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夏用辛苦雕刻的木雕換了錢,內心無比喜悅。
回到院裏,白夕要去找夏院長,讓小夏回自己的房間玩,小夏嫌屋裏悶熱,拿了一本書到樹下一字一句地慢慢默念。
普通人一遍就能看懂的文字,她往往要讀上三四遍才能大致明白。認字讀書對小夏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夏媽媽說人不能不讀書。
難一點沒關系,一遍不會就再來一遍。
一本書小夏通常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讀完,遠處傳來說話的聲音,小夏有點被影響,讀到一半總是被打斷。
“顧行執,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能和你結婚,我有喜歡的人了。”
樹靠着牆根栽種,牆的另一邊,夏知知苦苦哀求。
作為明天的新娘,她每次與顧行執見面,都是這樣的開場白。她誠意與決心十足,可面前的人從無松動的痕跡,總是冷漠地看着她。
若不是從小相識,他無動于衷的态度定會讓她誤認為他對她有情,但夏知知無比清楚,這個男人只是冷血沒有同情心而已。
“你有喜歡的人與我有什麽關系。”他眼神淡漠。
“你要跟我結婚,當然有關系。”脾氣好如夏知知耐心解釋,“我要是嫁給你,就不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了,你能不能放過我?”
“我要娶的是夏家的女兒,并不是非你不可。”他轉身,不打算與她多做解釋,“如果你不願意,可以跟你的父母談,我娶誰都無所謂。”
沒有商量的餘地,夏知知絕望地看着他離去。
若是她父母願意,她又怎麽會來求他?她不甘地呼喚他的名字,對方卻再也沒有回頭。明天就是婚禮,夏知知懷着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她知道結果嗎?她知道的,可她還是不甘心。
曾經無比疼愛她的父母,為了利益要将她嫁給她不愛的人。她難過,難過得厲害,可是沒有人在意,她蹲在牆邊抱着自己哭了起來。
小夏聽慣了福利院的哭聲,聽到別人哭還是會跟着難過。她只有在很難過很難過的時候才會哭,別人也是跟她一樣的。
她從牆那邊繞過來,躊躇着上前安慰:“你……別哭了,我給你買冰棒吃好不好?”
突兀的聲音讓夏知知止住了哭聲,她扭過臉不願被人看到她狼狽的模樣,嗡聲問道:“你是誰?”
“我叫小夏,住在福利院。你還想哭嗎?想哭的話我可以陪你。”小夏在夏知知旁邊蹲下,朝她友善地笑。
夏知知開始只覺得這個女孩很奇怪,後來才發現,她好像和普通人不一樣。
成年人沒有那麽幹淨的眼睛。
她說陪着就只是陪着,不多問也不說話。風吹起小夏額前的頭發,夏知知愣了一下,一句話不由自主地就說出口:“你長得好漂亮。”
小夏羞澀地笑了笑,說:“謝謝。”
說她漂亮是在誇她呢,她喜歡別人誇她。
小夏的笑容讓夏知知更難過。
小夏不認識夏知知,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麽難過的事情,只能陪着她蹲在牆邊。夏知知見旁邊有人也不好大聲哭,實在憋不住了就埋着頭流眼淚,淚珠在地上砸出一個又一個的水印。
許久,夏知知終于站了起來,她腿麻,實在蹲不住了,盡管還是很難過,她也要去面對了。
大概,這就是人生吧。
小夏看她站起來有點搖晃,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夏知知扶着她的手站穩,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哦。”
院裏的孩子哭,小夏總是很心疼,可是她無論怎麽哄也不能讓他們止住哭聲,只能默默陪着,等他們哭累了送上水喝。
夏知知落寞地轉身準備離開,小夏迅速跑回屋子裏拿了一瓶水追上她,“給你。”
她說:“夏媽媽說,水從眼睛裏跑出來就要多喝水,多喝水,身體好。”
夏知知手上拿着一瓶水,看着小夏又跑遠,許久才回過神來。
夏知知走後,教堂那裏傳來音樂,義工姐姐和哥哥們說是在彩排呢。
晚上,白夕留在福利院過夜。
她離開福利院已經很多年,距離她們上次睡在一起,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夕夕,你上班會很累嗎?”小夏的眼睛在暗夜裏閃閃發亮,對于外面的世界,她不是不好奇。
“有時候會累,有時候不累。”成年人的世界每一步都很艱辛,但這不是小夏該知道的。
白夕有時候會羨慕小夏,羨慕她傻,可以無憂無慮地活着,什麽都不想,想也想不明白。
