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花落滿地清夢擾
想都不用想,昨晚他們睡覺的時候,楚九歌一定是想了什麽辦法回憶過去,才會一夜之間性情大變,恢複到原來那個冷漠無情的國師形象。
俞景年總感覺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他竟然還天真的以為楚九歌會慢慢去想,急于求成讓他的身體不堪重負,也難怪會體力不支,七竅流血。
“他會死嗎?”俞景年擔憂的問着大夫,全然不知自己的聲音已經顫抖的無法清晰的吐字。
“你別怕,九歌他福大命大,衛都淪陷他都沒有死,又豈會死在這種小地方?”
楚九歌的急于求成,在任何人心裏想來都是愚蠢的,當然也包括他自己。俞景年等人被大夫趕了出來,無奈,只能守在門外。
“你說,他預言自己會在天晟十八年死去?”傾言不可置信的問道,得到了俞景年肯定的回答之後,失神的問道:“二位,今年,就是天晟十八年……”
空氣仿佛在一瞬間凝固,三人都不再說話,似是在心裏默默的認同了楚九歌過不去這個坎的猜測。
楚九歌的預言,從來就沒錯過。包括哪一天燕國會滅國,包括哪一天衛王會慘死。
如今輪到了他自己,竟然是比亡國還要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實。
傾言背靠在牆上,雙腳發軟,無力再支撐身體的重量,滑落在地,終于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這三人中,也只有他能這樣暢快淋漓的哭出來。
至于是在哭什麽,因為楚九歌的死會讓他再無複國,和除掉南君恣睢的機會?還是因為他只是單純的喜歡楚九歌這個朋友?
他不知道。但他寧願相信是後者。
俞景年推開門,凝視着榻上面色慘白的楚九歌,許久,許久。
他的默不作聲讓薛無華感到有些不妙,卻明知自己無力阻止。
果然,良久之後,俞景年轉身下樓,跨上了馬,一騎紅塵,身影漸漸消失在了遠處。
“他是去嚴國尋找歧石了嗎?”
薛無華搖頭,“誰知道呢。”轉頭看了看傾言布滿了淚痕的小臉,憐惜的替他拭去的眼角的淚珠,說道:“你去陪在楚九歌身邊吧,他要是真的過不去這個坎,一定不會希望自己死時是孤身一人,沒人陪的。”
傾言點點頭,便上樓去了。此時此刻,薛無華的心情才是最複雜的,如果楚九歌死了,傾言或許就再沒有治愈的機會,衛國也沒有複國的機會,俞景年去了何處無人知曉,生死未蔔,将來的路還很長,他要何去何從?
“要說死,似乎還不至于,可這脈象十分詭異,老夫也不好判斷。”大夫捋着胡子輕聲說道,“他是不是吃過什麽複雜的藥?”
傾言苦笑,沒有作答。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夫早已離開,天色黯淡,屋內也沒有掌燈,傾言哭都哭不出來,只能坐在邊上發愣。
“好黑啊……”不知何時,楚九歌竟然轉醒,聲音沙啞的問道,傾言立刻湊過去,抓住楚九歌的手,小聲問道:“你感覺怎麽樣?”
“嗯……好的不得了。”楚九歌呻*吟一聲,不堪重負的側過身,努力使得呼吸順暢一些。
“昨晚我做了個夢,夢到恣睢與我在做些茍且之事,我是心甘情願的。我不願相信那是真的,便逼着自己去回想,我以前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經常會有馬上想起,卻總還差點契機的感覺,每到這種時候,我便刺自己一刀……”說着,楚九歌伸出了左臂,傾言順勢挽起他的袖子,接着月光,看到那一道道血跡未幹的傷痕,差點再次心痛的哭出來。
“你這又是何必呢……”
楚九歌眨眨眼,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一點,“我以前說過,自己會活到天晟十八年,也就是說,已經沒多少時間了。怎麽着都是要死,還不如順着自己的心意,和恣睢一起同歸于盡。”
“你現在有哪裏感覺不舒服嗎?”傾言立刻詢問。
“還好,就是頭痛,還有胸口,痛的都要喘不過氣了。”
“我去打點熱水來給你擦擦身體。”說着,傾言便起身,楚九歌見狀立即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前者有些疑惑的回頭看他,正對上一雙溢滿了不解與驚愕的複雜神色的眼睛。
傾言吓了一跳,“……你,怎麽了嗎?”
楚九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搖頭,放開了手,随傾言去了。
薛無華悄沒聲的進了房,小心翼翼的關起了門,湊到楚九歌身邊,去看他是否醒了過來。
本來合着雙眼小憩的楚九歌被他吵醒,緩緩睜開眼,不等薛無華開口問,便回答:“我沒有辦法。他必死無疑。”
薛無華霎時愣在了當場。
楚九歌粗重的喘息着,總感覺胸口有一塊安了釘板的巨石壓着,刺痛,沉重。
“……你說什麽?”
