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錯
高弋墨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說的人是何曉弟,還是他身上帶着影子的安遠之。
他發覺自己不再那麽痛苦了。他與安遠之互相折磨的時光像沙灘上的沙畫,一吹就散開了。反而露出時間更久遠的年少時代。
“謝謝你。”高弋墨輕輕說道,“讓我想起我們其實也曾有過相愛的時光。”
何曉弟茫然無措,他覺得這件事和自己根本就沒有多大關系。他只是坐在對面,什麽都沒有說。
“不,你的存在本身就值得我感謝。”高弋墨如是說。
何曉弟擡起頭,望見高弋墨蒼白皮膚在燈光下露出透明的血管。這個人,脆弱的好像一碰就碎的瓷器。
可是他的眸子卻像螢火般閃爍,固執的守着一絲暖意。
何曉弟的心髒突然間被一股暖流經過。他好像能夠明白,十六年前坐在他對面的安遠之是什麽心情。
“高弋墨……”他的聲音有些顫抖。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是自己,又好像不再是自己。
“你要好好活着。”
安遠之一定也是這樣想的吧?
高弋墨的瞳孔驀然放大,他的笑容還停留在唇角,眼淚卻像滾落的珠子從臉頰滑落。
說不清是喜極而泣,還是悲中帶喜。只是聽到對面的人這句話,高弋墨真的想要好好的活下來。
“謝謝……謝謝……”高弋墨一再重複着這句話,壓抑太久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流,緊繃的神經像松掉的弦。
好輕松,自從安遠之死了以後,他再也沒有這麽輕松過。他漸漸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何曉弟正不知道該不該去叫醒高弋墨時,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到高弋墨的旁邊,對着何曉弟擺了一個噓的手勢。
“請不要叫醒他。這是他難得的睡眠時間。”
“你是?”何曉弟望着面前這個高大俊朗的男人。
這個男人戴着金絲邊的眼鏡,穿着黑色的西裝,露出了一個淺淺地微笑:“我是高弋墨的私人心理醫生。姓南名川。”南川遞給了何曉弟一張名片,上面印着南川的姓名和聯系方式。何曉弟為了表示尊敬收下來了。
南川凝視着高弋墨挂着淚珠的睡顏,從上衣口袋拿出軟帕,輕輕地擦掉他眼角懸挂的淚珠。
“弋墨自從三年前患上抑郁症,就很難睡的像今天這麽香了。”南川對高弋墨說話的方式和舉止,完全不像患者和醫生之間,倒像是多年的好友。
南川一眼就看穿了何曉弟的心思般,笑笑地補充道:“職責所在。”
話鋒一轉,南川問道:“不知道我該如何稱呼何先生你呢?”何曉弟不認識他,他卻一語道破何曉弟的姓氏。
“叫我何曉弟就行了……”何曉弟露出了他标準的燦爛笑容。只是南川的直視,讓何曉弟覺得不适,連笑容都僵硬了幾分。
“三個月前,你到了麟弦公司時,我就在弋墨口中聽過你的名字了。”這時候服務員端來軟毯,看情況是南川之前吩咐拿來的。
南川将軟毯輕輕地蓋到高弋墨的身上。眼神無比溫柔:
“那時我就隐隐有種感覺,你或許能夠成為弋墨被痊愈的一味良藥。”
三個月前。一直休假的高弋墨因為一些事宜,和南川一同回了一趟公司。無意中見到正在面試的何曉弟。
何曉弟穿着一身簡單的衣服,在人群中顯得有些局促。高弋墨覺得那樣的側影有些眼熟,但是一時卻想不起來。
突然間,何曉弟擡起頭望見遠遠站着的高弋墨,露出了習慣性的笑容。
高弋墨的心髒轟的一聲不再跳動。他那望着那個人的笑容,只覺得時間陷入了停滞之中。
“我當時就在他的身旁,發現他注視你的眼神,就像一個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望見那一小片嫩芽的綠。”南川坐在高弋墨的身旁,伸手去撫摸高弋墨的頭發,像在撫摸某種小動物。
“弋墨因為長期失眠,連安眠藥都快沒有用了。現在居然睡的這麽熟。”
熟到他這樣撫摸他的頭發,他都不會醒來。南川溫情的注視着高弋墨,細細地撫摸着他柔軟的發絲,像是在給貓順毛的主人。
這樣的舉動,讓旁觀的何曉弟覺得有些不适。在外人看來南川的舉動似乎已經超出友人的範圍,有些向戀人靠攏的暧昧。
頭腦簡單的何曉弟卻不這麽覺得,他總覺得南川的舉止像是對待受過驚吓的寵物。這讓何曉弟本能地排斥南川。
“你願意和我一起救這個可憐的人嗎?”南川輕輕地嘆息道。何曉弟覺得不适的感覺再次加大了。南川的手指有意無意的撫摸着他耳邊的頭發時候,觸碰到高弋墨蒼白的臉蛋。黑色的發絲和蒼白的面孔形成鮮明的對比,何曉弟的心髒不由一軟。
“我要怎麽才能救……高先生呢。”何曉弟改了對高弋墨職位的稱呼,他覺得高弋墨與其說是他的上司,不如說是他的友人了。
南川輕輕地擡起撫摸的手,露出耐人尋味地笑容。
何曉弟今天的下班時間比平日晚了一個小時,他滿身疲倦地打開門的瞬間,望見亮起的燈火,驀然一愣。
“小深?”他詫異道。今天并不是雙休,何玖深怎麽提前回來了。
“哥哥,我放長假了。”何玖深如實說道。連放十天假期,何玖深沒有提前通知何曉弟,先行買了食材回來做飯。
他的刀工算不上好,但是做飯卻意外的好吃。
何曉弟望着一桌子的美味,開心起來了:“鹽焗大蝦!”