她們說了很多話,大多數時候都是小夏在說,她回答。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夏沉沉睡去,呼吸均勻而悠長,白夕起身去找夏院長。
昏暗的燈光下,夏院長伏案工作,鬓角泛白卻掩不住滿面的溫柔。夏院長不過才五十歲,但疾病已使她面目枯萎。
“怎麽還不休息?小夏睡了?”看到白夕,她放下手中的工作。
這世上,白夕從未見過比夏院長更善良美好的人,可命運就是如此不公。
“院長,醫生說再做一次手術,也許還有機會,錢我有……”
“小夕。”夏院長柔柔打斷她的話,“你很久沒有回來了,多住幾天再走吧,小夏很想你。”
“院長。”白夕的眼睛微微濕潤。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有些路你要走了才會回頭。但你要知道,你們健康快樂才是我最大的心願。”夏院長淡然一笑,眼波平靜如水。
生死有序,她能想得明白,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只有小夏。
翌日,陽光如舊。
今天比往常的每一天都要熱鬧,院裏的小家夥們每個人都穿上了新衣服得到了許多禮物,義工和食堂的阿姨們也有,小夏當然也有。
“這顧家出手就是不一樣。”
阿姨們不太懂牌子,義工姐姐和哥哥們倒是懂一些,每一份都署着名字,根據性別年齡放了不一樣的禮物,可見其用心和講究。
受了婚禮氛圍的影響,每個人臉上都揚着笑意,今天不用做什麽事難得清閑,一會兒他們還有幸可以吃到顧家的喜酒。
小夏打開盒子看了看,拿起一瓶香水。院裏的人都很喜歡小夏,見小夏拿着香水,幾個女孩圍着小夏說:“我們小夏長得這麽漂亮,打扮打扮肯定比新娘子還要好看。”
不知道是誰拿出了化妝的工具,小夏被按在鏡子前,乖乖地任她們在臉上折騰。幾個女孩手法并不娴熟,弄到一半,外面有人喊她們去幫忙,小夏枯坐半天也不見她們回來,只能頂着化到一半的妝出去找她們。
路上遇到白夕和夏院長,白夕看到她的模樣笑了笑,“誰把你弄成這樣,快去把臉洗了。去房間找找我的包,裏面有卸妝水。”
本來妝化得還可以,但小夏剛才眼皮癢伸手揉了揉,把自己揉成了熊貓眼。小夏有點不好意思,轉身往回走。她的房間在福利院最角落的地方,她拐進院子,見牆邊站着一個白色的身影。
夏知知穿着婚紗,站在牆根下苦惱。
小夏很好奇這裏怎麽會有一個人,見是夏知知疑惑地問:“你來找我的嗎?”
夏知知轉身,見到是小夏,覺得上天可能是在冥冥之中幫助她,她抓着婚紗急急走到她面前。
“小夏。”她還記得她的名字,“你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小夏盯着她的眼睛看了會兒,點了點頭。夏媽媽說過,別人遇到困難的時候,可以幫的都要幫。
房間裏,夏知知脫下繁重的婚紗換上了小夏的衣服。
對于小夏的幫助,她實在感激不盡,連聲對她道謝。小夏雙手抱着她換下的婚紗,露出一個腦袋,說:“不用謝。”
夏知知将頭上鑲滿鑽石的皇冠摘下,左右看了看,将它戴到了小夏的腦袋上。
小夏被壓得脖子一彎,低下了頭。
小夏還想學着白夕的樣子,把卸妝水倒在白白的綿紙上,貼在眼皮上一會兒,然後輕輕一擦,把髒東西輕輕松松從臉上擦掉,夏知知就拜托她幫忙,把婚紗和皇冠送回去。
不要說價值連城的皇冠,單單是這件世界上僅此一件的婚紗,夏知知也丢不起。來不及将它們收好,夏知知便催促小夏快點将它們交給在教堂那邊的人。
她眼神閃爍,說:“我要趕緊走了。”
小夏呆呆地點頭,頂着頭上的皇冠,往教堂走去。小夏走後,夏知知卻并未像她說的那樣立即離開,而是轉身跟着小夏。
小夏走出沒多遠,就遇上了來找夏知知的人,夏知知将自己藏在一個角落,悄悄注視着外面的動靜。
本來一個角落都不會放過仔細搜索的人,看到一個眼眶黑黑辯不清面貌的奇怪女孩抱着婚紗,立即截住她問:“人呢?”
小夏如實回答,說:“她走了,讓我把這個還給你們。”
領頭的不知是夏家還是顧家的人,已經急得站不住腳,問小夏:“她從哪裏走的?”
小夏指了指自己來時的方向,他們便立時往那邊跑。
“哎,你們的……”小夏話未說完,眼前就看不到了他們的身影。她繼續往前走,迎面又走來一群人,一樣凝重的表情,急匆匆的步伐,看到小夏又問了同樣的問題。
小夏被圍在中央,又回答了一遍。
之後又陸陸續續來了很多人,小夏被他們的模樣吓到,縮着身子不敢說話。
她想找夏媽媽,想找白夕,可是這群人看不到她的害怕。
她手足無措,不明所以,不知道怎麽就被這群人圍着,帶到了一個更讓她害怕的地方。
一直到無人再來,夏知知才從本應該是最危險的地方走出來,她戴着帽子低着頭,佝偻着身子,往福利院正門走。
夏知知不是不愧疚,可她已經顧不得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