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颦額相思随淚去
薛無華風塵仆仆的趕回仙姿坊的時候,俞景年已經收拾包袱,打算陪着楚九歌去往南國了,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這究竟有什麽意義,僅僅是因為性格倔強的楚九歌想去,而已。
“你要是想保護他,最簡單而有效的方法就是強硬起來,你的态度,和你的行動。”薛無華的腦子一向好使,比起俞景年這個只擅長帶兵打仗的粗線條要聰明的多,但這并不能代表他能夠比了解楚九歌的俞景年,更擅長勸說他。
“沒用的,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恣睢逼迫他的時候,他選擇喝忘川水來防止自己受不了嚴刑逼供而說漏嘴,誰能保證下一次他不會喝□□?那時的他有責任心,不敢棄天下蒼生于不顧,不代表現在,或者以後的他願意顧及別人。至少從我現在了解的狀況來看,他只想向恣睢複仇。”
“恣睢和他到底發生過什麽,我們誰也不知道,何況他本就是南國人,就算我們對恣睢來說毫無價值,可這不代表我們去自投羅網,他就不想除掉我們。老朋友,你動動腦子,別在沉溺于以前的感情之中,理智一點!”
二人陷入了沉默,他們都沒有萬全之策,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有一計。”傾言端着茶盤進門,輕輕放在桌上,為二人斟滿了茶盞,随即将紫砂壺中剩餘的茶湯倒在茶盤之中,舉起,傾斜,滾燙的熱水便沿着茶盤邊緣流下。
“這茶盤中的水,便是目前的天下大勢,僞裝出的平靜。只要有人伸手去稍微碰觸一下,就會引起狂風巨浪。可正因去觸碰的手指會被熱水燙傷,所以沒人願意最先動手。”
薛無華點點頭,他第一次感覺,自己的枕邊人不似他想象中的那樣單純。自回來以後,傾言也将自己的身世對他和盤托出,他并不嫌棄他身體髒,也不嫌棄他是個亡國奴,只是感覺自己似乎征服了一個了不得的年輕人。
“六國之中,唯有嚴國國主寧最為溫和,也就如他的名字一樣,他喜歡息事寧人,與其他五國締結了有的沒的和平條約,其實他自己心裏最清楚,戰争一旦打起來,那不過是廢紙一張,可還是尋求這內心的安慰,事實上很可悲。”一直坐在房間裏面的楚九歌踱了出來,毫無忌憚的拿過了俞景年面前的茶盞,小口抿着。“嚴國王室也只有腦子好使,從設計機關的方面就可以見得,這合約只限制君子,卻防不了小人。敢問六國君主之中,誰最講誠信?恣睢。就算我們再怎麽讨厭這個自以為是的殺人狂魔,也不得不承認,就是南君恣睢。嚴王也是煞費苦心,不能讓恣睢感覺和約是針對他的,就要費盡心思的外交,和其他四國也搞好關系。”
其餘三人贊同的點頭。
“這世上,看似不起眼的人才容易一鳴驚人。的确,像君主那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很容易傾倒局勢,使天下大亂。不過……”楚九歌伸手,将茶盞中剩下的茶湯倒進茶盤之中,指着溢出的熱水說道:“平常人更容易颠覆和平,只是人數的差距罷了,而且會讓他們這些當君王的無從下手,要說對外開戰,他們不敢,要說鎮壓百姓,他們不敢。”就在其他人陷入沉思的時候,楚九歌疊起了雙手,墊起下巴,緩緩說道:“我們或許可以照你說得來。”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傾言身上,後者便知道,他指的是去嚴國王陵盜取歧石的事。
王陵被盜,自然嚴國群情激憤,他們只要做出是別國細作為了破壞條約刻意而為的假象,就能夠颠覆時局。
高明,真是高明。
薛無華在事後曾經悄悄問過俞景年,楚九歌是不是已經恢複記憶了,否則怎會如此多謀?
不想,俞景年竟然回答說:“那是他的本性,他本就是這世間最智慧的人。”
計劃一定下,一行四人便啓程去往嚴國,傾言與薛無華共騎一匹馬,俞景年有些擔心的望着楚九歌:“一個人騎馬,沒問題嗎?”
“就算不行也要去學,否則以後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有時候,俞景年還真是擔心楚九歌的性子,總感覺,遲早有一天他要被自己的沖動害死,可對此也無能為力。楚九歌曾經說過,“在百姓的利益面前,生死均可以置之度外,可問題是,我保護的究竟是一群怎樣的人?”