看到哥哥一臉興奮的樣子,何玖深微笑地給何曉弟遞了一個幹淨的濕毛巾,擦幹淨手。
何曉弟很開心的拿着筷子去夾蝦,不知道為什麽,筷子突然間停滞住了。
何玖深眼尖地将他看中的蝦放到何曉弟的碗中,淡然地詢問道:“哥哥,遇到不開心的事情了嗎?”
“小深,我今天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些人活着比死了還有痛苦,可是他們還是要想盡辦法的活着。”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何玖深面無表情的揀了一塊肥蝦,再次疊在何曉弟的碗上。
何曉弟本來還想說些什麽,想起高弋墨那張蒼白的面孔,再也說不出口。他沉默地扒飯,覺得原本喜歡的菜肴都索然無味了。
何玖深幽幽地凝視着何曉弟的一舉一動。
顯而易見,他的哥哥又在藏一些不想讓他知道的心思。
像是以前在公園居住的事情,或者借錢為他讀書的事情。哥哥隐藏的小心思,他都能夠識破。
看透卻從不說,是他對哥哥的一種尊重。
何曉弟思考了很長時間南川與他說的話,覺得腦袋亂糟糟的。何玖深在一旁默不作聲地收拾碗筷。何曉弟回過神:“洗碗的事情教給哥哥來吧。大學生的手不應該拿來洗碗。”
“哥哥你是上個世紀的人嗎?居然說這麽腐朽的話。”
“哈哈。很腐朽嗎?”何曉弟樂呵呵的笑,捉住了何玖深的手,“我弟弟的手這麽好看,怎麽能用來洗碗呢?”
本來只是玩笑話,出其不意何玖深将手反捉住何曉弟的手,将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裏。
“哥哥你的手比我小一截呢。”
何曉弟的手指細短,指甲蓋是小小的正方形,像女孩子的手,只是這雙手比女孩子更粗糙一些。何玖深的手指纖長骨感,經典的男神手,包裹住何曉弟的手完全不是問題。
何玖深的唇角含着笑,他輕輕地說:“哥哥,看,月光。”從窗戶外投入的月光照亮他們的手,使得這樣的相握看起來說不盡的溫柔。
何曉弟呆愣地望着相握的兩只手。不知怎麽想起了高弋墨。
高先生,也曾經和人這樣相握過嗎?那時候他是幸福的嗎?
何玖深站在他的身後,望着哥哥同樣沐浴月光的一只秀氣的耳朵。他垂下頭輕輕地靠近哥哥耳間,輕笑地吹了一口氣。
“哥哥,你在想什麽呢?”
何曉弟的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沖動使得何玖深差點吻上去,克制力使他停離在快要觸碰他耳尖的距離,用嘴唇輕輕地拂過,然後将鼻子埋在他的秀發間。
哥哥的味道……永遠都是這麽香甜。
怎麽聞都聞不夠。
他已經快要沉溺在這樣的香味中。何曉弟的一句話如同晴天霹靂将他劈醒。
“小深,男人和男人之間……應該如何交往?”
“哥哥,你為什麽會這樣問?有誰和你說了什麽嗎?”何玖深的手指一顫的,面孔立刻就陰沉起來。
他太了解哥哥了,哥哥是一個對同性戀毫無概念的人,就算無意中真的見到了同性情侶親熱,他也會心大的覺得他們是感情好。
若是遇到一些女孩子戲弄和玩笑的話,以何曉弟的性格也不會放在心上。
既然使得哥哥放在心上,那一定是有人刻意的說了什麽,而且絕對是一件和他息息相關的事情。
何玖深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平靜如水的眸子裏出現了一絲狠翳。
他不管對方是誰,有什麽目的。他都不準那個圈裏的人,有半點染指哥哥的存在。
哥哥……應該去找到一個愛他的女人,好好的結婚過着簡單幸福的生活,然後擁有屬于他自己的孩子。
哥哥那樣的人,有了孩子一定會很開心吧……他一定是個好父親。
他想起年幼時,哥哥将年幼的他放在肩膀上,四處遛彎。那般燦爛的笑容,何玖深這輩子都無法忘記。
“沒有……我只是随便問問。”何曉弟逃避了這個問題,想要抽出手時。何玖深的手沒松,反而更緊。他握着何曉弟的手,從背後摟住了他,深深的。
何玖深靠在何曉弟的肩膀處,在他耳邊輕輕地低鳴:
“我不管那個人和你說了什麽。哥哥你都不許再想這件事了。”
“為什麽?”何曉弟也不知道那個神經錯了,居然追問。
何玖深的臉埋在何曉弟的發間,聲音顯得有些低沉。
“因為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愛,本來就是錯的。”兄弟之間更是。後半句,何玖深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