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節
着急匆匆地朝二人走來。江雪看藥研,又看面色難看的宗三,就大概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了。
“江雪殿下,您的身體還好嗎?那日的傷勢已經痊愈了嗎?我這次拜訪,捎上了織田信長的慰問。在大将府上的時候,宗三的病都是由我醫治的吶,如果放心的話,等下我也幫您看看吧?”
宗三突然痛苦地別過頭去,似乎是回憶起在織田府上所受過的酷刑,還有藥研那冰冷的雙手在皮膚上觸摸的感覺。
藥研的兩眼明亮起來,目光落在江雪的手背上。他的手從袖中露出一半,一道寬且長的赤紅色疤痕貫穿了整個手背。
“要是由我來縫合的話,就連一丁點痕跡都不會留下。”
說完,又笑着搖頭。
“但是傷到了骨頭,即便我也是無能為力,只能讓武将的手殘廢了。”
小夜憂心忡忡地站在兩位兄長之間,伸手拉住宗三的衣袖,仿佛怕宗三會離開似的。
江雪将雙手互相插入袖中,朝藥研微微鞠躬。
“醫治的事情,就不勞煩您了。話說回來,該如何稱呼您呢?”
待藥研說明了自己的身份,江雪卻沒擡舉他的意思,反而呼喚宗三。
“宗三,随我回房間,有話要對你說。”
“兄上……”
“江雪殿下,能先讓我将信長的口訊告訴義元嗎?”藥研摸摸腦袋,很苦惱地說:“我還要趕在天黑之前下山,這才能準備好車馬,明天一早就接義元會稻葉山城去。”
“宗三,快跟我走了。”
江雪一再催促他,已經站在門口,等待宗三跟上。
在江雪的迫切眼神與藥研的震懾中搖擺不定的宗三,只能無奈地嘆氣,先走到江雪身邊,在他耳邊悄悄地說:
“我與藥研藤四郎稍微說上幾句,很快就來了,稍微等我一會兒,好嗎?”
“我不許你去。”
“既然是我無法逃避的事情,江雪也不要挂心了。請您等着我吧。”
随後跟藥研去了無人的房間,似乎很厭惡藥研似的,宗三故意跟他坐得遠遠的。
“大将只是說:’手中風筝的線已經快到盡頭,一時獲得自由的鳥也該歸籠了。’你明白了其中的含義嗎?”
“是……”
“那就請收拾好行李,跟我回去繼續為信長效力吧。”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會選擇留下呢。”
宗三漫不經心地說,內心卻搖擺起來。聽見藥研藤四郎的聲音,內心卻彷如正直面信長。那日為了江雪,鼓起勇氣與信長作對,現在畏懼又湧上心頭,讓宗三體內一陣寒涼。
“雖說有江雪左文字這個對手,光明正大地将你奪走,我的确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在夜裏無人知曉地動手,還是有勝算的。”
藥研将手按在腹側的短刀上。奪人性命于無聲之間是他的本行。
“藥研……”
“義元,你的兄長已經為了你受過一次傷了,還不足夠嗎?我也有兄弟,自然懂得你的感受。不要因為自己的任性而将他們的生死于不顧啊。況且只要還活着,就無法洗去信長家臣的身份,,又如何從這種自我下逃離出去呢?”
“可我……可我已經嘗到了活着的滋味啊!”
“你不是已經忍過了這麽多年嗎!為何不為了他們繼續忍下去!”
“我已經孤立無援,這麽多年把自由出賣給織田信長了……現在重獲手足,不用生活在他的陰霾之下……我不要再回去了,被當做玩具,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不能邁出宮殿半步,那樣的日子一天我都不能忍。”
要讓他割舍這一切重回信長的牢籠之中,對宗三而言如剜心之痛。
“那麽已然被剝去本名與氏族的你,要将最後的自我也一并失去嗎?”
“我已經失去太多了,現在要将江雪與小夜也奪走,那我寧願了卻性命。”
“即便是自尋了斷,在信長那處也好過在自己的親人的面前吧?江雪左文字本是出塵之人,你要用自己的死亡去折磨他的餘生嗎?”
