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離逢舊人畫西樓
“公子,你怎麽還是這麽怕疼啊?”
楚九歌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手掌,笑的有些尴尬,不去直視宮女的眼睛。宮女也知道他害羞,于是也不追問。
包紮好了楚九歌的傷口,宮女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又是在石壁上摸了半天,找到一個小小的機關,按下,片刻之後,前方的地面産生塌陷,只有幾根獨木樁能夠通到對面。
宮女看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這是個什麽陣法,又不敢貿然下去,正在進退兩難的當口,楚九歌突然開口:“乾坤一擲,三七五九。”
宮女一臉詫異的望向楚九歌,後者不好意思的笑笑,“以前聽長情說過的,一點也不押韻,還是他的風格。”
宮女點點頭,這的确有公子卿的風格,于是縱身一躍,跳到了第三根木樁上。
安然無恙。
宮女這才徹底放心,如果公子卿在此處設下了機關,恐怕她現在已經身首異處了。
如此一來,楚九歌也開始思索,如果說公子卿身邊的親信頂多是知道這個密室,而不知道通關的口訣,這麽說來,知道的就只有他一人了?
難道說,公子卿就是為了讓楚九歌能夠取到歧石,才設置了這個口訣相對應的機關?
宮女雖然沒什麽武功,可在深宮待得久了,體力活做的肯定不少,不會輕功,但跳一個來回不是問題。還沒等楚九歌回神,宮女就已經取到了歧石,遞到他面前了。
……看來公子卿早就做好如果自己死了,有朝一日楚九歌來取歧石的準備。
……許長情,究竟是什麽支撐你一直對我暗中保護呢?
楚九歌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世間萬事的決斷都取決于一個“情”字,縱是他天之驕子也難逃命中情劫。
楚九歌默然,他心裏明知,服下歧石,不僅能夠讓他憶起過去,為這場亂戰畫上句號,更會讓他再次擁有那些痛不欲生的記憶。
究竟,孰輕孰重呢……
楚九歌接過宮女手中的歧石,恍然間,感覺它沉重無比,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這就是他必須接受,不可逃脫的命運……
“麻煩你,将這歧石磨成粉末,用沸水加女兒紅熬制,最後加入蓖麻。”
雖說女兒紅和蓖麻都是常見之物,王陵的地宮中也有存,可是楚九歌究竟要做什麽呢?宮女猜不透,也不奢望能讀懂他的心思,沒有多問,便去照辦。
不到一個時辰,那有些水稀的湯藥就被端到了楚九歌面前。後者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咬着牙,一飲而盡,随後仰卧在榻上,靜靜等着發揮藥效。
宮女總能聽到耳邊有細微的厮殺聲,即使楚九歌失聰,她也不願讓別人打擾了他。起身關上了門,再次走回床榻邊的時候,楚九歌就好似睡着了一般。宮女知道,不是疲勞過度的人是絕對不會這麽快入睡的,何況楚九歌身上還帶傷,疼痛怎麽也會讓他掙紮一陣子的。
這不是睡眠,這是昏厥。
宮女跪在床榻邊,握住了楚九歌冰涼的手,似乎是期待着他能夠感受到熱度,早日醒來。忽然間,又想起了什麽,宮女起身,悄悄走出房間,走到了後堂,翻箱倒櫃的找出一個漆木盒子,吹去了上面沉積的灰塵,回到楚九歌身邊。
宮女是猛然想起了曾經楚九歌被禁足嚴國王宮的時候,她經常為楚九歌梳洗化妝,如果楚九歌真的決定回憶起一切,勢必性情也要帶有以前的意味,不如就畫上他最喜歡的妝容,等他醒來。
關于一個大男人卻喜歡畫濃妝的這件事,宮女曾經問過楚九歌是為何,後者輕輕一笑,“世間地位最低者,數誰?”
宮女有些搞不懂他的意思,思索一下回答:“當屬風塵之人。”
“非也非也。”楚九歌淡淡指着戲臺上咿咿呀呀的青衣,小聲道:“當屬戲子。我楚九歌輾轉各國,被他們當做玩物與棋子,地位早就在戲子之下,用看不出表情與心思的濃妝來掩蓋,豈不是最妙?”
其實濃妝,不過是楚九歌為了掩飾內心軟弱與孤獨的假面罷了。
宮女在漆木盒子底部翻出了一套绛紫色的衣服,輕輕拍去了上面的灰塵,工工整整擺在楚九歌的身邊。
她現在懷疑她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如果楚九歌在藥效中出了什麽事的話,她要如何擔負起這個責任呢……
經歷了喪親之痛的公子卿已經喪失了理智,他從小沒有母親,又視他的父親為權勢路上的障礙,弑父的時候他沒有一絲的遲疑,是因為他從不把先王當做父親。而今,世上唯一的親人也離他而去,他若不殺了嚴國王室滿門來血祭許顏是,怎配得上“兄長”二字!
