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烽煙俗世紛争亂
話說到這個份上,俞景年和薛無華都不知道該如何接了。
确實,姬王膝下有二子,他忌憚大公子衍母親的外戚,又十分欣賞小公子寒的聰明才智,于是選擇立了兩位公子。
公子寒生性喜靜,并不願去争奪什麽,可公子衍的妒心卻很強,曾立誓與公子寒不死不休。為了躲避追殺,公子寒只好逃到南國,做了恣睢手下的将軍與謀士,至今不記恨兄長,卻也不想再與公子衍有任何糾葛。
聚集在這個邊城客棧的,都是身世顯赫的人。
打楚九歌服下蛟骨藻,就要先經歷兩天的假死狀态。他這個模樣對于薛無華和傾言來說并不陌生,因為在南君恣睢到來之前,楚九歌就一直半死不活的暈厥。
俞景年很是心疼這樣的楚九歌,想起了過往,就代表楚九歌再也回不到過去安寧的生活,他回到了恣睢的身邊,也就永遠的離開了他……
人都是自私的,他既舍不得楚九歌離開他,再次投入恣睢的懷抱,也不想因為他的自私,害死了楚九歌。
正是因為楚九歌信任他,所以才會在醉酒後,将性命攸關的大事交與他,他不能辜負了楚九歌,也不能讓奸佞趁虛而入。
楚九歌假死的兩天內,恣睢一直陪在他身邊,偶爾俞景年和薛無華會來看看他的狀況,和恣睢寥寥交談幾句,傾言擔負起了煮飯與煎藥的工作,恣睢沒有給他服用蛟骨藻,因為如果他也陷入三十天的半死狀态,他們很難再有大的進展。
“明天小九便會醒來,只是會癱瘓,無法行動,我們便趕回南國,那時孤就給你蛟骨藻,至于現在,”恣睢将另一個藥瓶放在桌上,推到傾言面前,“鲛人淚也能暫時救你的性命,喝了它,你就能堅持到我們回南國。”
傾言點點頭,随即問道:“這鲛人淚也是十分難得的藥材嗎?”
“鲛人,本是生活在東海海底的一種人身魚尾的動物,傳說只有雌性,繁殖全靠鲛姥孕育,攻擊性極強。漁民們有時會與魚蝦一起打撈上來一兩只掉隊的幼年鲛人,一被捕捉,鲛人就會小泣,流下難得的幾滴淚水,随後漁民們便會将他們生剝了皮,提取油膏進貢給王室,因為鲛人的油膏可以燃燒多年而不滅,傳說嚴國王陵中就有這種鲛人的油膏制成的人魚燭,充當長明燈。”
“那,鲛人淚與蛟骨藻,究竟哪個更難得,更貴重呢?”
恣睢答道:“當屬蛟骨藻。因為蛟骨是東海漁民必須屏息靜氣潛入水下才能采得的,有時水壓過大,會致使漁民內髒炸裂,還有些人因為無法呼吸,最後化為屍體才浮上水面,因此只有那種水性極好,又擅長屏息的漁民,身上綁着鐵船錨,下水後才能采得。當然,這種人才是不可多得的。”恣睢順便用手一指,“化風就能夠去采蛟骨藻,孤手中的這些,便是前些日子,他趕往東海潛水采得的。”
傾言點點頭,順便在心裏驚訝了一下,南君恣睢,似乎也并不是傳聞中的那樣不近情意。
然而這對于沈化風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他跟随恣睢身邊多年,自然了解他的脾性,越是溫和,越是多言,就是在預示不久之後的暴虐。
有時,他真的很畏懼這位人格分裂的君主。
“化風,去看着小九,醒了便來叫我。”
“是。”沈化風應了一聲便去照辦。
傾言還是有些疑惑,“這蛟骨藻,為什麽會使人假死,癱盲聾啞呢?”
“蛟骨藻一般只能用來救将死之人,世上沒有起死回生的神藥,如果硬要相信有,那便是蛟骨藻了。既然人都要死了,你再把魂拉回人間,閻王自然不開心,收走他的感官能力一個月,換回一條命,也算是值了。這是迷信的說法。”
喂過了馬的薛無華湊上前,将剛擦完手的幹布搭在肩上,一副客棧小二的模樣,滿臉痞氣的問道:“到了南國,你打算讓我們做什麽?弼馬溫?還是王宮看大門兒的?”
恣睢面對他的調侃,并沒有發怒,手指依舊是在桌面輕輕的點着,随後淡淡說道:“你們在衛國曾是護國将軍,到了我南國豈能受委屈?”
