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牙印
何曉弟的軀體一晃,臉色有些蒼白。
何玖深沉默的将頭抵在他的肩上,用自己結實有力的肩膀将他扶住。
何曉弟無心再和他說話,他機械似的洗碗所有的碗,收拾完餘下的一切,匆匆地上床睡覺。
他躲在被子裏。想起今天在咖啡廳南川的那一番話。
“想救他十分的簡單。”
“只要……”
他看到南川的唇角抿出的一絲笑容耐人尋味。
“只要成為他的戀人就好了。”
轟——的一聲。何曉弟聽到這句話時,腦袋一片空白。
“弋墨的痛楚根源并不全是安遠之的死,他們互相折磨了十年,可是現在這個他愛到疲憊的人死了,他覺得自己是有罪的,卻又不敢去面對,只能成為一副被痛苦煎熬的軀殼。讓我覺得詫異的是,他居然敢去面對你存在,甚至會輕松的去比較你和安遠之的差別和相同點,仿佛樂在其中。”
坐在對面的南川緩緩地拿起咖啡杯,咖啡杯中的熱氣氤氲了他的金絲邊眼鏡。
“所以,你來成為另一個安遠之,帶弋墨回到他和安遠之初相識的十六年前。如何?”
輾轉反側的何曉弟反複琢磨着南川的話。
他想救高弋墨,但是并不想成為高弋墨的戀人。可是他什麽都不會,能夠幫助到高弋墨的或許只有這張和安遠之長得七八分像的臉。
“因為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愛,本來就是錯的。”小深的這句話明确告訴自己,他對同性戀人的看法,導致他不敢向何玖深傾訴他與高弋墨的事情。
他不知道他和高弋墨的假戲扮演,會不會導致高弋墨真得對自己動情,将自己當作安遠之的替代品?今天在咖啡店裏,他面對高弋墨那淺淺地笑容,感覺有股暖流緩緩地流入進心田。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對高弋墨微微動心了……
沒有多少心思的他第一次感到煩惱,思緒像被紙糊了漿。
這時候他感覺有人輕手輕腳的關了臺燈,輕輕躺在他的身邊。
何曉弟裝作睡着了也一動不動。
何玖深的睡姿規矩,呼吸平穩。從小到大他都是這樣,簡直不像個孩子。何曉弟突然間意識到,他幾乎很少能夠在自己的弟弟身上看到稚氣的一面。
現在更是如此。
大約過了半刻鐘,他覺得何玖深已經睡着了,身體都僵直想要活動一下胳膊的時候。枕頭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哥哥。”
何曉弟內心一驚,繼續裝作睡着了。
“我知道你醒着。”何玖深一語點破,“你睡着的時候,從不安穩。”
何曉弟當然不知道自己睡着時候的事情,何玖深卻再了解不過。
“我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你半夜将我一腳踹下了床。這樣的行為一直維持了半年,直到我學會了方法,避開被你踹下床為止。”
聽到何玖深的話,何曉弟不好意思的紅了臉。
“哥哥,你很少會這麽晚都沒睡着。”黑暗中何玖深的聲音顯得有些低啞,像濃酒般醉人,“有什麽心事嗎?”
“沒……”話還沒有說出來。何玖深補充道。
“不要和我撒謊,哥哥撒得謊我都能聽得出來。”
何曉弟當然不會覺得何玖深是在诓騙自己,因為何玖深确實能夠做到,所以遇到想要隐瞞地事情,他都會和他打馬虎眼。
這次何曉弟沒有,因為這件事在他心中的分量太重了,他覺得這是一份他不得不攬下的責任。不因為別的,僅僅因為高弋墨那個月光般淺淺地微笑。
他希望高弋墨能夠恢複健康,一直一直露出那麽溫柔的笑。
何曉弟的身體有些緊繃,高弋墨蒼白的面孔像一個咒語揮之不去。他嗓音有些沙啞,用盡全身力氣,卻又化作虛無。
最終他用盡全身力氣,才說出小到不能再小的一句話:“小深,……我喜歡上一個男人了……”
黑暗中,何玖深平穩的呼吸突然間變得急促了,像悲鳴的野獸。一雙手臂将自己桎梏住了,狠狠的。如果他的手臂鉗制住的是他的脖頸,現在他已經死了吧。
何玖深全身的重量都欺壓在他的身上,壓得像是千斤墜。他抱得實在太緊太緊了,讓何曉弟覺得喘不過氣,可是他仍舊不松手。
他全身的肌肉全部緊繃,緊繃到身體微微顫抖。
何曉弟實在受不住,喊了一聲痛。何玖深的手才微微松了一些,可是力道還是未散去。
他的嗓子一下子沙啞了許多,不再像個少年,像個男人。
“哥哥,你……再說一遍?”