說出這話的時候,楚九歌正面臨要被衛國百姓燒死的危險,因為他,南君恣睢才準備攻打衛國,因為他,不向衛王獻計拯救他們脫離戰火。
“我做不到。我若是真的能夠阻止戰争,又怎會坐視不理?”
楚九歌的一片丹心,被衛國百姓當做了陰謀詭計,他們決意除掉楚九歌,以保自身安全。
即使是君王也難敵衆口,甚至大臣中也有支持殺掉楚九歌的,衛王無可奈何,為了穩定國內的局勢對抗外敵,只有處死楚九歌。
臨刑前的最後一晚,俞景年見到了楚九歌,那喜歡濃妝豔抹的人終于不再是一副冷漠而高高在上的樣子,側卧在軟榻上,自斟自飲,見有人來了,也不管是誰,便湊過去問道:“我真的做錯了嗎?”
俞景年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鼻息間盡是楚九歌身上酒香沉醉的味道和桃花的香氣。他擡手将醉醺醺的楚九歌攔腰抱起,放回榻上,沉沉欲睡的人拉住他的領子,将他湊到自己面前,輕笑一聲,緩緩道:“我不會死……”
“什麽?”
楚九歌東倒西歪的坐起身,指着地上的占星圖,笑的歇斯底裏:“我不會死,天晟十八年我才會死,自殺,哈哈哈……”
俞景年聽得莫名其妙,全當是一個醉鬼的瘋言瘋語。心中想着明日這人就要被大火燒死,心中也起了憐意,将人再次推倒在榻上,蓋嚴了被子。
楚九歌不安分的将手掙出被子,一把摟住了俞景年的脖子,将人拉近自己,下一秒竟然痛哭流涕:“恣睢!你這個混蛋……我永遠也不原諒你,永遠不……”
結果,當晚衛王便下了赦令,傳說是南君恣睢施壓,楚九歌生是南國人,死是南國魂,即使處死,也只有他這南國的君主才有權力殺他。
楚九歌的預言成了真,也就是從那晚開始,俞景年才真正的愛上了楚九歌。
是愛上了冷豔國師的反差之美?還是憐惜他的痛苦與無辜?俞景年不知道。
可他能夠感受到楚九歌內心深深的無奈,知道的太多終歸不是好使,颠沛流離也使得他早已心疲身乏,卻依舊茍且偷生,他不知道其中的原由,但他知道,這不是楚九歌自願的。
“我的師父是誰?”騎上馬背的楚九歌突然開口問道,“我總不可能是出生的時候就知道了這些事情的吧。”
“或許。”俞景年笑答,“關于你知識的來源,一直都是個未解之謎,有人說你是像孔聖那般,向很多人拜師,集百家之長,造就了現在的你。不過也有一些人不認同,畢竟你才這麽年輕,若是拜了那麽多師父,一定到現在都沒有出師的。”
楚九歌不屑的笑笑:“有傳言還說我知道長生的秘訣,怎麽就沒人認為我是個千年老妖?”
本是句玩笑話,可話一出口,就連楚九歌自己也有些震驚。誰說不是呢?雖然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可誰能保證真的沒有這種可能?彭祖不就活了八百多歲。
相比之下,傾言就顯得冷靜多了,他縮在薛無華的鬥篷中昏昏欲睡,聽了這話,便答道:“或許你可以從古琴中找到的那幾本古書上找到答案。”
楚九歌從懷中掏出那幾本有些破損的古書,說道:“的确如此,可古琴明顯不利于保存古籍,上面的字都已經模糊不清了,真的很難找到什麽線索。”
“這麽說來,關于風水方面的知識你也都不記得了?”傾言立刻問道,不安的看了身後的薛無華一眼,後者不明所以的望了俞景年一眼,對方也表示聽不懂他們的對話。
“嚴國先王的王陵很隐蔽,參與建造的工匠都被滅口,恐怕沒有他的指引,我們找不到……”
楚九歌倒是不怎麽在意這個,“車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到了嚴國在想辦法也來得及。”
說着,楚九歌又從包袱裏拿出了一疊古書,“這是我在已故琴師的房間裏找到的,就在牆上的那幅仕女圖後面。這上面繪制了星象圖,還記載了奇門八算與風水玄學的秘籍,我想如果看懂了,一定會有幫助的。”
楚九歌并不指望自己能夠全部讀懂,只是有種僥幸心理,暗暗期待自己受到書中詞彙語句的刺激,能夠恢複記憶。
“怕嗎?”俞景年悄悄問道。
楚九歌苦笑:“怕?有什麽是比活着更痛苦的?”
忍辱負重,茍且偷生。