“公子音怎麽樣了?”薛無華問道。
“孤将他軟禁在南宮中。”
“是地牢吧。”薛無華嘲笑道,“我可是聽說他每天都只吃些馊飯殘羹,茍且偷生。”
恣睢輕笑,眼神中有一種莫名的神色,并非淩厲,卻更能夠使人信服與屈服,沒有緩和的餘地。
“衛國公子音的性子,你們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還不了解麽?孤真是高看了你們。與清高孤傲的楚九歌在一起待得久了,他怎麽可能甘受□□茍且偷生?孤以為放出他受虐待的消息,你們就能發現其中的端倪,看來當真是高看了你們。”
面對恣睢的冷嘲熱諷,薛無華也絲毫不為之動容,要知道亡國這六年來,他早已不在乎什麽尊嚴,什麽節操了。
活下去的唯一動力,也不是公子音,而是傾言。
在亡國後的這六年裏,薛無華常常與俞景年對飲,最初是為了借酒澆愁,到了後來,也就漸漸麻木了。薛無華成了浪蕩子,與陰差陽錯接了仙姿坊生意的俞景年,他經常會光顧店裏的生意,有時會找幾個男孩子陪他睡一晚,卻什麽都不做,只是靜靜的摟着。即使他不說俞景年心裏也清楚,他是心裏太沒有安全感了。
一開始,薛無華總是刻意躲着傾言,嘴上說是不想接受道謝,救了一個人并不算什麽功德,可事實上,他不過是不想面對這個被自己滅了門的男孩罷了。
“錯也不在你,當時一群沒有國籍的散兵都被召去做了雜牌軍,你也是被逼無奈。別看那孩子成天一副不谙世事的樣子,實際上,心裏比誰都清楚,你的事,他也一定知道。可他不怪你,還是深深仰慕着你。”俞景年總是這樣勸說薛無華,可後者也總是嘴上答應,心裏卻始終不願接近傾言。
直到有一天,傾言走到他身邊,讓他再也無法躲避,輕輕說道:“以前,或許我會恨你。可自從那日你救了我,我便知道,你根本不是那種會殺我母親的人。我的奶娘告訴我,救了我們的人,手臂上紋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雖然身上盡是血污,有如地獄走出來的修羅羅剎,卻不願意傷害我們一分一毫。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你,所以……”
“所以什麽?”
“所以我才來到仙姿坊……只為留在你的身邊,能夠常常看到你……”
也就是這一刻,薛無華才真正對傾言敞開心扉,毫不保留的将自己所有的寵愛給了他。
如今,他們都歸于南君恣睢麾下,能夠安穩度過餘生,就已經心滿意足,自然也不想什麽忠誠了。
更何況,如今公子音也淪為階下囚,他們還有什麽堅持的理由呢?
沈化風輕輕走到恣睢身邊,說了一句:“他醒了。”
恣睢便臉色大變,起身上樓去察看,臉上的欣喜之情難以掩抑。
楚九歌剛剛轉醒,面色不似先前那般死灰,雖然慘白,卻還是偏于紅潤。
恣睢走到楚九歌身邊,輕輕撫着他的額頭,對上那雙水潤的眸子,微微一笑:“還記得我嗎?”
楚九歌的反應有些慢,看了恣睢半天,艱難的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恣睢彎下腰,将頭湊到楚九歌的頸窩,環住後者的腰,稍一使力,就将行動不便的楚九歌從榻上抱了起來。
“化風。”恣睢叫了一聲,沈化風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從随身的包袱中取出一個布包,拉開繩帶,攤開,露出了裏面的一排銀針。
恣睢從裏面選了一根比較細的,手指探了探楚九歌脖頸處的脊椎骨,數着骨節,找準了位置,便将銀針刺入。随即,楚九歌深呼一口氣,似乎呼吸也不是那麽困難了。
“暴虐如……南君恣睢……天下,誰人不知……”艱難的吐出了一句話,楚九歌勉強笑笑,“想起來的……不多,但……足以知道你是……何方神聖……”
恣睢聞言大笑,“果真如此,你還是孤當年深愛的楚九歌,一點都沒變。只不過,既然飲下忘川水,為何還要強行想起過往?若是一心求死,何不去服□□?”
“我……從沒……想過,逃避……”楚九歌淡淡回答一句,便虛弱的再也說不出話了。恣睢憐惜他,便不再深問,替他蓋好了被子,随後交代道:“此處不宜久留,既然你行了過來,孤便會盡快帶你回南國,讓逄三娘醫治你的病。”
楚九歌不堪重負的合眼,頭輕輕歪向一邊,呼吸平穩,似是睡着了。
恣睢站起身,用眼神示意沈化風與他一起出去,關上門後,輕輕說道:“你先行趕回南宮,去尋逄三娘來幫忙,時間緊急,必須拜托她來救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