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西風雲橫雁南飛
楚九歌的忠告,沈化風全部記在了心裏,他離去後,衆人草草解決了晚飯,便各懷心事的入眠了。
翌日,逄三娘登門拜訪,帶來了一些舊時楚九歌曾用過的物件,期待楚九歌能夠回憶起什麽。
“玉簫,琵琶,狐裘,棋盤,看來九歌公子當真是名不虛傳的才子。機智如您逄三娘,不知是否能給我們指條明路呢?”俞景年斟滿逄三娘面前的茶盞,絲毫不隐瞞他的意圖。
他是武将,本就一根腸子通到底,也不打算拐彎抹角,畢竟身陷迷局,所作所為盡在他人掌控之中,究竟誰人能夠相信,他也無從得知,索性,便由着他自己吧。
逄三娘嘆着氣,接過了那杯熱茶,輕抿,再次嘆氣。“我又能給你們指什麽路呢?現在的我和二十年前的我并沒有區別,我還是救不了九歌公子,對此也無能為力……”
“但你一定知道,相爺身處何方。”
逄三娘聞言渾身一顫,絲毫不掩蓋她的震驚,甚至失手将茶杯滑落在地。逄三娘連忙伸手去撿那瓷器的碎片,卻被薛無華的手打斷。
“三娘不必如此,這等粗活怎能讓您來做呢?”
“相爺已經死了,你們還打算怎樣?”
“楚九歌當年也死了,現在卻好好的活在我們面前,這話應當我們問您,您還打算怎樣?”俞景年的神色突變,眼神淩厲,盯着逄三娘,似乎要她深吞活剝一般。
逄三娘雖然聰明過人,可到底還是個女子,碰上了俞景年與薛無華這等本是武将,卻不幸被滅國的亡命徒,心裏也是恐懼,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被虐殺。
當國家大義與個人利益相斥之時,多數人會選擇前者,可當重要機密與身家性命相斥之時,卻有少數人選擇後者。
逄三娘也不例外,她雖然害怕相爺的秘密被發現,可說到底,還是有私心的,死人與活人比起來,究竟孰輕孰重呢?
“我無可奉告……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們,常淩歌,是我的兒子……”
此話一出,震驚四座。
就連偶然來探訪的南君恣睢和沈化風也吓了一跳。
這也正中逄三娘的計策,她就是為了轉移衆人的注意力,才說出如此驚天的秘密。
“三娘,你可知欺君之罪的後果?”恣睢笑問,背着雙手跨進門檻,輕輕撩起衣服下擺,坐在了桌旁。
沈化風朝俞景年點了點頭,示意他現在的恣睢正處于溫和的人格,不必太過擔心。
“我不必知道後果,因為我并沒有欺君。”逄三娘也是風雲女子,臨危不亂。“常淩歌的确是我的兒子,只不過我無法掌控他,早在二十年前,他就與我斷絕了關系。”
恣睢的手指輕輕叩着桌面,“可孤記得,常淩歌他是與九歌公子同一時期離開南國的,雖說孤從未懷疑過你,沒有調查過你,可你到了今天才說出常淩歌是你兒子的事實,不免讓孤太過失望。”
“臣女有罪,并不是有意欺瞞王上。”逄三娘立刻起身,跪在了地上,乞求恣睢的原諒,不由得淚流滿面。“可是淩歌這孩子,我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向着哪方的,也不敢禀告王上。臣女有私心,因為他是我的兒子啊……”
恣睢本就沒想過于為難逄三娘,念在她過去對南國做出的貢獻,和忠心耿耿服侍自己多年,恣睢一揮手,命逄三娘平身。“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三娘,你還是去面壁三月吧。”
于是,逄三娘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被恣睢隔離起來,俞景年真的感覺有些孤立無援。好在恣睢現在的态度還算平和,不然更加難辦。
“小九怎麽樣了?”恣睢問道,俞景年答:
“第四天,在漸漸恢複,指尖已經能動了。”
恣睢起身,低頭看了看俞景年和薛無華,淡淡道:“化風,你留下照顧小九和公子羽,你們兩個跟孤進宮。”
俞景年和薛無華本來還在心裏念叨,這恣睢不帶楚九歌進宮,為什麽偏偏要見他們呢?有話要說是肯定的,可是,要說什麽呢?
