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日記
“抑郁症并不是簡單的情緒。它是一種病,這種的病使他喪失希望,尋求死亡。”
“何曉弟,我知道你在猶豫,但是請你明白,你并不是去成為安遠之的替代品,你是幫一個病人治療。”
南川正視着何曉弟的眼睛,一言一語逐漸瓦解何曉弟的心房:“你可以選擇拒絕或者接受。我不會強迫你,因為我需要的是一個身心健康的你去輔助高弋墨的治療。”
何曉弟被說的動容,南川知道他需要給他的是時間去思考。就在南川決定離開的時候,何曉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南醫生,我想清楚了。我想幫高先生。”
南川沉默地凝視着何曉弟的表情,他的眼神率直堅定,眼圈微微泛紅。
“我很感謝你來看弋墨。”南川誠懇地微微颔首。
擡起頭發現何曉弟的眸子裏是詫異。
“怎麽了?”
“沒什麽。”何曉弟搖了搖頭,“只是突然間覺得,南醫生真得像是高先生的朋友。”
南川扶了扶眼鏡框:“這是必要的職業素養。”
何曉弟雖然有些疑惑,卻也沒有追問,自言自語的說了句:“南川先生站在高先生身邊就像隐形了一樣,如果不去仔細看都無法發現你就在高先生的旁邊。”
正是因為如此,何曉弟剛剛才能與高弋墨交談的旁若無人。
“這也是必要職業素養。”南川微微笑了笑。
為了輔助治療高弋墨,南川邀請何曉弟去了他的居所。南川一個人住一個小套間,屋內的裝修簡約利落,該有的東西都有,卻因為一點多餘都沒有反而顯得有些空曠。
南川領着何曉弟到了他的書房,他書房的架子上放滿各類心理書籍,側面的書架上擺着清一色的黑色筆記本,滿滿當當的排了三個書架。
南川走到側面書架最上面的尾端,抽出了一本:“這是弋墨近三個月的日記記錄。”
他纖長的手指緩緩移動到最下面書架的最始端,抽出了三本黑色筆記:“這是弋墨十年前初認識安遠之的日記記錄。”
何曉弟乖乖的捧着這四個本子,規規矩矩的坐在書房看起來。南川沒有打擾他,泡了一杯茉莉花茶放在他的旁邊,滿屋子都是茶香。
屋子外的陽光明媚,南川拿了一本厚厚的書籍,坐在靠近窗戶的一個椅子上。兩人安靜的閱讀各自的書籍,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何曉弟先行看得是高弋墨三個月內的日記,記錄很簡單,卻沒有一天的遺漏。
“9月3日淩晨3點起,換了一個牌子的咖啡,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書,連續四個小時才翻頁。随後澆花,水壺無水。突然間情緒低沉哭泣起來。”
“9月6日一夜未眠,約莫休憩了10分鐘。打開電視機聲音調到最大放球賽,而後躲進衣櫃裏不出來。”
“9月15日學剪紙,突然間想要剪掉自己的手指,被阻止之後不想再說話。”
“9月21日自言自語忽笑忽哭,深夜彈鋼琴到22日淩晨五點止。睡了三個小時,不熟,被噩夢魇住兩次。”
何曉弟一頁一頁的翻着,內心逐漸沉重。他想起南川對他說的話:“他不是在難過。他是病了。何曉弟,高弋墨是一個病人。”
透過薄薄的紙張,何曉弟感覺自己終于接觸到了抑郁症的冰山一角:精神恍惚,厭棄生命,喜怒無常。
何玖深曾經說過:“哥哥,你是一個共感很強的人。”共感說的是一個人不以外界或個人主觀做參考标準,能夠設身處地的領悟對方的思想、态度和感受。
記錄人的字跡工整,用最簡單的話語,描述自己近三個月的情況,就讓何曉弟足夠揪心。
何曉弟微顫地喘了一口氣,覺得壓抑的說不出來話。
他從未想過,活着,原來是這麽辛苦的事情啊……
看完了近三個月的日記,何曉弟去翻閱十年前日記。黑色的日記打開,裏面的紙張已經泛黃,淡淡的油墨香和茉莉花茶的香味萦繞在鼻尖,讓何曉弟的心逐漸平靜了下來。
“1月2日咖啡店,與安遠之接吻,互相表白心意。咖啡是拿鐵,杯柄上有只貓,很可愛,像你。”
“1月4日正式交往,距離一尺,不敢接近。紅了耳朵五次。安遠之以為是凍得,用手捂暖又紅了一次。”
“1月17日怕冷逃課。安遠之送了早飯,因為之前的約法三章,親吻的時候安遠之用手指阻攔了一下。”
“1月21日自行車摔,腿受傷,安遠之匆忙買回創口貼。其實藥店的粉色貓爪圖案創口貼更适合你。”
看到21日時,何曉弟陡然覺得不太對勁。日記裏先是說高弋墨的腿摔倒了,可是日記裏卻說粉色的創口貼更适合“你”。顯然需要創口貼的人應該是高弋墨,正常人會在自己的日記本将自己稱作“你”?
