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病情似在路途奔波中再度加重。小夜初次來到大名居城,緊張的要命。回望看到各路來參加慶典的車流,如同水流一般朝着城門而來,他只能非常局促地跟在兄長身後。如果此時開口請求江雪牽着他的話,這份畏懼恐怕要讓父親的在天之靈蒙羞了。
江雪左文字呼吸短促,面色黯淡,卻邁着十分堅穩的步伐朝宮闕走去。在地面拖動的衣擺宛如青鳥的尾羽,寬闊挺拔的肩膀猶如凜冬的松枝。一路上所在心中起伏的不安,在踏上這條路的此時,突然紛紛沉澱墜落,随庭前的柚葉一并被風吹去了。
此時雖然肉身飽受折磨,但精神卻振奮清明起來,刀就在腰間,已經時刻準備好出鞘了。小夜随板部岡已經先去了看席,江雪在此之前,要先獨自拜見豐臣秀吉,不僅是為了從主君那處獲得保佑和力量,更是作為武力的形象出現在諸位虎視眈眈的大名面前将其與秀吉抗衡的妄想擊破。
在草帷外等待的時候,江雪見過了秀吉之妻寧寧殿下。秀吉與寧寧,是貴族之中少見的真心相戀且共結連理的一對璧人。寧寧公主的尊容,江雪在很小的時候有幸遠遠一睹;如今隔着一層屏障,只能模糊看見華麗十二單襲衣的輪廓。
女子的形象在江雪心中,大概也只是這杏紅色的曲線,烏黑的直發與并無五官的雪白面容了。
“江雪大人,請靠過來一點,讓我好好看看您吧。”
“是。”
江雪挪向邊緣,一股檀木與焚香的淡雅之氣被他的振袖卷動。
“別來無恙嗎,寧寧殿下。”
“是……”
在江雪耳邊輕輕作響的,是堪稱脆弱的女性聲音。江雪屏住呼吸,不讓炙熱的氣團透過草簾落在對方的臉上。一雙素手将小小的禦守從下面的縫隙推了出來。記憶中年幼的小孩,如今已經成長為替夫君而戰的武将,寧寧的內心有一股近乎含淚的恍惚,目光落在江雪身上:
“請您,今天也為了那個人而戰吧。”
“一定竭盡所能。”
在空氣中微微震動的弦樂與歌聲,庭院中的花樹下人們席地坐着,有漂亮的舞女持扇而舞,酒和食物的香氣在風中微微醞釀着。江雪閉目等待着,這些美好的事物,如今卻讓他的頭劇痛起來,藏在袖中的雙手滿是冷汗。就在此時,一串腳步聲沿着地板傳來,江雪擡頭,看到幾個英武的男人正朝他走來。
“這裏果真比稻葉山城要好上不少啊!我以後也想住在這樣的宮殿裏!”
“閉嘴。”
仿佛正在吵架的是一位獨眼武士和一位把手閑閑的放在腰間的白衣武士,江雪掠過二人,看到了走在前面的男人。男人正是坐擁美濃、尾張等國土的大名——織田信長,如獅一般高仰着頭顱,先是饒有興趣的環顧四周,然後才将視線落在江雪身上。這種先前故意忽視他的行為,似乎是在将江雪與他之間地位區分開來。
“看你略有眼熟,仿若看見某位故人。我們見過嗎?”
“在下是名護屋城小寺的內供奉,江雪左文字。”江雪朝信長鞠躬:“您所見過的,想必是舍弟宗三。”
“哦?宗三?”
“信長啊,就是義元啦。那是他侍奉您之前的名字。”
“原來如此,是有些耳熟的名字。”
“感謝您對宗三的厚愛與賞識,能夠承蒙此種幸運,是他的福分。”
江雪再鞠躬,前額碰到地板居然感到一陣涼意。
“義元……最近沒見過他了……”
“義元水無月中回家奔喪了,信長大人。”獨眼的武士在一旁輕聲道:“尚未歸來。”
“哦,那麽他現在何處呢?”
“正與我在寺中生活。”
“那個人……要他在和尚堆裏生活幾個人,肯定要不甘寂寞了吧?”
信長調侃,身旁幾人也跟着笑起來。江雪皺起眉來,感受到氣氛中變得不和睦起來。
“原來是貪戀你那裏了,才遲遲不回來。”
信長突然放低了聲音。
“既然是戀上你那裏的話,想必你也享受過義元、不,宗三的侍奉了吧?以他的存在……‘被扶植’的場合下,十分輕易就能讓人心生疼愛……”
摸着下巴,以狡黠的目光打量着江雪順滑的頭頂。
“你的話……能給予他那種疼愛嗎?”