“我救不了他。能救他的東西,我們誰都拿不到。”
薛無華立刻追問:“是什麽?”
“蛟骨藻。”
薛無華還想繼續問下去,可看楚九歌的身子已經不堪重負,再難說出一句話,便住了口,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是何種滋味。
傾言端了熱水回來,用幹布沾濕了,仔細擦拭着楚九歌的每一寸肌膚。薛無華雖然幫他撩開楚九歌的衣服,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傾言發現了不對勁,便問道:“無華,無華?你怎麽了。”
薛無華的注意力根本沒有放在工作上,傾言叫了好幾次他才聽到,連忙回答:“啊,沒什麽……”
楚九歌一言不發,身體上的痛苦讓他無暇顧及別的事情,躺在榻上,渾身的骨節似乎都要散了一般的痛,而且劇痛還不斷向他的內髒蔓延,好像下一秒就會要了他的命。
傾言拍拍薛無華的肩膀,随後坐在了他旁邊,望着榻上眉頭緊蹙,牙關緊咬的楚九歌,搖了搖頭,意思就是說,剛剛的大夫說他已經沒救了。
六年前,薛無華所效忠的衛王,王妃,以及手下的将士死傷數百,他的心一直都沒有為之所撼,現如今,他卻感覺心髒仿佛被抽離身體一般的痛。
是因為切切實實的有了關系,才會如此在意的吧……
薛無華感覺,俞景年走後,重擔就一下子落到了他的身上,現如今,楚九歌瀕死,傾言病重,俞景年不知所蹤,他到底要怎麽辦?
楚九歌再次睡了過去,傾言難受的将頭埋在薛無華的頸窩,後者感受到了脖頸處的濕潤,知道他終于頂不住壓力,哭了出來。
“我想讓他睡着,好好休息,但是卻害怕他再也醒不過來了……”
薛無華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樣的戀人,因為他自己的內心也充滿了恐懼,他害怕,一旦楚九歌死了,六國就真的亂了。
說白了,南君恣睢一直沒有大肆進攻,屠殺別國子民,就是因為害怕楚九歌混在他們其中,被誤殺。先前跑了的客棧老板,說是南軍的逃兵,事實上就是個細作,忘川水無解,憶往昔者必死,用不了多久,這消息送到南國,傳到恣睢的耳朵裏,他就不會再顧忌任何人或事,血雨腥風将席卷整個中原大地,神州一片血海。
在亂世之中誰能自保?楚九歌一死,六國割據的形勢便完全結束,取而代之的是一統天下的大勢。始皇帝嬴政尚且焚書坑儒,排除異己,又何況是恣睢這種毫無人性的禽獸?
薛無華一想到這裏,頭就痛的像要炸裂一般,渾渾噩噩的度過了接下來的幾天。
在這幾天裏,楚九歌一直沒有蘇醒,別說飯食,就連清水都喂不進去,薛無華和傾言二人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的臉色由慘白,到死灰,再到鐵青。體溫也逐漸轉涼,甚至指尖都開始發硬了。
傾言一直害怕的吃不下飯,一分鐘都不肯離開楚九歌身旁的照顧,生怕一個不注意,他就去往自己無法到達的地方了。
傾言內心的恐懼,薛無華再清楚不過,可他的擔憂也正是他的無奈。的确,他承認不舍楚九歌是有害怕他死了,傾言就無醫可救的自私,但總歸,他是希望他活着的。
身處嚴國邊境,過路的客人也不多,客棧的冷清給他們造成了便利,客棧老板逃跑之後,薛無華就放了其他一老一少的爺孫倆逃命去了,留着也沒用,細作都跑了,還怕被良民舉報?
坐在院落裏的薛無華,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發呆,躊躇着該怎樣抉擇未來的道路,忽覺一陣馬蹄聲漸近。本以為是錯覺,他機敏的将身體覆在地上,耳朵貼着地面,才終于确定那不是錯覺,的的确确有人馭馬接近他們,卻也不是人數衆多的偷襲,聽聲音,似乎最多只有兩三個人。
即使如此,薛無華還是嗅到了危險的問道,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飛快的上了樓,吩咐傾言趕緊收拾一下出去避難。
也來不及解釋什麽,薛無華用被褥卷了楚九歌的身體,扛在肩上,正打算踢門而出,就被人破門而入。一個身材挺拔,健碩的男子推開了門,順勢按住了他的肩膀,輕輕問道:“你要帶他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