南川說:“這是弋墨十年前初認識安遠之的日記記錄。”
他只說這是記錄高弋墨的日記,并沒有說這是高弋墨寫的日記。如果這本日記根本就不是高弋墨的……那是誰的?
“2月5日練琴房,安遠之教彈鋼琴。你的手很小。”
“2月9日,守了一夜和安遠之看見了日出。你……很美。”
“2月10日病。無記錄。想你。”
黑色的筆記本上沒有一絲灰塵,看得出來南川保護的很仔細。他望着那書架上排的滿滿當當的黑色日記本,想起南川纖長的手指熟練的滑過的姿态。
一個想法躍然而出,何曉弟不由手抖了一下。
如果這些日記從始至終都是南川記錄的……那麽這一切是不是就合理起來?
如果這個真是南川的日記,那麽是不是代表着南川十年前就認識了高弋墨吧?高弋墨對何曉弟說的卻是:“南川是我三年前請來治療的心理醫生。”也就是說,高弋墨從來都不知道南川已經認識了自己十年。
在這個日記本中,南川從未使用過一句“我”,很多時候,他會将自己看到的東西,模拟高弋墨的視角寫出來。他看到了很多很多,從十年前就一直注視到了如今。日記裏,卻從未有個“我”字。
就像是“我”根本不存在,只是一個透明的旁觀者。
何曉弟的心髒一絞,壓抑得喘不過氣起來。他想起他對南川無意識說的話:“南川先生站在高先生身邊就像隐形了似的,如果不去看都無法發現你就在高先生的旁邊。”
整整十年,高弋墨覺得只有兩個人的回憶裏,其實還有第三個人。只是他從不知道。
整整十年,一個人究竟是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注視着一個人十年而不被知曉,注視了十年卻從不接近,注視了十年又日複一日的記錄了十年。
他的腦海裏反複出現了日記裏的那簡單的一行字:“2月10日病。無記錄。想你。”
10年前的2月10日,病的人不是守了一夜之後見到日出的高弋墨和安遠之,而是南川。當時的南川一定是生了很重很重的病,才無法記錄。那一天十六歲的南川飽受着病痛的煎熬,腦海裏卻只有一個想法:想你。
再多的思念,也不會說出來。只能凝成日記本上的兩個字:想你。
何曉弟仿佛看見了那場潔白的大雪中,有一個身影遠遠的立在枯枝的一旁,他在黑暗中站立了一整夜,守着黎明的到來。
遠遠的能夠望見兩個少年在日出時分互相取暖的身影。
而其中,晨曦的光芒沐浴在高弋墨的身上,溫暖的像是神袛一般。
十六歲的南川身體凍得僵直,意識快要模糊,卻仍然忍不住對那個剪影在內心輕輕的贊嘆一聲。
“你……很美。”
那樣單薄的身影,遙遠的仿佛是不存在的影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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