何曉弟被吓到了,不敢重複。
何玖深似乎在黑暗中深吸了一口氣。嗓子嘶啞地說道:“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嗎: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愛,本來就是錯的……你為什麽還要這樣說?”
何玖深覺得自己已經紅了眼,他從未像今天這樣不理智,像一個瀕臨發狂的野獸。他感受着懷抱中孱弱的哥哥的身體,覺得他的香甜在引誘着他犯罪。
他将頭埋在哥哥的頸窩處,絕望的低鳴:“哥哥,你真得要逼我犯罪嗎……”
何曉弟一個激靈,他以為小深口中的犯罪是要去殺了高弋墨。提起一口氣,慌張地解釋道。
“沒有,我是說:如果我喜歡上了一個男人了,你會怎麽想?”
因為先前的聲音太小了,何玖深沒有聽見那細小的‘如果’,也沒有聽到句尾的‘你會怎麽想’。
對于何曉弟的解釋,何玖深報以沉默。何曉弟只能感受到黑暗之中,那具炙熱的身體貼近了自己,帶着幾近絕望地顫抖,傳遞到自己的胸膛。何曉弟覺得眼眶一酸,他知道自己傷了何玖深的心。
黑暗中何玖深的喘息像一個受傷的野獸,正在悲鳴的舔血。
“如果?哪裏來的如果?”何玖深握着自己的手臂再次收緊了,“哥哥,如果……就是有可能吧?你這樣想,就是已經産生抛棄我的想法了吧?”
“沒有,我怎麽會想抛棄小深呢?”何曉弟慌忙解釋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弟弟鑽進了怎樣的牛角尖裏。
“不,你就是抛棄我了,徹徹底底。”何玖深吸了一口冷氣,聲音在黑暗中顯得陰森森。
“我一直深愛着哥哥,哥哥卻想背棄我啊。”何玖深的話,紮得何曉弟心髒滴血。
何玖深惡狠狠地咬在何曉弟的肩膀上,痛得他直打着啰嗦。溫熱的眼淚從何曉弟的眼眶裏流出來,他用痛得啰嗦的身體,顫顫巍巍地舉起雙手,溫柔地摟住了壓在他身上的何玖深。
何曉弟的語調輕柔:“我知道,你是害怕了。你小時候害怕打雷的時候,也是這樣。”
“別怕,小深,哥哥永遠都不會離你而去的,相信我。”何曉弟的眼淚從臉頰滑落,打濕了枕頭。
何玖深聞到潮濕的氣息,像一盆冷水淋頭,徹徹底底地被澆醒。
“哥哥……”他的喉頭一緊,再也說不出話。
何玖深六歲的那一年,狂風暴雨之中電閃雷鳴。那轟鳴的雷聲好像是耳邊,幼小的何玖深驚恐的縮在何曉弟懷裏,平時安靜的他,突然間變得暴躁。他也是這樣惡狠狠地咬上了哥哥的肩膀,将他的肩膀上咬出了一個紅色的血印。
那個牙印過了好幾年才徹底消除了。為此何玖深一直愧疚了很久。
可是現在,哥哥的肩膀上再次出現了那個牙印。
鋪天蓋地的罪惡感席卷而來,再次煎熬他的心。
何曉弟輕柔地呼喚和溫暖的懷抱,融化何玖深眼中的戾氣。他放松了桎梏,像個孩子一樣依戀地蹭了蹭何曉弟的脖頸,嗅着何曉弟身上好聞的肥皂香味。
“哥。”他輕聲呼喚了一聲,将頭埋首在何曉弟的頸窩處,看不見他的表情。
何曉弟輕輕地撫摸着何玖深的背脊,一下一下,像母親在安撫嬰兒。
那樣的溫柔地觸碰,何玖深再也不想失去。
他想自己或許就是一個自私的人吧,對哥哥懷着不該有的绮念的同時,也舍不得哥哥的這份溫柔。
哥哥與戀人本來就是不可兼得的,他得到任何一方,就會失去另一方。所以現在,他只能像個弟弟一樣,依偎在何曉弟的懷中,躲避着風風雨雨。
思緒像窗外淅淅瀝瀝的雨,一下又一下的打在窗臺,青苔上漸漸的打出一個牙印的痕跡。
之後,一夜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