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抽絲剝繭斷真情
薛無華先前為了購置玉器而到過嚴國,帶回了一只翡翠镯子,現在戴在傾言的手腕上。對于這熱戀中的二人,楚九歌與俞景年都選擇視而不見。
旅途是枯燥乏味的,四人馭馬,一言不發。
途經的驿站大多已經客滿,“看來天下真是要大亂,已經有別國百姓逃進楚國了。”
無奈,四人找不到住處,只好在樹林裏生火休息。傾言彈着楚九歌的古琴,而後者照着火光在仔細閱讀那幾本古書,無人言語。
這樣令人恐懼的沉默使得薛無華十分難受,于是他便湊到俞景年身邊,從口袋中取出一個煙袋荷包,小聲的問道:“失憶可以戒煙麽?”
俞景年聳聳肩,表示他并不知道,只是呆愣愣的望着不遠處專心研讀古籍的楚九歌。薛無華一開始還沒看懂,可沒過一會就後知後覺的發現了不對勁。
原來在七八年前,俞景年就已經愛上了楚九歌,只是他從不表現出來而已。楚九歌何等聰明,他又怎麽可能不知道俞景年對他的心思?可他就裝作一副與世無争,歲月靜好的樣子,到底是感覺俞景年配不上他,還是……
想明白了這一切,薛無華突然覺得事情複雜了許多,不管多麽簡單的事情,只要與感情扯上關系,總要發生點流血事件,尤其是像他們這種身份顯赫的人。
“以前的你,就沒想過直接告訴他?”
“什麽?”問出口之後,俞景年才喚回自己的意識,清楚了薛無華在說什麽之後,淡淡回答了一句:“不想。”
“為什麽!這種時期的感情才更需要珍惜啊。”
“你不懂。”俞景年接過薛無華手中的煙袋,朝空中抛起,又接住,表面上說的雲淡風輕,可心中的落寞卻是掩蓋不住的。“他愛的人,是南君恣睢。”
短短不到十個字的一句話,卻讓薛無華有如當頭一棒。
不是簡簡單單的一面之詞就能證明什麽,但有些事,甚至不需要去證明,就能讓人深信不疑。
這種事,通常是兩個極端,真理,與謠言。
“你是怎麽知道的?”
“醉酒的他親口說的,人們常說,酒後吐真言。”
“那我們有必要把性命交在一個有可能是細作的別國人身上嗎?”薛無華直到現在才意識到,他們早就命懸一線,從八年前開始。
“兄弟,相信我,他離開恣睢是有原因的,我們不能因為他的過去就否定他的未來。他忠心耿耿為衛王服務了兩年,卻只得到細作常淩歌的傷害,這難道還不足以讓我們相信他嗎?”
薛無華笑着搖搖頭,“讓我相信一個人沒那麽容易,除非他與我信任的人有直系的關系。”
聞言,俞景年笑了出來,伸手拍拍薛無華的肩膀,“老哥,你這是在逼婚。”
二人相視大笑,琴聲停止,傾言走到他們身邊坐下,朝薛無華訴苦:“我真是和琴師沒法比,才彈了一會兒,手指就痛的要命。”
薛無華看着那纖細而紅腫的指尖很是心疼,輕輕的吹着涼氣,随後将破了皮的手指含進口中。
俞景年受不了這膩歪的兩人,只好起身去看看楚九歌的情況,“怎麽樣,想起什麽了麽?”
“哪兒有那麽容易,不過,也總算找到點線索了,你有嚴國的地圖嗎?”
俞景年搖搖頭,随即回頭說道:“無華,我需要嚴國地圖。”
薛無華顯然是被俞景年打擾了,顯得有些不悅,從衣服裏翻了半天,将一張牛皮扔了過去,俞景年眼疾手快的接住,小聲對楚九歌說:“或許我們該給他們讓出一點空間。”
楚九歌點頭,欣然應允,起身伸了個懶腰,接過俞景年手中的地圖:“我們也應該休息了。”
“什麽?”
“各自休息。”
一夜合衣而眠,清晨,冰涼的露水順着葉片的曲線,滑落至他們臉上,喚醒四人沉睡的意識,俞景年起身去拿錢袋,打算去買些早點。
“景年,再帶副治風寒的藥。”薛無華說着,将自己的披風蓋在了傾言的身上,楚九歌走到跟前看了一眼,發現傾言面色紅潤,伸手去撫額頭,探到了微熱的體溫。
“一定是昨晚受寒了,喝副風寒藥沒有壞處。”楚九歌坐下身,輕輕拍了拍傾言的臉,“你感覺怎麽樣?”
