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夏一直覺得自己不算一個太笨的傻子。
白夕笑她:“你這個傻子,說自己是傻子還不是傻子。”
這麽拗口的話,小夏一下子是聽不懂的。但她剛剛說了自己不太笨,只能裝作聽懂的樣子,佯裝生氣說了句不理你了,抱着懷裏的木雕憤然離去。
反正夕夕不會說什麽好聽的話,聽不懂生氣就對了。
小夏這麽想,留下一個倔強的背影。
時值盛夏,炙熱的陽光讓人望而生畏。白夕踩着細細的高跟鞋,不敢走得太急,怕亂了精心打扮的妝發,不像小夏走得自在輕快,腳下乘着風兒似的。
白夕是孤兒,小夏也是,所以白夕并不擔心小夏真惱了她。果然,才走到院中,小夏回頭,微揚起頭問她:“我要去風叔叔的店,你也要去嗎?”
許是陽光太盛,白夕微微怔了一下。
厚重的劉海兒堪堪遮住小夏的眼睛,卻遮不住她眼裏的光芒。
上天沒有給白夕一對健康慈愛的父母,唯獨賜予她一副精致美麗的皮囊。但是白夕經常覺得,她的漂亮,在小夏面前庸俗不堪。
白夕只是恍了一下,想起此行的目的,略微猶豫了一下,最終決定陪小夏走這一趟。
見她點頭,小夏心裏歡喜,也不計較白夕剛剛說她是傻子,反正大家都這麽說,也不多白夕一個。她板着臉扭頭,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你要跟就跟吧。”
說完,她繼續往前走,有些淩亂的馬尾在前面搖啊搖。
白夕回來,小夏很高興,除了白夕,她沒有同齡的朋友。夏媽媽每每看她無聊,讓她跟院裏的小孩玩,小夏都不是很願意,她已經長大,是個大人,怎麽能成日與孩子為伍?
小夏有自己的想法。
走到院中,夏院長正站在廊下與一個五官俊朗的年輕男人說話。男人清瘦,衣着講究。白夕放緩腳步,拉着小夏過去打招呼,小夏不情不願去了,站在一旁,聽白夕與夏院長說話,心不在焉地摸摸懷中的木雕或看看遠處的大樹和頭頂的烈陽。
夏院長近日繁忙,白夕平日忙于工作已經許久沒有回來看望,她詢問夏院長的身體近況,年輕男人識趣地讓出空間。夏院長并未介紹,兩人只微笑颔首以示禮貌。知道他們在忙,白夕的關心也點到即止,拉着小夏準備離開。
走時,夏院長不忘囑咐小夏:“早點回來,不要在外面玩得忘了時間。”
“好。”小夏答得敷衍,奇奇怪怪地看了那男人一眼,拉着白夕離去。
無人處,小夏才抱怨:“最近院裏來了好多人,夏媽媽都不讓我們出去玩了。”
若不是白夕,小夏今日不可能輕易出來。夏院長一向愛護她,自院裏來人起,便不讓她出來亂跑,她被關在屋裏多日,心裏早有怨言。
白夕随意問道:“嗯,我也看到了,教堂那裏好多人,他們是來做什麽的?”
福利院內有一座上世紀留下的老教堂,經過戰火的洗禮,多年來無人問津早已破舊不堪。白夕還記得,草木旺盛的季節,那裏被生機勃勃的綠色襯得越發荒涼,荒草漫過她幼時的頭頂,緊閉的木門在如血的夕陽下宛如通往地獄的大門,院裏的孩子有淘氣的也不經常上那兒去,如今被整修一新,有人在指導下有序地進進出出。
“有一個大人物要在那裏結婚。”小夏也是聽義工和食堂裏的阿姨聊起。她在幫忙的時候,聽他們用貧瘠的詞彙形容那是一個多麽高高在上的人,說得最多的就是大人物。
不過小夏對這一切都不關心,她抱緊懷裏的木雕,想快快離開。
白夕若有所思,經過教堂的時候又往那裏看了一眼。一束束名貴的花朵正往裏面搬運,花朵潔白,聖潔如冰雪,隐約可見昔日破敗的教堂再現華麗堂皇。
本是完美無暇的花朵,主事的人依舊不滿意,她們經過時,聽到他們在說話。
“這幾束花直徑太小,我與你們說過的,規格必須一致,容不得半點差錯,拿回去換了。”
送花的人略有為難,尋求通融:“張先生,這些花培植不容易,國內國外也只有我們花圃培育成功,今年只開了這些,已經把花全部都送過來了,這花也不是太小,常人看不出差別。”花匠讓人搬上另幾盆花,“這是今年新培育的品種,全球目前只有這幾株,我們知道這是顧先生的婚禮,特意送過來賀喜。”
