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還是坦然接受吧。”
長谷部說:“總之,在夜晚到來之前,你該做出覺悟了。”
自從回到此處之後,宗三便再度消沉下來,不論精神還是身體,都與在兄弟身邊時大不相同了。身體逐漸枯瘦,兩頰明顯凹陷了,就連頭發都失去了光澤。宗三從未向外人袒露過的內心頹廢成了什麽樣子,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概,這就是我的命途終結的模樣吧。”
宗三如此說道。江河日下的情況讓人擔心他會不會在某個夜裏突然死去。
抵達稻葉山城的那天,宗三就給江雪寫了書信,将信長居城的夏末風景、與對兄弟二人的思念一一在紙上講述:
房間還維持着離開時的樣子,竟讓我有種錯覺,這裏也是需要我的。恐怕是有人叮囑了要每日清掃的緣故吧,但這間房屋中居住了将近十年之久,內心卻沒有絲毫的留戀之情。今天早上起來,還以為自己仍在神社當中,在兄長的身畔。
寫完之後,宗三舔過信口封緘,便收在箱中,并沒交給人寄出去。三月以來,并沒有收到江雪的音信,也許是稻葉山城的城郭太高,兄長的聲音無法逾越吧。
夜晚如期而至。
侍女将走廊中的燈一路點上,宗三走進夜談的房間之中,信長已經在房中等待了。
“自從你回來之後,這是第一次見面吧?”
“是。”
“為什麽低頭,是因為不想見到我的臉嗎?”
宗三不語。此時面對信長,曾經一度失去知覺的內心又疼痛起來。
“哦,我知道了。是在埋怨我派長谷部傷了你的兄長那回事吧?藥研将事情已經告訴我了,如果不是因為他與秀吉同一立場,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他的。”
“信長大人,我為您煮茶吧?”
“已經晚了,改日吧。”
“是。”
信長慢吞吞地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坐到宗三身邊來,将他抱在懷中。
“您今日叫我來,是要我為您做那種服侍嗎?”
“本來是有這種打算的。”信長用手指輕輕撥弄着宗三的流蘇耳墜:“但是看你今夜似乎沒有興致,就作罷吧。”
“我未曾有過一次是有興致的。”
宗三護住耳朵,不讓信長觸碰江雪給他戴上的耳墜。
“你是故意說這種話給我聽的嗎?”信長掐着宗三的兩頰,讓他的嘴唇噘起來,然後粗暴地吻上去。
“嗚——”
“你身上的味道變得不一樣了,被人碰過了。”
宗三發出一聲嗚咽,掙紮起來。信長啃咬着,直到他将兩瓣嘴唇蹂躏破了,才放開他繼續道:“你讓那人在你身上尋歡作樂了吧!你竟敢讓他享用你的身體!在我的面前裝得像個處子似的,卻讓那人做到最後了!”
“請您住手!”
“說給我聽,你都讓那個人對你做了什麽!”
“我不會說!我所擁有的只有這些,不論如何都要守護住。您不要想去觸碰有關他的事情!”
信長将宗三撲在地上,揪住他的頭發,高高揚起的手卻遲遲沒有揮下。
“難道你還沒有嘗夠痛苦的滋味嗎,義元!”
“盡管來吧。我只是痛恨自己……不論是十五歲,還是二十五歲,在您面前只能膽怯如鼠……”
信長将他放下了。
“為什麽你還不肯屈服。”
“咳咳……”
“本來都要歸順于我了。就因為放你出去了一趟,讓你重新見到兄長……”
“義元……”信長捧着宗三的臉,十分心痛地注視着那讓他沉迷執着的眼睛:“寵愛、敬畏、賞識,耐心與執着,我缺了哪樣……你本來該是我的……你該成為我的刀劍啊!”
“大概是您與我的立場,自從真正的義元死去那日,便永遠無法逆轉了。”
“我會強行将你奪去——”
“您已經獲得了我的自由,我想您的希望已經實現了。”
“肉身的自由在我這處,可你的心呢,義元!”
“大概……正在天上翺翔吧……”
“長谷部說,我該做出覺悟。這就是我的覺悟了,信長大人。”
宗三從衣中掏出一把短刀,擱在腿上。
“作為出籠之鳥,我已經戀上外面的光明了,再度被收入籠中,恐怕要‘命不久矣’了。”
“義元!”