“沒什麽大礙,我想,可能是老毛病。”傾言掙紮着坐起身,靠在身後粗壯的樹幹上,艱難的喘着氣。“掌櫃知道,我的身體不是很好,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奶娘請了大夫,卻無力支付昂貴的藥錢,最後少了幾樣名貴的藥材,當時是痊愈了,可也落下了病根。”
“是什麽病呢?”
“我也不清楚,當時我還很小,奶娘為此一直很自責,所以我不願提及。”
人之常情,楚九歌理解。
只不過看傾言這面色可不太好,一般的頭疼腦熱,一般都是臉色緋紅,傾言卻是紫中帶青,像是喘不上氣憋的一樣,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
“無礙無礙,不用擔心我,這身子好得很呢。”
往往越假的謊話,越有人願意去說,因為害怕,因為擔心會讓愛自己的人擔憂。
楚九歌搖搖頭,站起身牽了馬去不遠處吃草,留給這對戀人一些私人空間。
楚九歌關于醫學方面的記憶還沒有恢複,可他暗暗覺得傾言的病不妙,或許是潛意識中還存有過往的記憶,在無聲的提醒着他。
他心裏明白,傾言不能死,而且必須活着,因為他是燕國王室最後的血脈,一旦斷了,燕國,就真的亡了。
楚九歌知道,傾言一定不怕死,就和俞景年與薛無華的心态一樣,活着只是因為沒有死而已,家國早已不在,茍且偷生究竟有什麽意義?他只是舍不得薛無華與這段來之不易的感情罷了。
……其實這樣想來,傾言就算不死,燕國的血脈也會到此為止。
因為他不會再有後代。
楚九歌想的頭痛,不得不聽下自己的思緒,薛無華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的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楚九歌回過頭,他卻蹲下了身子,胡亂的拔了幾根野草,不知該如何開口。
“有話請講,不必顧忌。”
薛無華輕咳幾聲,緩解氣氛的尴尬,“以前,我就不擅長和你打交道,衛王每次讓你上朝的時候,我都不願意讓你蔔算我的心思。”
“人之常情。”楚九歌冷淡的答道。
“可我現在必須來求你。”薛無華扳過楚九歌的臉,直視着那雙驚愕的眼,鄭重其事的說道:“如果你恢複記憶,求你一定要救傾言。”
楚九歌點點頭,随即聳了聳肩,“十六年前救他的那個人就是你吧。”
薛無華驚詫的望着楚九歌。
“區區一個奶娘,絕不可能擅藏公子,還将他從戰火紛飛的王宮中救出來,除非是有士兵相助。”
薛無華苦笑道:“是,那時我被楚國先王胥征召做了雇傭兵,與其他國家的散兵一起,攻進了燕國王都。楚王命我們将燕國王室全部俘虜,可我們都知道他們的下場會是什麽。我提着長劍沖進王妃寝宮的時候,他的母親誓死擋在孩子的面前,不讓我們往前一步。和我結伴的一個南國士兵就像他們的君王一樣,嗜血如命,不由分說,便刺死了王妃,我根本來不及阻止。我平生最恨殺女人和殺孩子的人,于是也刺穿了南國士兵的心髒,将吓得哆哆嗦嗦的奶娘從櫃子裏拽出來,掩護她帶着孩子逃進了林子裏。”
楚九歌握着及膝高的野草,塞進馬的口中,接着問道:“後來呢,你是怎麽認出他的?”
“南國士兵殺他母親的時候,本想一刀兩命,刺穿王妃的同時,也刺死下面的孩子,可他的母親非常偉大,握緊了長劍的利刃不讓劍往深一點,因此也只是擦傷了他的額頭。那傷疤,我只要看一眼就能認出來。”
“其實他早就知道了。”楚九歌輕輕撫摸着馬首,“我想一開始是為了報恩才去服侍你,後來就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你。”
“我救他的時候,也就是他這般年齡,有時還真感覺自己配不上那樣年輕貌美的他。”
楚九歌沒心思聽他們的甜言蜜語,于是無奈的搖搖頭,站起身,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轉身說了一句:“保護好他,一旦身份暴露,想要除掉他的人肯定會從四面八方趕來,別讓他在我恢複記憶,能夠救他之前就死掉了。”
楚九歌的話十分不中聽,但卻也是句實話,薛無華點點頭,将苦笑憋回了心裏。
“感覺怎麽樣了?”楚九歌走到傾言的身前,輕撫後者的額頭問道。
“似乎比之前要嚴重一些,不過不打緊,放心吧,我沒事。”傾言的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顯得十分憔悴。
楚九歌長嘆一口氣,起身,靠在樹幹上,總感覺缺失了什麽一般的失落感。
忽覺有什麽東西接近,楚九歌猛地擡頭,接住了薛無華抛來的荷包,張開手掌去看,發現竟是一只煙袋。
“這是……?”
“你以前最愛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