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笙歌散盡舊人去
雖然俞景年并不期待衛音的回答,因為這麽多年他被囚于南宮,說不定早就被恣睢策反,或者有什麽弱點抓在恣睢手中,比如楚九歌,致使他會順着恣睢的意思,告訴他們衛王的确是主動将自己的江山拱手相讓,可他寧願相信,他們的公子音依舊是當年那個被架空了實權,無可奈何而又無能為力的公子戚寰音。
公子音嘆了口氣,很是不願提及這個問題,輕輕踱回房間,取了茶葉,提了水壺,重新坐回位子,動作流暢的将茶葉倒進茶壺,再從水壺中倒了滾燙的水去沏茶。
望着水汽氤氲的茶盞,俞景年有些後悔提了這個問題。想必他一定使衛音十分痛苦吧……
“沒錯,衛國,的确是我父王求着恣睢收走的。”衛音緊握着燙手的茶盞,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因為我們沒辦法再保護自己的百姓了……”
薛無華不可置信的狠拍桌子:“什麽?!”
“父王并非不重用九歌,而是因為他太重視他的預言了……九歌初到我衛國之時,父王就請他進行了一次大型的占蔔,當時九歌他運用了奇門八算與天象星宿的知識,最終還是得出了衛國必亡的結果。父王不願相信,于是将他軟禁起來,可他也清楚先知楚九歌的預言從來就沒出過錯,暗地裏也在力挽狂瀾,于是他架空了我的權力,将我安排在九歌身邊,讓我能夠打探到更多的消息。”
“然後呢?”薛無華迫不及待的問道。
衛音薄唇輕顫,絲毫不掩飾他內心的動搖,艱難的端起茶盞小抿一口,接着說道:“九歌當然也知道父王的意圖,面對我的刺探,他從來都是笑而不語,命人取了丹青水墨,将他所看到的所有景象無一遺漏的畫了下來。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他畫中那些描繪着災難景象的場景真的成了真,就如前些日子的珂國一般,民不聊生,于是父王只好聲稱重病不理朝政,實則暗中去往南國,尋求南君恣睢的幫助,願意降伏于南國。”
“可我們從來都沒聽說過這種事!”
“是的……因為恣睢早就看中了你們二人的才能,不願埋沒了你們這樣難得的人才,所以攜父王演了一出攻都的鬧劇,将你們放走,只為多年後讓你們心甘情願的跟随他。”
一直選擇沉默的俞景年終于苦笑一聲,大口飲茶,試圖壓抑住內心的悲傷。
恣睢這個人的心機還真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就連最心愛的人也能夠推進火坑,稱他禽獸毫不過分!雖說當時的衛國面臨內憂外患,降于南國是遲早的事,可恣睢又為什麽要将楚九歌送去衛國?他的推波助瀾根本無關痛癢,難道只是為了置楚九歌于死地?……怎麽可能!
見俞景年端着茶杯遲遲不動,衛音也清楚他內心的動搖。人總要有一些無奈的事,只不過地位越高,身份越顯赫,這份無奈就會變得越加深刻。
尤其是他們這群被設進迷局之中的無辜棋子。
……或許也算不上無辜,至少,他們是無罪的。
“這些年,恣睢有為難過你嗎?”
薛無華知道,如果再不緩解氣氛,下一次他們見面的時候就要更加尴尬。既然俞景年遲遲不回神,那也就只有他來做這個苦差事了。
衛音淡淡一笑,“沒有,和以往在衛國的時候并無不同,只不過是少了那能和我一起對弈彈琴的人,又多了一個需要照顧的小累贅罷了。”
“那孩子叫什麽?”