“與其變成行屍走肉繼續生存下去,還請您将我刺死吧。我無法允許自己了卻生命,但是主君下達的命令,身為武将,我有執行到底的必要。”
宗三将刀刃拔出,放在面前的榻榻米上:
“能請您讓我自由嗎?”
“你又是何其殘忍……義元……許久不曾見到你,一見面卻說出這種話。”
“這樣的請求,會讓人覺得殘忍嗎?”
宗三雖然直視着織田信長,眼中卻倒映着的,卻是虛幻的淡藍色影像:
“我曾經覺得,您對我所作的是這世上最殘忍的事情。本是我的殺父之仇,是我所将領的軍隊的敵人,卻要将我軟化,命令我身心服從于您。我曾經記恨過您,也曾差點幾乎就要歸順于您了。心态幾經起伏,但這段時間,卻有了不同的想法。”
宗三将兩手收回,藏于袖中。這是他第一次在信長面前,将自己的真實想法吐露出來。
“我想我大概是要感謝您的。如果不是敗在您的手下,我的性命大概在十年之前就該結束了。”
說着十分滿足地笑了起來。
“那便不會有與江雪、小夜重逢,與笑面青江等人結識的機會,無法目睹那樣的風景,這樣的人生堪稱遺憾。如果要用十年來所承受的傷痕來與其作交換的話,便不覺得有多麽沉重了。甚至在內心覺得,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既然已經想通了,卻不打算繼續留在我的身邊,而是要用死亡與我作別。真是,真是殘忍的手段啊!你是想要用這種方式來懲罰我嗎?如果就讓你在今夜死去,你注定要成為我這一生的執念。可我卻想要你活下去,我一定把你強留在這世上!”
“恐怕即便您是大名織田信長,在這世上也有許多無法永遠無法征服的事物。我将這些話說出來,并不是想說此間還有周旋的餘地,而是在我死後,讓您心裏多少能獲得寬慰。”
“不會讓你就這樣死的。”
“心已逐漸衰敗,肉身不會再持續多久了。”
被信長捏住的手腕的确異樣的纖細,恐怕此時稍微粗暴地對待宗三,他的性命就會在此逝去。他與那天跟長谷部對戰的已經不是一個人了,那股犀利狠絕的視線,在如今宗三已經混沌的雙眼當中找不到一絲痕跡。信長心有萬壑,他自從在桶狹間那場戰役中見到宗三,就想要将這朵花蕾從枝頭上折下。
“最終還是無法折下啊……折下又能怎樣呢,只能化作春泥而枯萎了。”
信長喃喃自語,露出苦笑。
剛來到他身邊時候的宗三并沒有通過言語就能左右人心的魅力,這又是從誰身上沾染的氣味呢?
“我能釋懷嗎?”
“大概可以吧。我把性命留給您,由您來終結。”
“那起碼最後的今夜,你就留下來陪伴我吧。”
宗三似乎是妥協了,無力地回道:“是……”
他将燈火吹滅了,讓信長枕在自己的腿上,靜靜地等待黑夜過去。
“如果我用兄弟的性命來要挾你繼續活下去呢?”
“那便将他們也一并抹去吧。我已經等不及跟他們在三途河團聚了。”
宗三開玩笑一般地說道,一片漆黑之中,傳來他鬼魅低吟的笑聲。
“信長公,我有一個疑問。”
“都到這時候了,問吧。”
“以先主今川的名字來命名我,是您對他英勇之魂的銘記嗎?”
“今川啊……的确是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不過将你命名為‘義元’,只是單純想時刻提醒你身為我所擁有之物的事實罷了。”
“哎……”
快要天亮的時候,屋內傳來一聲悶響。
過了一會兒,信長擦幹手上還帶着溫度的血,走到屋外。
銀灰色的天際亮着一道無限蔓延的金線,他望着遠方,長嘆一聲,将心中長久的遺憾終于放下。
信長的小女從偏房中露出頭來,穿着白色的襦裙站在晨霧中,遠遠地喊着他。他将暗紅的雙手藏在背後,朝小女兒微笑。
小女兒又回到房中去,過了一會兒,提着一個鳥籠出來。是昨天下人為她捉的百靈鳥,野鳥一旦被捉就失去了生氣,如今已經快要氣絕身亡。
“放你走吧。我不忍心看你死去,你快回到家人身邊去吧。”
她将籠門打開,那鳥飛了出去,消失在清晨的天空之中。
自此,身為武将的宗三左文字,從歷史的長河中悄然消失。
尾聲
“家父生前一直是佛教的信徒,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