我說,她想跟你一起報考B市的大學。”
“出、出國?”樂凝瞪圓了眼睛。至始至終,蘇雁容都沒跟她提過出國的事兒。
蘇父皺了下眉頭:“你不知道?出國手續都辦好了,學校也申請好了,只要高考分數達标就沒問題。我和她媽媽努力了那麽久,不能功虧一篑。”
“我……”
“我們不是在逼你什麽。容容出國這件事是鐵板釘釘,不可能改變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什麽讓她臨時改變了心意,你是她的好友,我希望你能勸勸她。”蘇父停頓了一下,“畢竟我也不想最後把她綁上飛機,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夠開開心心地出國。”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你考慮一下吧。出于對你的尊重,我覺得有必要來告知你一聲,免得最後容容怪我們不近人情。其他的話我們也不多說了,你是個明事理的孩子,知道怎麽做才是對容容最好的選擇。”說罷,蘇父蘇母便要離開。
樂凝默默跟在後面送客。
寝室門口蘇父看了她一眼,打開門:“也祝你高考順利考上心儀的學校。”
“謝、謝謝。”樂凝誠惶誠恐地道了謝。
當她以為這次糟糕的會面即将結束的時候,已經邁出門檻的蘇母回過頭來,怨恨的目光如附骨之疽。她的話像淬了毒的長針,一下子刺進了樂凝的心裏:“我絕不會讓我女兒變成同性戀。”
蘇父抓着蘇母的手腕,把她帶走了。樂凝靜靜地立在寝室門口,要背靠着門才能勉強保持站立的姿勢。
她至今都還記得蘇父打着條紋領帶,穿着深藍色的西裝,蘇母則是一身白色套裝,臂間挽着一條駝色的披肩,梳着高高的發髻。
一切都宛如昨日,而今天已經恍如隔世。
樂凝倒吸了一口冷氣,問:“你們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你自己去搜一下不就知道了。”蘇雁容跳下床,把高跟鞋提在手裏,朝房間門走去,“明天見。”
Chrysanthemum Vol.06
周圍很黑,梁玺感覺自己像被做成了雕像,用固定的姿勢封印了起來。
等他睜開眼睛,才發現不過是保持一個姿勢太久,身體僵硬了。
他坐在醫院的等候室裏,身邊是來來往往的人群,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想起來,梁碧的主治醫生剛剛告訴他,常規治療已經阻止不了癌細胞的擴散了,倒是最近新研制出一種新的治療方法,說不定會對梁碧的病情有效果。費用很高,需要他慎重考慮後決定。
梁碧自己斷然拒絕了新的治療方法,她說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她好不了了。
但是梁玺仍然不願意放棄,他還固執地相信着奇跡會發生。他沒有告訴梁碧自己去蒼娛當練習生的事情,練習生也有發工資,但很少很少,比之前他在街頭打工賺的錢還要少。
挖他來的狗仔說,只要等正式出道,當了明星,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錢。他也問過臨時帶他的經紀人,自己何時才能出道。經紀人回答說,高層對他很重視,想讓他多磨煉一陣子,等時機成熟才會讓他出道。
可是他等不及了。
梁碧的病等不及了。
前期的治療已經花光了兩人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積蓄,想要繼續治療,他必須要想辦法弄到錢。
也許應該離開蒼娛,去找來錢更快的體力活。他知道蒼娛對面正在蓋房子,中介一天到晚在路邊發小廣告:維威地産招臨時工,工資日結。
可要這麽放棄……他又舍不得。他想起蔣宗瑞半夜叫他去天臺喝酒,有力的手臂攬着他的脖頸,酒氣的呼吸噴在他臉上:“老子一定要把你帶好,讓你成為全國最紅!啊不,宇宙最紅!最他媽紅!讓我那些不死心的親戚們好好看看,我配不配當蒼娛老總!嗝!我啊……可全指望着你了!”
那天晚上,他答應蔣宗瑞,會成為最紅的明星。現在他還沒出道,就要食言了。
電話響了。梁玺接起,是梁碧的主治醫生叫他快點到辦公室做決定。他下意識伸出手腕看了眼時間,精致的指針剛剛跳到整點的位置,針尖的寶石微微一顫,像情人臉上泫然欲泣的眼淚。
這個手表是蔣宗瑞去香港談一個電影項目時,特意帶回來給他的生日禮物。他并不清楚手表的價格,但每次他帶着去上表演課,總會引起周圍人的一陣歆羨。
自從兩人确定關系以後,蔣宗瑞便不停地送東西給他。起初他推辭過,蔣宗瑞一句話便把他擋了回去:“給你了就是你的,你要是看不上就随便處置吧,別來問我。”
這些禮物,每一件都被他妥善保管在抽屜裏,他沒有去查過價格,除了這只表,也沒戴過其他的飾品。
蔣宗瑞說,可以随便處置。那,是不是賣掉換錢也可以?
送過的禮物,蔣宗瑞從不會問起,偷偷賣掉幾件,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梁玺深吸一口氣,手指撫上光滑的表盤。蔣宗瑞送表時的樣子,讓他想好好珍藏。只要留下這件就好了,他想。
打定主意,心情陡然輕松起來。他站起來,準備去跟主治醫生讨論新的治療方法。也許是坐得太久,起身的力道沒控制好,腳一軟,他差點跪倒在地。
天旋地轉,待他再次睜開眼,已是霧蒙蒙的晨曦。
紗制窗簾拉了一半,恰好能看到全景落地窗外,朝陽探出半個腦袋,染紅了半邊天空和海水。
他的外套被扔在床下的髒衣籃裏,身上穿着單褲和襯衫,被子蓋得好好的。
床頭櫃上擺放着一本郵輪地圖,還是原來的位置,仿佛從未被人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