藥研轉頭看向外面迅速撤去的流雲。挂在西方空中的太陽已經完全露了出來,晚霞似血。
“況且,依我對你的了解,哪怕是嘴上說着不願繼續活下去了,心中是決不允許自己這樣無名而卑微地死去的。不是嗎,宗三?我們幾人當中最為堅強、忍辱負重的那個,其實就是你了。我再替你争取兩天時間,你把事情安頓下來就跟我走吧。”
宗三與藥研争論不休,甚至大吵起來。第二天藥研下山備馬,到了傍晚又上山來,最終威逼利誘似的讓宗三屈服了。
宗三在回到江雪房中的路上,不斷嘗試着安慰自己的內心。短短的一條穿過草叢的道路變得無限漫長,平時星星點點的螢火也消失了,月光朦胧,庭院中漆黑不見五指。見到藥研的那刻,宗三就已經知道事情終成定局,信長慷慨地賜予他一時的自由,怎麽會真的放手随他而去呢?
繞過一處假山,一點明亮出現在眼前。江雪把燈挂在屋檐下面,就站在走廊裏等着他。
宗三站在臺階下,比江雪矮了一半,全身籠罩在他的陰影下。在兄長的注視下,宗三低着頭,将自己的決定說了出來。
知道信長要讨回宗三,江雪抿着嘴唇,沒有說話。但宗三卻能感覺他已經憤怒到了極點,胸膛起伏着,鼓鼓地撐起甚平的前襟,一手緊握成拳頭,一手以詭異的姿勢無力地倒勾着。
“豈有此理……”
江雪将宗三拉入懷中,命令似地說道:
“宗三,你不要去!”
“恐怕信長大人他并不允許我耽溺于此,而是要我找回身為武将的義務啊……”
“請你留在我身邊吧!讓我保護你啊!”
“我是歸屬于那個人的家臣,即便是貪戀跟兄長與小夜一起的時光,卻不能長久彌留于此。我與兄長一樣,擔負着主人給予的身份,那裏才是我的歸處,如果逃開這一義務,就連最後的尊嚴都抛棄了,又能在哪安息呢?”
“可你的心又在何處?”
“難道兄長還不知道嗎?”
宗三掰開江雪的拳頭,牽在手中:
“戰争總有一天會結束,大名之間的權利紛争最終畫上句號。到那時候,我就能回到兄長身邊來,會再見面的。”
篤定的語氣不知是因為宗三真有十足的信心,亦或是在繼續用謊言安慰着江雪。
宗三的目光在月下泛出溫柔而堅硬的波瀾,一只眼睛已經被戰争奪取了視線,呆滞的微微放大着。
“一定、一定有一天會相會的。”
這是宗三對他許諾下的第一個諾言,來得太遲、太匆忙,甚至沒給江雪一個去鑒證的機會,這承諾就成為了今後二人唯一的羁絆。
夜裏宗三睡在江雪身旁,兩手被江雪緊緊握着。宗三在合眼之前,囑咐江雪兩件事情,一是絕不要帶兵出征,二是不要讓小夜知道他的去處。
江雪在他耳畔,講着兩人小時候的事情。宗三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又好幾次流着淚從夢中醒來,江雪一直靜靜地看着他,撫摸着他的臉頰,哄着他再度入睡。
宗三的夢中,長久地回蕩着江雪低沉緩慢的聲音。
“我之後的十幾年裏都後悔,那時為什麽沒有牽住你的手,告訴你,我就是你的哥哥,我一直沒有忘記你。”
快天亮的時候,江雪閉上眼打了個盹兒。再醒過來的時候,手中已經空蕩蕩的,身邊的褥子上還留着記有宗三身體的柔軟的凹陷。
神社中靜悄悄的,過了一會兒,傳來了第一聲鳥啼,清脆美妙的聲音,仿佛喉嚨被清晨的露水浸潤過似的。
江雪走到屋外,伫立在稀薄的寒霧中,看見一輪紅日正從林間緩緩升起。槐樹與七葉樹的葉子在暴雨後一夜之間灑滿了庭院,恐怕是因為山上降了霜又刮風的緣故。
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冷。
宗三已經走了。
TBC
終章 啼止于斯
宗三左文字一覺醒來,拉門的縫隙已經透亮,長谷部正與藥研正在外面争論着什麽。他立刻起來了。
回到織田信長的府中,已經過去三月。生活還在繼續。那吵嚷聲一直持續到宗三拉開紙門走出屋去,外面是富麗華美的宮廷建築,侍女就在門口等候着。
他被服侍着穿上假領單衣,梳理長發,最後披上裃。
“今日穿得比平時要隆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侍女低頭不語,是門外的長谷部先說話了。
“信長大人要今晚見你。”
“哦,原來是這樣。”
藥研搖頭:“義元你似乎全然不為即将到來的感到擔憂呢。”
他與長谷部從早上就開始争論的正是有關宗三的事情。
“既然是注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