即便如此,張先生依然嚴肅地拒絕:“合同上寫得很清楚,數量規格都不允許有錯,哪怕是差一分都不行。明日便是顧先生的婚禮,你們還有時間。”
說罷,不容置疑地讓人将花搬走,留幾個送花的人滿面愁容。
“有錢人真是奇怪。”可以在破教堂辦婚禮,卻容不下幾朵開得略小的花。
白夕将這一幕收入眼底,小夏的眼睛卻只看着前方,她嫌白夕走得太慢,催促她加快腳步。
好不容易走到福利院門口,兩輛黑色的車從遠處馳來停在路邊。
流暢的車身,低調的黑色,有人從車上下來,讓整條街的景色都變得暗淡。
白夕近年時常出入紙醉金迷的場合,她認識許多有錢人,被金錢包裹,眼裏皆是酒色的有錢人。她自以為已見過世面,此刻才知道原來真的有一種人是生活在雲端。
最後下車的是一個年輕男人,被人簇擁着朝她們走來。一閃而過的面容,令人久久不能回神,頭頂的烈日似乎都不再那麽灼熱。
小夏腳步輕盈,有些不耐地再次催促白夕:“你怎麽走得這麽慢,太陽好曬呀。”
她是真的熱,臉頰都被曬得泛紅。
白夕不動聲色回過神,加快了腳步,溫柔地喚住迫不及待的小夏:“你慢點,前面有人。”
前面有人,小夏看到了,她是傻又不是瞎。
可幾秒後她還是猝不及防地摔倒在他們面前,雙手擦過滾燙的地面,火辣辣地疼,白嫩的指尖順勢搭在了一雙黑色的鞋子上。
盡管有些疼,小夏也沒有哭,只是在意外發生時發出了一聲輕微的悶哼。
鞋子的主人靜靜地站着,片刻後擡起腳,她的手指落在滾燙的地面,那人不帶一絲停留,幹淨利落地離去,好似腳上搭的只是一片落葉。
“小夏,你沒事吧?”白夕扶起小夏,對被攔住的人道歉,“實在對不起,我妹妹有些頑皮不是有意沖撞。”
衆人追随着前方冷漠的身影,毫不在意這兩個女孩的窘況,只有走在末尾一個人對她們說了句:“沒關系,下次走路小心些。”
玉瑤說完,與白夕對視一眼匆匆離去。
小夏手上沾了灰,衣服也髒了,她怕夏媽媽罵她,有些懊惱地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白夕将目光從前面收回,問她:“哪裏摔疼了?”
小夏搖了搖頭,說:“沒事,我不疼。”她撿起滾到一旁的木雕,臉上又恢複了笑容。又開始催促白夕,“你快點嘛,外面真的好熱。”
目送小夏與白夕的背影遠去,何安陪同夏院長在教堂等候。
昔日破敗的教堂,經專業人員布置又重新恢複了生命力,設計師在改造它的同時保留又還原了它曾經的面貌,陽光從天窗射進教堂,驅走了腐敗與破舊,時光仿佛從未流走。
迎面走來的男人矜貴疏離,向夏院長颔首致意:“夏姨,許久未見。”
“許久不見,行執。”
夏院長的臉上有着經年不變的和藹笑容,面對好友的孩子更顯柔和,雖被稱為長輩,言語間仍然禮貌謙和。
夏院長感激他多年來對福利院的資助,對方則客氣地表示此次多有打擾。寒暄過後,夏院長便先行離開,玉瑤在示意下将人恭敬地送到門口。
男人面無表情,喚了一聲何安,不用吩咐,何安便遣散了教堂內的人,關上了沉重的大門。
木門吱呀作響,響聲在空蕩的教堂回蕩,宛若哀鳴。
門外,玉瑤對何安說:“我以為他不會結婚。”
何安有着一雙認真的眼睛,他望着面前的女人,毫無感情地說了一句話:“這不是你該說的。”
玉瑤低頭笑了笑,笑着笑着眼角變得濕潤。
小夏的好心情絲毫沒有被摔了一跤破壞。
她領着白夕到了風叔叔的店,用一尊自己雕刻的木雕換了800塊錢,她小心收好,路過小賣部時買了兩根冰棒,一根給了白夕。
回去的路上,小夏突然說:“我認識那個大哥哥。”
正在沉思的白夕随意嗯了一聲,并未将她的話放在心上,小夏終日在福利院,記性又不太好,比她年紀大的陌生男人,她都叫大哥哥。
見白夕不多理她,小夏專心吃着冰棒沒有再說話。
還認識很久了,他小時候就這樣的,誰在他面前摔倒他都不會扶,所以,你故意把我絆倒是引不起他注意的。
小夏把這些話和冰棒一起咽進了肚子裏,然後很快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