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病人
破曉的光從窗臺透亮到沉睡地何曉弟的臉上,他枕着枕頭,五官柔和。
一只輕柔的手輕輕地觸碰着他的眉毛,何玖深坐在床邊,抿着唇,用手滑過何曉弟的眉眼。哥哥并不寬闊的額頭,哥哥挺立的鼻梁,哥哥小巧的鼻尖,哥哥細膩的臉龐。
哥哥臉部的線條,傳到何玖深敏感的無名指上,也傳進了他的心窩裏。
此時的何玖深已經不見昨夜的脆弱,他仍舊是一副疏淡的面孔,緊抿的嘴角含着一縷笑。
哥哥,我在長大的同時,你不也在長大嗎?
他垂首在何曉弟的眉心,落下淺淺地一吻:“哥哥,早安。”
輕輕說完時,何曉弟的睫毛真得抖動了兩下。何曉弟還迷糊着,半眯着眼睛笑着說:“小深,早安。”
昨夜的事情仿佛只是這對兄弟之間,一個小小的插曲。
長假期間何曉弟的工資比起往常提高了五倍多,他自然比起之前要更加賣力一些。
高弋墨的事情,他故意選擇遺忘,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好在接下來的幾天,何曉弟都沒有碰到高弋墨,自然就心安理得了許多。
假期快結束時,何玖深告訴何曉弟他要提前回學校,去幫熟識的教授整理文檔。何曉弟給何玖深購置了不少新衣物,買了送給教授的營養品,把行李箱裝滿滿當當的才肯罷休。
何玖深也不阻攔哥哥的興奮勁。他知道哥哥是高興,在他眼裏教授肯找自己幫忙,代表的是教授認可自己的能力。何曉弟自然而然有股優越感。
“這個茶葉是我們公司國慶發的福利,據說這茶挺好的,你也一起拿過去送給教授吧。”
“教授看到這麽多禮物,會覺得我哥想幫我開後門。”
“我家弟弟這麽優秀,哪裏用開後門的,這只是表達我這個做哥哥的一片心意,感謝教授的照顧。”
“嗯,好。”何玖深答應了。
電視機裏正在放一對新婚夫妻,丈夫要出遠門,妻子正在幫丈夫收拾行李。
何玖深站在一旁凝視着哥哥忙碌的身影,彎起了嘴角。他輕手輕腳走到哥哥的背後,從背後抱住了他。
何曉弟的背脊一個激靈,意識到是何玖深才放松下來。何玖深的手臂交疊在他的腹部,暖和和的。他的下巴抵在何曉弟的肩膀上,語調溫柔:“哥,我很快就會回家的。”
“老婆,我很快就會回家的。”電視劇裏的丈夫也是這樣笑着說的。
“我會想你的。”電視劇中丈夫的聲音和何玖深的聲音融合在一起,讓人分不清真真假假了。只是何玖深的聲音比起電視上的丈夫要更加醉人,聽得何曉弟耳朵發麻。
何曉弟被他的舉動逗笑了,乖巧地合作道:“早點回來,我也想你。”電視劇裏的妻子,也是這樣說道。
他們此刻像兄弟,也像夫妻。
“行李應該就這麽多了,沒有丢的東西了吧?”出租車上何曉弟向何玖深确認道。
“丢了。”
“什麽?”聽到何玖深的話何曉弟想再次檢查包裹。
“哥,我想将你裝進行李箱裏,一起帶走。”何玖深凝視着何曉弟的眼睛,嘴角露出淡淡地哀愁。
每一次的離別都不好受,可是人生擁有的離別實在太多太多了。
何曉弟站在地鐵門口望着何玖深拖着行李箱,漸漸遠去的身影,他時不時的回過頭,顧盼何曉弟站着的方向。
何曉弟努力地擠出輕松的笑容,只是眼神有些虛無,他望着何玖深拖着的行李箱,突然間很想變成一只小貓,像小深說得那樣,鑽進行李箱裏和他一起走。
想法只是一瞬間,回過神來何曉弟拼命地向遠方揮手。直到何玖深的身影消失在電梯的最深處,何曉弟才折返回家。
他百無聊賴的在街道上走着,早就應該習慣了別離,可是他總覺得心裏空蕩蕩。他努力的打起精神,告訴自己可以期待下一個見面的假期。
手機滴滴滴地響起來,何曉弟開心的接通電話:“喂,小深?”