俞景年和沈化風已經甚久沒有活動筋骨,可功力絲毫未退步,一人持劍,一人執龍虎爪,在火光沖天的夜裏,殺出了別樣的風采。
“除了薛無華,我還沒和人背靠背打過仗。”俞景年興奮的笑着,一劍刺穿了面前叛賊的胸口。
沈化風的臉上沾着幾滴血跡,神色也異常亢奮,甩起龍虎爪,勒住了叛賊的脖子,一腳踏上那人的後頸,手中再拉緊龍虎爪的鎖鏈。只聽一聲脆響,脖子應聲而斷,沈化風一個後空翻穩穩落地,高聲喊道:“現在我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我放心把背後交給你,你也要信任我。”
有了這二人的鼎力相助,公子卿自然輕而易舉的殺進了皇宮,剛一進大殿,就見一群老臣和皇親被五花大綁的躺在地上,一個穿着夜行衣的男子正坐在王座上休息。
“何方神聖?”
“不敢當不敢當。”黑衣男子站起身,蹦蹦噠噠幾步跳到公子卿身前,扯下了臉上的面罩,朝公子卿露齒一笑,“在下花亦憐,被你放走的那個南國小将。”
“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剛來不久,我來的時候他們正在把那個少年的屍體扔進火堆,看不過去,就把他們一并解決了。”
“你說什麽!”公子卿震驚無比,一把抓住花亦憐的衣領,“誰的屍體?扔進哪的火堆!”
花亦憐心不在焉的指了指後殿,“就是那個把老王八犢子一刀斷根的男孩,別找了,現在早就……”
公子卿哪聽得進他的話,一把甩開花亦憐,大步跑向後殿的明堂,那裏早就已經是一片火海,映明了刀光劍影鮮血四濺的夜。
公子卿先是一愣,随即想也不想的就要進去找人,幸而有人一把拉住的他的袖子。
“放開我!”
那人想都不想,一巴掌扇在公子卿的臉上,火辣辣的,喚回了公子卿的神智。那人一襲赤衣,披着绛紫色的鬥篷,篷帽深深扣在頭上,使人看不見他的表情。
“你以為只有你一人難過?”楚九歌問道,踮起腳尖,揪住了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公子卿的衣領,大聲吼道:“許長情!你給我記住,今天許顏是的死是你的無能一手造成的!心疼得碎了也要給我吞在肚子裏!”說到這裏,楚九歌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淚如泉湧,“他是為了讓你收回實權,光複嚴室,好好對待你的子民才死的!你要是如此頹廢,對得起誰!”
公子卿也心知楚九歌句句都是實話,只不過是他不願承認罷了,隐忍了許久,卻還是無法痛快的發洩出來。因為他的淚水早在無法救出弟弟許顏是的時候,就已經流幹了。
公子卿手中使力,一把掐住楚九歌的脖子,将人重重甩在地上,欺身壓上,眼睛血紅,就像是一只發怒的獅子一般。
“閉嘴!閉嘴!”
楚九歌沒有反抗,若是能就這樣被掐死,他求之不得,可他又深深了解公子卿這個人,他做不到……
“公子卿!你幹什麽!放開!”暫時休息下來的俞景年看到這一幕,立刻上去扳開公子卿的手,沈化風有些意外的望着在一邊站着打哈欠的花亦憐。他并不驚訝他居然會在這個地方,他驚訝的是為什麽花亦憐不出手相助?
“你服了歧石?”公子卿的情緒稍稍穩定後問道,照他這個反應,肯定是恢複了以前的記憶,才會變成那個清高孤傲的楚九歌吧。
公子卿沒有料到,楚九歌真的會那麽幹脆的接受過往的痛苦,也沒有想過,自己要怎麽面對這樣的他。
楚九歌伏在地上猛咳了一會,憋紅的臉才微微緩和,不過看他那表情,公子卿心裏也有了答案。
“想起了……咳咳,不過,歧石中有一味草藥,叫做銷魂草,副作用就是,會慢慢的再次把記憶忘掉,到最後,什麽也不記得,就變成了傻子……”
公子卿與俞景年對視一眼,不知該如何開口,後者代問:“服歧石之前,你知道這件事嗎?”
楚九歌搖頭,示意俞景年的話太長,說的太快,他看不清他的口型。俞景年只好在他掌心劃字,楚九歌看後答道:“我想潛意識應該是知道的吧,我知道服下歧石的後果,但銷魂草的事确實是恢複記憶後才想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