“楚落音。”
衛音的眼中溢滿了慈祥,就像個看着孫子一天天長大的老者一般。俞景年這才深刻感受到恣睢的殘酷,他摧毀一個人,從來就不是殺掉他,而是從精神上徹底毀滅他……
面對這樣強大的對手,衛音沒有選擇與他敵對,而是順從,這是明智的,至少保持理智的話,他們還有翻身的可能。
“我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保護好九歌,并且暗中集結力量,恣睢一統天下入主四海之時,就是他的死期。”
衛音站起身後,竟然小聲吩咐了一句,薛無華這才清醒過來,這裏可是南宮啊,怎麽可能沒有恣睢的眼線,甚至他本人有可能正偷窺着他們,衛音忍辱負重裝出一副精神崩潰的模樣,不是為了等他們來到南國救他的。
公子音當年多麽敬愛楚九歌,時至今日,那份感情只增不減,甚至變質成了情愛,感情永遠都會使人喪失理智。
離開南宮之後,一直沒有開口的俞景年對薛無華說道:“公子音的話,不能盡信。為了擊敗恣睢,他什麽事都做的出來。”
的确,俞景年不得不承認,這其中是有他不想讓衛音奪走楚九歌的私心,但也必須承認,公子音早就不是六年前的戚寰音,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們所認識的公子音就是僞裝出來的和善人偶罷了。
有一點他們必須認同,那就是,把戚寰音和衛音當成兩個人來看待,或許事情就會簡單許多。
與恣睢那個人格分裂在一起這麽多年,難保他們的公子音不會被逼瘋。即使如此,他還是寧願相信,公子音是在南宮經歷了人生百态之後,才變得如此兇殘難測。
回到了住處,俞景年與薛無華二人才算松了一口氣,公子音的變化使他們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所一直期待的精神支柱已經倒塌,如果說衛音是為了楚九歌,打算在恣睢一統天下之時除掉恣睢,未免太過牽強,畢竟恣睢到目前為止并沒有對楚九歌造成傷害,那麽公子音觊觎的就是這江山,而不是楚九歌。
見二人面色凝重,傾言也沒有多言,端了溫好的飯菜出來,便再次去照顧楚九歌了。後者正架着傾言的脖頸努力做着複健,雖然如此,可還是一步也邁不出。
“這蛟骨藻的藥效還真是纏人,一個月不能動,看不到,聽不到,也說不出話來,可真是遭罪。這麽幾天沒動,身子就硬的不成樣子了。”傾言開始有些害怕蛟骨藻的效力,他自己的情況自己最清楚,說不定……他根本活不過那一個月。如果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都要忍受這種折磨,那麽他寧願選擇坦然接受死亡。
楚九歌又怎會不知他的心思,不堪他如此消極的模樣,便開口轉移他的注意力。
“服蛟骨藻者,必先假死兩日,癱瘓七日,失明七日,失聰七日,失聲七日,方能活命。民間都傳說,吃了這蛟骨藻,就是在和閻王搶人了。人是怎麽也鬥不過仙鬼的,于是閻王就會派鬼差來壓床,鬼在凡間不能逗留太久,于是神力逐漸減弱,人也不至于癱瘓在床動彈不得了。”
“可我還是很忌憚這效力的,我怕我根本活不到那個時候……”
“如果是以前那個消極到根本不打算活下去的我,說不定會勸你一起死了,但是現在,我們都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你,陪着你的薛無華直到生命盡頭。我,親手将恣睢送進地獄……”
傾言能夠理解楚九歌的心情,正因為這是禁斷的愛情,正因為在這烽煙四起的亂世,才顯得如此可貴。
萬般無奈,悲從中來。
于己,他想讓恣睢去追求他愛的東西,天涯海角也願相随。
于公,他若是無法阻止恣睢去屠殺世人,只能黃泉碧落再做來世比翼鳥。
這種心情,傾言能懂,可那種痛苦,他卻領悟不到。
餘生,留給楚九歌的只有漫長的寂寞與無奈。
“生而為人,你卻要承受這麽重的擔子,難道你就沒有想過逃走嗎?”
楚九歌苦笑,“應該是……想過的吧。否則我也不會飲下忘川水,又逃到鳳鳴山去過幾天清閑快活的日子。只不過我永遠也逃不出這命局,你們都是我在墜入深淵時手邊的救命稻草,不由自主的就會去抓住,醒悟過來,為了不害了你們,只好推開。但到底還是把你們也一起拖了下來,我再沒有逃避的資格了……”
俞景年和薛無華就在後面默默的聽着,手中的碗筷早就停在空中,再怎麽美味的佳肴也變得索然無味,難以下咽。
看來,他們必須出手了,否則,将永遠都只有被害的可能。
傾言已經預示到了楚九歌的結局,戰争永遠都只會讓人颠沛流離,不論是平民百姓,還是皇親國戚。
世間,唯江山與美人難得也。
楚九歌就是那個不幸兩者均沾的人,如果沒有過人的才識,或許他還能夠活的輕松一些。
傾言突然很想知道,究竟是誰非要拖他們下水的呢?如果楚九歌在這場命局中扮演者被害者的角色,那麽,加害者是誰?
恣睢?
傾言更願意相信恣睢只是一個被利用的棋子。
能夠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王者玩弄于股掌之間,此人不僅身份詭異,而且能力驚人。
……世間,真的會有如此超凡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