“你好。”話筒的對面的聲音不是何玖深,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南川。
“南醫生?”何曉弟的腦袋一懵,“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高弋墨自殺未遂。”南川的聲音有些冷硬,倒也聽不出來悲傷。
這個消息一下打懵了何曉弟。他強行讓自己抛出腦外的高弋墨的笑容,又開始一遍一遍的回放。他蒼白的面孔,他悲傷的眼睛,他溫柔的笑。
他誠懇地說:“謝謝你。”那麽溫柔的人,差一點就要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何曉弟握着手機,沒有知覺眼淚已經滑落臉頰。
“你可以來見見他嗎?”電話裏的人是這樣問道。
南川挂了電話,走進病房裏,高弋墨躺在病床上,手腕上綁着厚厚的繃帶,另一只手背正在輸液。他的眼圈發青,望着蒼白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兩天前,高弋墨和南川說他想喝鮮榨果汁,他的情緒看起來十分穩定。南川望着他細心的切好水果,放入榨汁機裏。沒想那麽多去上廁所了。
榨汁機的刀片攪動着西瓜,擠出滋滋的汁液。高弋墨看得入神了。他拿起水果刀,在手腕上劃了一刀。冰冷的刀刃将皮膚破開,紅色的血液湧出。
高弋墨覺得自己的血像果汁一樣。上完廁所的南川望見他正在往手腕上劃刀,趕緊奪走他手中的利刃。
高弋墨沒有掙紮,乖巧的交出了水果刀。
“南川,原來這不是夢啊。”他溫順的像個不知對錯的小動物,“我很疼。”
當疼痛襲來,他才知道流血不是夢,而是現實中發生的事情。
南川收回了思緒,他望着病床上麻木的高弋墨。整整兩天了,他就這樣一直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南川望着病床上臉色蒼白的高弋墨,心有些抽痛:“何曉弟說他今天會來看你。”
一直目視着天花板的高弋墨的目光轉過來,他露出了微笑:“他要來了啊。”
“南川,可以麻煩你讓護士過來一下,我暫時不想輸液了。”
高弋墨望着自己手腕上被包紮的傷:“對了,能不能再麻煩你,把我換洗的日常衣物拿過來,我想穿上。”
南川沒有說話,他按照高弋墨的願望去做了。他幫高弋墨穿上袖子寬松的休閑衣,将手腕上的繃帶藏起來。
南川将溫熱的毛巾遞給高弋墨,高弋墨說了一聲謝謝,細心地擦拭自己的臉。
“實在很抱歉,我的存在麻煩到了你,但是我可能還要再麻煩你一段時間,醫療費我會付雙倍的。”
南川拿着梳子,輕輕的梳理着高弋墨柔軟的頭發:“我可不可以将這句話理解為:你還想活的更久一點。”
高弋墨沒有否認。他将自己視作麻煩,身為這種麻煩,消失了比存在要好很多。可是他真得好想見何曉弟,哪怕知道自己會給他們帶來困擾,也很想再見到他。
病房的門輕輕的被敲響了。
高弋墨的眼眸像個孩子一樣閃爍着興奮的光,他真的很期待,再次見到他。
門緩緩地推開了。他看見了門外的那一雙眼睛,像溪水一樣透澈,像寶石一樣珍貴。
笑容慢慢地在高弋墨的唇邊溢開,他蒼白的臉色漸漸地泛紅,陷入少年狀的癡迷。
“你來啦。”
門外的人顯得有些局促,笑着點了一個頭。
高弋墨的瞳孔中漸漸出現了雪花飄舞。曾經也有一個人,這樣出現在門外。他的身上沾滿了雪沫,半張臉藏在圍巾裏,那一雙透澈的眼睛,顯得格外明亮。
“喏,早飯。”安遠之将保溫壺遞給了高弋墨。
年少的高弋墨還穿着睡衣,被冬風吹得有點發抖。
“你怎麽穿這麽少就出來了。”安遠之将自己裹得暖和圍巾解開,一圈一圈的圍到高弋墨的脖子上,顯得高弋墨的脖子極其短。
“因為餓。”高弋墨回答道。
“快點進去吧,別凍着,我已經在我爸那裏給你請了病假,絕對沒有告訴他你是因為偷懶不想上課。”高中時代的高弋墨和安遠之是一個班級的,他們的班主任正是安遠之的父親。
“你其實很想告訴他的吧?”高弋墨眼睛笑得眼睛彎彎的。
安遠之凝視着這雙月牙的眼睛點了頭:“嗯,很想告訴他,我們在一起了。”
空氣裏彌漫着尴尬的氣氛,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突然間一個溫柔的吻欺壓而來,安遠之溫熱的氣息撲在他的臉上。只有半秒那麽短暫,兩個少年卻臉紅了一片。
安遠之不敢直視他,嗓子發啞地說:“我先走了,你好好吃飯。”
轉眼就在雪地裏跑的沒影了。
十六歲的高弋墨蹲在地上,将頭埋在膝蓋裏,臉赤紅到了耳尖,他輕輕地罵了一句:“傻瓜。”
屋外的雪花輕盈的在高弋墨的瞳孔裏飄落。
何曉弟顯得有些局促,最後落落大方的笑了:“我買了一些水果,店主說這些都對病人有好處,但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這些……”
“只要是你買的,我都喜歡。”高弋墨微笑地回答道。
無論是你買的冰淇淋,你摘的野花,你調的咖啡,只要是和你有關的,我都喜歡。這是他沒有來得及和安遠之說的話。
他已經二十六歲了,不再是十六歲的生澀的少年。二十六歲的他覺得人生已經無望時,上帝将一個和十六歲時的安遠之相像的人送到了他的身邊。
看到了他就像看到了自己和安遠之的過去。
“等我出院了,你可以來聽我彈鋼琴嗎?”毫無由來高弋墨這樣問。
何曉弟遲疑了一會,他的目光甚至轉到站在他身旁的南川身上,然後點了頭。“好,我很期待聽到高先生的琴聲。”
高弋墨和何曉弟說了許多七零八碎的話。諸如天氣,諸如節日,甚至還有鹹粽子和甜粽子。一直到護士小姐過來強行讓高弋墨休息,警告他們應該讓病人靜養為止。
在這個過程中南川就像個透明人一樣,直到護士的警告,才同何曉弟一起出來。南川緩緩地将門合上。
臨走前他看到高弋墨的唇上仍舊含着溫暖地笑,讓護士小姐給自己的點滴紮輕一點。
“你是如何看待弋墨的存在?”南川的這個問題讓何曉弟一愣。
“高先生是個很溫柔的人……”何曉弟回憶着那雙溫柔的眼睛,“他不應該因為過去的事情而難過,他應該堅強的活着,開心的活着。”
“他不是在難過。”南川轉身正視了何曉弟的眼睛,“他是病了。何曉弟,高弋墨是一個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