見到江雪不語,突然大笑一聲。
“萬分歉意,是我的錯!本不該在佛門中人前将這種話。那就暫時別過,一會兒的手合,期待你的出色表現。”
信長的一番話雖沒能激起江雪的憤怒,但看到江雪額頭發汗、雙眉緊蹙的模樣,想必也确實使得他內心的琴弦顫動不已,即便如此,信長袒護家臣的目的便達到了。
比試于正午開始。
江雪迎擊的對手,乃是信長的一位名叫壓切長谷部的對手。方才還大興喧擾的舞臺和樂班都撤到一旁,給中間讓出一塊寬闊的平地來。一陣熱浪揚起塵沙,小鼓已經奏響,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場的兩頭分別走出一人來。
秀吉家臣的席位上,小夜正看着一個貴族所提着的青藍色圓柱小箱出神。
“小夜殿下……那個是鳥籠哦……”
“鳥籠?鳥在何處?”
“正在黑色幕布之下。”
“為什麽要用布遮蓋住它的視線?”
“那是因為倘若鳥以為是天黑,就不會啼叫了。唯有在主人撩開黑絨使天光進入時,才會給主人歌唱。”
“連訴說傷心的歌都不能唱了,那樣的命運還真是悲哀。”
小夜點頭,伸長脖子看見兩人已走到了場中央,相面而立。
風撩動青藍色的袈裟,一柄暗金色的太刀在其下若隐若現。江雪的長發在空中随風飄蕩,如同海面的蔚藍的波紋。對手長谷部是一個身形挺拔結實的青年,身穿輕便騎馬裝,在以力量技巧為善的江雪面前,他選擇以敏捷輕巧的打刀迎戰。
“與你為敵并非我的所願,但這豈非是本人能決定的。那便拔刀吧,長谷部殿下。”
長谷部也朝他致以拜禮,一個剛勁的聲音應道:
“遵從主命不容推辭。這就向您證明我的誠意!”
“請給予我指教吧!”
刀出鞘。
蒼白的刀鋒,暗金的刀柄,刀上沒有系刀聲。雖然缺少了一股威風和氣派,卻多了一股沉重的制敵之氣。
江雪握住刀柄,正視長谷部,長谷部亦然抽刀而立,沒有避開他的目光。觀看席間一時之間不聞聲息,全神貫注的、興致昂揚的、目瞪口呆的、所有人都在目睹着這一場武将之間賭上名譽的對決。
長谷部先動,一躍到了江雪面前,刀鋒如野虎般劈下,張開一張血盆大口。江雪略提刀尖躲開正襲,閃至側身,可長谷部更快,還不等江雪突襲,迅速退開兩步,跳出桎梏。
江雪雙手持刀,驕陽烤着竹甲,一滴汗從鬓角滑下。他的心在狂跳,面色變得更蒼白,腳步也混沌起來。
就在此時,長谷部又刺來,兩道銀光咬在一起難分難合,場上響起一陣陣尖銳短促的金屬撞擊聲。長谷部快攻,江雪便快退,看似被長谷部的速度所壓制,實際已将長谷部牽了半周,江雪的刀芒如長蛇銀龍,在空中游走。長谷部愈快則亂,大大消耗了體力。
“可惡!”
長谷部放入深陷泥潭,變換腳步朝江雪胸前一掃,被他一個後躍堪堪躲開。江雪觸地,朝長谷部頭一回攻了過來。
長谷部只見一道刀影,那身藍色袈裟已如法網大張,襲至面前。忽然,那錦文竹甲一收,江雪由網變為利箭,穿透了他的防禦,帶着劃破空氣的長鳴來到長谷部肋下。
此刻揮刀,無疑長谷部就要被斬斷成兩段。
江雪卻突然将單手以柄代刃,揮開振袖,痛擊長谷部的軟腹。一股強力幾乎将他的脊梁骨震斷,長谷部被撞得飛射出去,翻滾幾周跌在地上。
席間爆發出一陣喝彩。
江雪只是将空着的那只手在胸前合十,鞠躬低聲道了一句無量光佛。
“受教了!”
長谷部踉跄站了起來,穩住身形。他咳了一聲,喉頭泛起一股血沫。江雪本能那一招就取了他的姓名,殷敵手的仁慈而僥幸,讓他的內心升起一股不甘。
他将臉上泥濘的汗拭去,把打刀立在耳旁,渾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江雪就站在他十步開外的地方,不知為什麽氣息已經變得淩亂,眼神堪稱渾濁的看着他。
長谷部仿佛發現了倪端,但他來不及細想再多,朝江雪的身影又是一斬。
這回不知是江雪分神了還是亂了節奏,躲完了半步,一刀自上而下劃在他的腰側,将長發與甲片切掉一段。
“……!”
江雪皺眉,一道細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