俞景年是真的想不出恣睢要召見他們究竟是何目的,可現在他們處于這種孤立無援的狀态,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孤手下有四支大軍,主管後方軍饷補充的,由化風掌管,孤親自帶領主管進攻的首軍,至于左翼和右翼,孤打算交給你們。”恣睢一臉輕松的走在街上,背着雙手,大步上前,路上有巡邏的軍隊會向他跪拜,而他也只是一笑而過。
“你怎麽可以如此信任我們?”薛無華問道,“我們可是仇人,你憑什麽認為我們不會反你?僅僅因為公子音在你手中?”
恣睢哈哈大笑,并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你們看,南國的王都臨安如此繁華,這是在我父王在位時所沒有的盛景,孤弑父取得王位,卻失了民心,這在常人眼裏是得不償失,可孤卻有着将王都變成皇都的野心,也确實付出了實踐,用實力再次争取了民心。”
“你說這些,究竟想說明什麽?”
恣睢依舊大步流星走在前面,頭都沒有歪一下,輕聲說道:“衛國,是你們的衛王拱手讓給孤的。”
俞景年和薛無華迅速對望一眼,随即大笑出聲,這等笑話,真是……一點也不好笑。
聽他們二人笑的尴尬,恣睢也沒有嘲諷他們,只是默不作聲的進了宮門,伸手一指西北的方向,“公子音在北閣,你們可以去找他。”
話音未落,就只剩下了背影,留下俞景年和薛無華二人面面相觑。
循着宮人的指引,二人艱難的找到了北閣,還沒等進院,就聽見一陣讨喜的孩童笑聲,二人心裏又是疑惑不解。走近了,才見一個半大孩子抱着球,一頭撲進了白衣男子的懷裏。
而那男子,他們都熟悉的很。
衛國公子音。
俞景年和薛無華在院門外望着這景象許久,也沒敢相信,甚至都不敢上前去确認。
公子音覺着時候不早了,抱起孩子,本想回房休息,正好撇見了門外的兩人,痛苦的記憶一下子湧現出來,差點讓他失手丢了孩子。
“景年……無華……”
俞景年和薛無華見了此情此景,對望一眼,立刻大步上前去看公子音的狀況,薛無華本想接過公子音懷中的孩子,不想那孩子竟然大哭起來,公子音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立刻晃起身子,哄着孩子安靜下來。
“公子……”
公子音勉強的笑笑,“國都亡了,哪兒還有公子呢?就叫我衛音吧……”
“可是……”
“我知道你想說衛國王室世代姓戚,可衛國在我這一代被滅了國,選擇以國為姓,也不過是我這個可悲的亡國奴一點心理安慰罷了。”
公子音吃力的哄着孩子入睡,将他帶入房內蓋好被子,才坐下來和二人對談。
他們有着太多要說的話,分別之後的日日夜夜都在想着重逢之時要如何開口,可當這一刻真的到來的時候,竟然啞然失聲。
“那孩子……”俞景年艱難的找了一個切入點,卻沒能把話問完。
“是南君恣睢交給我撫養的,他是九歌的兒子……”
衛音在淪為階下囚的這六年裏,早已消瘦的不複當年之态,每當想起自己的公子變成了這副模樣,薛無華就痛苦的想要哭出來發洩。
俞景年的喉結上下滾動,見了衛音這樣子,也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比起其他的事,想來談及楚九歌的話,還能令衛音打起精神。
“公子,楚九歌他……沒有孩子。”
“我知道。”衛音淡然答道,“可既然他把這孩子視如己出,我便也要真心相待。”
薛無華在房間裏盯着那孩子看了許久,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直到這時,才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轉頭問道:“不對啊,這孩子看起來七八歲的模樣,怎麽還不會說話?”
衛音深深嘆了口氣,無奈道:“不是我不教,我已經盡力了……只是這孩子,真的學不會。”
俞景年和薛無華對視一眼,終于懂了。
這孩子,肯定是有什麽病,不然不可能□□歲了還像兩三歲那樣。
照這樣說來,衛國亡國後,公子音被帶到南宮軟禁了六年,他就幫着恣睢帶了六年的孩子?!
俞景年真是有些不敢相信,那樣超凡脫俗的公子音,竟然真的變身全職爸爸,在南國舉步維艱的照料楚九歌收養的孩子。
“九歌他還好嗎?”
“喝了忘川水,還強行想起過往,一命嗚呼,還好有恣睢用蛟骨藻給他吊命,再有幾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公子音這才放下了心中那塊懸了六年的巨石,真正輕松起來。
三人都選擇沉默,氣氛一下子就尴尬起來,仿佛空氣都凝固了,薛無華這才想起恣睢讓他們此行來的目的,朝俞景年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會意,清了清嗓子,緩解自己內心的無奈:“公子,當年,衛國亡國的真相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